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姓族長范長旺，此時正在范莊甲首范長友處，由于社火選在范莊，大范莊的威風(fēng)減了幾成，范長旺也只能移樽就教，到范莊來商議章程。rg但是多年積威所至，范長友在他面前，依舊是做應(yīng)聲蟲。兩人的煙抽了一袋又一袋，房間里煙霧繚繞，卻是商談不出什么。
外面忽然響起范長友的孫子范志武的聲音，“九叔！你來了！快請進(jìn)，爺爺和族長都在上房，我給您帶路。”
房門開處，兩個老人只見一身嶄新直裰，頭戴簇新瓦楞帽的范進(jìn)，從外面緩步走進(jìn)。在滿屋煙霧映襯之下，直如大羅金仙降世。兩個老人對視一眼，心內(nèi)同升起一個念頭：盾牌到了。
“進(jìn)仔，你回來了就好，聽你這次在城里中了案首，好不威風(fēng)。來阿叔是想擺幾席酒，好好為你賀一賀。可誰想又出了這檔子禍?zhǔn)拢瑓s是沒心思辦酒了。這回咱們范家，就只能靠你來出頭，如果你不出手，咱們族就要大難臨頭，整個村子都要保不住了。”
兩個老人平素在村里，亦是一方霸主，年輕時關(guān)心寡婦，上了年紀(jì)關(guān)系他人田產(chǎn)，如今卻涕淚橫流，一副可憐兮兮模樣，讓人幾不敢相信。范進(jìn)面上不動聲色，只請二老就坐，隨后道，
“二位伯父，這件事侄只聽家母提了一兩句，她老人家終歸是女流，所知有限，還請二老，到底是怎么個情況？”
范長旺介紹的情形，實際與范母并無二樣，范進(jìn)此舉，無非是把責(zé)任從自己母親身上摘開，以示自身一無所知。聽完之后，點頭道：
“原來是這樣，那確實比較棘手了。來縣太爺有話，讓侄回家一趟，盡早到省城讀書，預(yù)備一月之后的府試，這是功名大事，不能耽擱，所以侄在家鄉(xiāng)的時間不會太長。而這件事，滋事體大，若是牽扯進(jìn)去，不知要費(fèi)多少時光，更何況事涉兩廣殷軍門，一旦惡了制軍，我這點微末前程，又如何抵擋得住？”
范長友見范進(jìn)出言推搪，面色就是一黯，范長旺卻抽了兩口煙，“進(jìn)仔，現(xiàn)在只有我們?nèi)嗽冢挸瞿憧冢胛业戎阌惺裁匆螅还埽槐乩@這么大圈子。”
范進(jìn)道：“爽利！我所求也不多，家母年事已高，地里的活計，讓她老人家忙碌，為人子者五內(nèi)如焚，心內(nèi)一焦，神智即亂，什么主意也想不出來。”
“只這一件事么？那容易，從明天起，我和長友派人，幫你家料理田地，保你家的收成就是。再不行，就從族里的糧食撥一份口糧出來，不會讓弟媳餓著。”
“還有一件，侄要到省城讀書，家里少人料理。胡大姐兒雖然可以幫手，但力量總是有限，村里能否派幾個婦人去幫著家里做些活計……”
范長友這次接過話來，“我家里幾個兒媳孫媳，老夫還都支得動，只派她們?nèi)ゾ秃昧恕！?br />
“第三，就是這件事不能求，只能是刀切豆腐兩面光。錢糧丁役，我們不可能免。制軍用兵平匪，錢糧需求甚急，這份開銷是免不掉的，所以錢糧上，我們只能如數(shù)上解。糧食不夠，就用銀子來頂，侄這次在省城，做了點生意，手氣不錯，賺了二十幾兩銀子。我拿十八兩出來，幫著咱們村里出這份錢糧。”
大范莊一年的稅糧加起來不到一百石，眼下廣州銀價尚可，一兩銀子可以買白糧兩石有余。但是給官兵供應(yīng)口糧，卻不需要上好細(xì)糧，只用些便宜粗糧就可滿足需求。這十八兩銀子，可以購買將近六十石粗糧，兩村再湊一湊，剩下的四十石糧，壓力就了不少。
兩位甲首手上，其實還留著些保命的銀兩，只不過不愿意拿出來解決這件事而已。現(xiàn)在范進(jìn)拿出了自己的私人積蓄，他們?nèi)绻荒缅X出來，兩人在村里，其實也不好交代。范長旺道：“進(jìn)仔居然拿出了這么多銀兩，那我也不會落人之后，剩下的部分，我們大范莊來湊一湊，稅糧之事，總能完成。”
范長友也道：“不能讓大范莊一家遭殃，我范莊雖然莊力弱，但也愿意力以赴。長旺哥放心，我這回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這部分錢糧補(bǔ)上。那夫子呢？進(jìn)仔，你是知道的，洪總甲那人最不講道理，一句話，就要我們村子出一百男丁，咱們又哪有那么多男丁可出？我看，不如你去和洪承恩談一談，讓他少派些丁，哪怕多出些銀子也好。”
范長旺道：“這丁役的事，我想過了。一百人我們是出不起的，但是六十人總可以接受。既然這差使派的是我們兩村，不是兩姓，就有個做手腳處。我們只要把丁役派給那些外姓人，自己族人就可以免去苦役。等那些人一走，他們的田地……我們正好買下來。”
范進(jìn)搖搖頭，“大伯，到了現(xiàn)在，就別再打挖肉補(bǔ)瘡的主意了。像是胡屠戶那種外姓人，誰去派他的役，怕不會拿了刀跟你拼命？再大范莊若是內(nèi)部不和，我們再和洪家人作對，一準(zhǔn)是要吃虧。眼下這個夫子的事，是個千載良機(jī)。以往咱們與洪家斗，其他各姓多是坐觀成敗，勝負(fù)于己無干。這回他的夫子是派到村的，那些人也在征派之內(nèi)。正該發(fā)動大家同仇敵愾，一起與洪家見個高低！這種好機(jī)會我們要是錯過，還去哪里找？”
“話雖如此，你不用那些外姓人去做夫子，咱們又用誰？總不能真叫自己人去當(dāng)夫子。”
范進(jìn)一抖袍袖道：“錢糧照交，夫子……一個不派！戰(zhàn)場之上，刀槍無眼，隨時都有性命危險。我們范家莊的鄉(xiāng)親，都是范某手足親屬，怎能看著他們?nèi)ド硤雒半U？二位只要按我的方法辦，要緊著把錢糧征起來，剩下的事，就交給侄去辦，倒要看看，洪承恩有沒有事把咱們村里的人拉去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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