過了年，千秋十四，嚴詡三十二。rg

    按照年紀來，千秋才應該是中二病發作的那個，可他跳脫桀驁的外表下，實際上還藏著不少圓滑世故，反倒是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嚴詡，骨子里依舊是那個難忘初心的固執少年。因此，被千秋戳破了心頭念想，嚴詡這一路上就沒少對徒兒嘮叨。

    很簡單，無論在老太爺還是在東陽長公主面前，他的徒兒都比他更有服力。他最敬重的老爺子，他最畏懼的母親，都更信他這徒兒。

    千秋哪敢隨便亂答應去當客，可禁不住嚴詡死纏爛打，再加上他自己也真想去北燕看一看那截然不同的國度，“順便”見一見上次送信來是“情況危急”的四。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明白，老太爺為什么會建議最器重的大老爺冒那么大的危險去出使北燕，那絕不單單是為了接回在異域漂泊多年的幼子。所以，他就給了個含糊的答復。

    “師父你別心急，回頭我探探爺爺和長公主的口氣。”

    “那可就交給你了。”嚴詡深知徒兒詭計多端，此時登時眉開眼笑。可當他發現眼下目的地漸近，那表情就大不相同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把表情轉換成了更適合興師問罪的殺氣騰騰，當到了大門口時，他更是運足中氣高喝了一聲。

    “甄容，你給我滾出來！”

    盡管是來討公道的，可千秋聽到嚴詡這聲嚷嚷，他還是覺得有些丟臉。

    明明是他有理，可被嚴詡這么一鬧，怎么自己師徒倆這么像上門找茬或要債的惡棍呢？

    所以，眼見里頭沒動靜，嚴詡張口仿佛要叫第二遍，千秋慌忙阻止道：“師父，矜持一兒，氣度，氣度！您不只是玄刀堂掌門，還是這金陵城上一代兩大公子之一哪！”

    千秋嘴皮子一動，就瞎掰出上一代的兩大公子來，嚴詡聽著卻很滿意。雖他和四七年前一見面就大打出手，可那仍然是他在金陵城身份相當的同年人中最認可的朋友。所以，他有些不太情愿地閉上了嘴，抱手等著面前這座道觀中的人做出反應。

    好在里頭的人并沒有讓師徒倆等候太久。不多時，一個人就匆匆迎了上來，正是曾經拜會過東陽長公主府的云霄子。想當初除了少林那位二戒和尚，他和峨嵋派的青英都是千秋代師接待的，素來以處事老練圓滑著稱。

    可即便是江湖人稱長袖善舞如云霄子，這會兒疾步出來之后，長揖拱手行禮時，發現嚴詡別著腦袋不理人，也不禁一陣尷尬。雖不至于惱羞成怒，可他還是忍不住暗自腹誹。

    之前嚴大掌門設宴款待各派長輩的時候，看著像是個挺講道理的人啊，怎么現在就如此不好打交道了？

    師父唱黑臉，千秋當然就只能唱白臉了，雖之前差被毀了名譽的人是他，不是嚴詡。他似笑非笑地上前答禮，隨即拉著云霄子的袖子，把人拽到了一邊。

    “昨夜師父和幾位前輩潛伏在暗處以防不測，貴派落英子道長和其他幾位的話，師父一字不漏都聽到了，當時若非被回春觀岳觀主死活拉住，他差就沖出去露餡壞了大事。”

    到這里，千秋就仿佛后怕似的嘆了一口氣：“我師父是至情至性的人，想當初為了對太師父一句承諾，就致力于重建玄刀堂，堂堂貴公子卻像個潦倒落魄的窮漢，卻從來沒后悔過，面對高澤之吳仁愿之流時也是毫不退縮，因為他最恨的就是玄刀堂名聲被人玷污。”

    千秋決口不提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只嚴詡，只玄刀堂的名聲被玷污，云霄子只覺得啞巴吃黃連，有苦不出，事先準備好規勸千秋大肚容人的那番話都泡了湯。

    因此，他唯有苦笑道：“九公子，還請嚴掌門和你能夠入內商談，甄容昨夜回來之后就已經認錯悔罪，負荊請罪也好，磕頭賠罪也罷，都好商量。”

    “得輕巧！”

    嚴詡看似在一旁裝高冷，可他何等功力，千秋和云霄子交涉的過程豈會聽不見？他倏然轉身一個箭步到了云霄子跟前，一字一句地喝道：“昨夜的事情，往了，那是想要抹黑我玄刀堂掌門弟子千秋的名聲，往大里，那根就是要抹黑我玄刀堂！區區一個落英子甄容，就想扛得下所有責任？除非青城打算把一個杰出弟子趕出門庭，否則他扛不下！”

    云霄子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掙扎了好一會兒，他最終無奈地低頭道：“嚴掌門和九公子隨我來吧。”

    轉身領了兩人進入那座他們臨時借住的道觀，足足走了一箭之地，這位青城長老確定外間人絕難聽到自己的話，他才停下腳步，臉上貨真價實是苦澀：“昨夜甄容回來之后，就向掌門師兄請罪，可他一味大包大攬，一切都是他看不慣九公子，都是他的罪過。”

    對于這樣的辭，嚴詡剛剛就表示過態度，此時輕哼一聲，昂著頭連話都懶得。而千秋則呵呵一笑，聳了聳肩道：“雖甄師兄和我是有齟齬，可他又不是五行宗那個蠢貨錢若華，理應不至于因為一時齟齬演那種猴子戲。我想，道長和貴派掌門也不會相信吧？”

    縱使是別人眼中出塵脫俗的道長，可此時云霄子聽到蠢貨兩個字時，卻忍不住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解氣笑容：“多謝九公子能夠不計前嫌，為甄容這么一句公道話。我和掌門師兄昨夜就去見過錢若華，還有另外三人，結果辭迥異。”

    “錢若華，一切都是甄容的主意，他是不諳世事被拉下水的無辜人士。”云霄子到這里，竟破天荒爆了粗話，“無辜個屁，他以為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的話，都能一個個字吃進肚子里不成？更何況還在玄刀堂耍無賴，我當著他老子的面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嚴詡聽著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跟著一塊破口大罵，可想想自己要維持興師問罪的架子，不能被云霄子帶進溝里，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繼續扮高冷裝啞巴。

    而千秋就沒那么多顧忌了，他哈哈大笑道：“道長罵得好，那家伙確實是招人恨。不過昨夜另外三位可是苦苦支撐救了他的性命，因此受傷不輕，單從這一來，那三位理當不是錢若華這等推卸責任的卑劣人，他們怎么？”

    云霄子倒希望嚴詡和千秋跟著多罵錢若華幾句，如此大家同仇敵愾，他才好話，沒想到這師徒倆竟是不上當，千秋干脆直接岔開了話題。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我和掌門師兄是去見過他們三個，但和甄容一樣，他們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錯，抵死不別的。”

    “也就是，幕后主使是誰，所謂群英會到底有哪些人，青城派根沒有問出來？”千秋眼睛瞪得老大，見云霄子老臉一紅，他就直截了當地轉過身看著嚴詡道，“師父，那就別耽誤時間了，咱們去五行宗那兒。”

    嚴詡素來對寶貝徒弟的建議很少打回票，此時想都不想扭頭就走。眼看千秋亦是大步跟上，云霄子頓時急了，三兩步追上前去攔住了師徒倆。

    “嚴掌門和九公子何必心急，掌門師兄已經在聯絡各派了……”

    “求人不如求己。”千秋笑瞇瞇卻不由分地伸手搭在了云霄子伸開的手臂上，一字一句地，“甄容和那三位師兄想要做守口如瓶的硬漢子，我們不去逼他們，讓他們去守著他自己一心認為的大義。柿子挑軟的捏，我們當然是去找錢若華。”

    他笑得連牙齒都露了出來，但那笑容卻很冷：“至于道長剛剛什么負荊請罪，磕頭賠罪，都不用了。”

    “甄容勸神弓門的慶師兄參加群英會，慶師兄原原都告訴過我。道長和貴派掌門還請好好斟酌斟酌，如此一個跨門派的‘年輕俊杰聯盟’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成型，你們卻一無所知，甚至連他們這一出鬧劇都一無所知，是不是有不過去？告辭了！”

    千秋故意加重了年輕俊杰四個字的語氣，緊跟著就再不管云霄子是什么表情，拉了師父大步就走。直到出了道觀上馬離開，他方才為之嘿然。

    群英會的子們，你們最大的錯誤不是選了我立威，是選了錢若華這個最不靠譜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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