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賢書院的后山,毗鄰一座東西綿延百里的山脈,山中野獸、瘴氣橫生,甚至有傳中的精怪妖獸,危險重重,即便是西流城最資深的獵戶,也不敢掠其十里而進,但它又像是一座屏障,將北莽鐵騎牢牢的阻隔在西流關處,守護著西流城和西流城以南的千里大唐江山。uukla
“北有西流關,北莽難翻天”,的便是在山脈簇擁、阻隔下由北莽進入大唐的最大通道:西流城數十里之外的西流關。只有攻破西流關,北莽才能長驅直入進入西流城,繼而南下進入大唐腹地。
所以,千百年來,北莽與大唐的交鋒,主要圍繞著西流關和西流城展開,城下百萬白枯骨,絕非一句虛言。西流城和西流關,就像是兩個歷經兵燹戰火的巨人,巍峨屹立,牢牢守護著大唐百姓的平安。
山脈名為西流山,其原的名字并非西流,亦不可考,相傳西流城初建時,唐皇太祖登高而立,望山脈西去萬里之遙,目不可及,如西去之洪流,嘆言“滾滾山流西去日,青絲紅袖不再時”,故名之為西流山,既是感嘆光陰流逝,青春不再,也希望兵燹戰火西流而去,永遠平安,并于山下建西流關。反倒是西流山以前的名字,漸不被人提及,不為后人所知,至于現在,天下只聞西流之名,不再知有其他。
此時,英賢書院的后山,毗鄰西流山脈之地,有清朗的讀書聲緩緩響起:
“夫天有太極,陰陽化形,衍天地元精,存乎天地自然之間!”
“夫地生萬物,萬物有靈,納天地元精,存乎天地自然之間!”
“夫萬物有人,人有竅穴,收天地元精,存乎天地自然之間!”
……
“天之道,利萬物而身長存,人之道,逆萬物而身長生,故天道為順,人道為逆!”
“天有陰陽,道有長短,人有生死,是故生者逆,死者順,循環往復,始歸天道矣!”
“上善若水,水善利于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也!”
……
“吸為始,呼為終,一呼一吸之間,清氣入體生真,濁氣出體為惡,人道之始也!”
一字一呼,一字一吸,不急不慢,極富韻律,宛如波瀾不驚的溪流,有泠泠之音,充滿和諧自然之意。
隨著唐笑風朗朗的聲音,其身邊的空氣有了細微的變幻,如是石子落入湖水中掀起的漣漪,又似清風徐徐淌出的波紋,微妙而又玄奧。
清晨的陽光染著露珠的澄凈,折落在唐笑風的身上,明滅分明,像是一幅徐徐展開的水墨畫卷,烙映著青春的記憶與黑白的善惡。
良久,當朗朗讀書聲停息,那股天地自然,玄之又玄的韻律方才慢慢消逝;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的真氣又凝實增加了半分,唐笑風不禁輕聲笑了笑,而后將手中那泛黃破舊的古籍珍而重之的放入懷中。
這是唐笑風多年以來養成的一個習慣,每天早飯后都會到山崖溪澗,山溪為伴,閑云為友,誦讀這在他看來神秘無比的古籍。
起來,若不是這神秘古籍的話,今天早晨在山下,不得他早就被雷虎和假宋三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因為,練武修行,是唐笑風從的愿望,但也僅僅只是一個愿望而已。
武者修行的第一步,便是丹田生真氣,凝元而立。然而從,唐笑風的丹田,就留納不住任何一縷真氣,恍若一個窟窿滿布的水桶,一滴水也留納不住。無論他多么努力,第二天丹田內的真氣便會消失的一干二凈,仿似從未存在過一般,大先生和先生對此也束手無策。
大先生是圣人,先生是真龍,洛師兄、寧師兄等是少年俊杰,而他,只是西流城人盡皆知的廢物而已。
無法練武修行,在唐笑風看來,雖然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樂;但閑暇之余亦難免有些遺憾和失落。
神秘古籍是唐笑風數年前在書樓中無意間翻尋到的,當時只是覺得有趣,就隨手帶了回來;當誦讀完整書后,他莫名感覺到自己的丹田內多了一縷真氣,而且并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雖然那縷真氣很薄弱,不像那些天之驕子所謂的一夜丹田盈如湖,紫氣東來出南關,但好歹也算有個盼頭。所以這些年來,唐笑風每天都會堅持誦讀幾遍古籍,而后練習一些鍛體拳法,打磨肉身,直到數月前,他終于堪堪邁入修行一境,勉強算半個江湖人了。
關于神秘古籍的事情,唐笑風也曾暗中問過大先生,但大先生對此卻是三緘其口,只是囑咐他多讀多看;沒有答案,唐笑風自然免不了胡思亂想,卻始終只是徒勞而已。
有些事情,如果能憑空想透徹的話,這個世界也就簡單多了。就像當年名聞天下的大儒方應龍所言:讀萬卷書方能明神,行萬里路方能明心,兩者缺一,就是天大的糊涂。閉門造車,胡思亂想,終歸只是自尋煩惱而已,差了幾分意思!
或許,看管書樓的亡老知道原因,想到這里,唐笑風禁不住眼前一亮。在他心里,亡老是英賢書院除了大先生之外最有學問的人,因為,亡老幾乎看過書樓內所有的典籍。
英賢書院的后山,有一座石樓,里面是書籍,從經史子集到山水游記,從星象醫卜到功法秘笈,無所不容。據先生,書樓中的這些典籍,是從英賢書院建立后經數代人搜集整理留存下來的,十分珍貴,原像這樣的書樓有九座,只是隨著英賢書院的衰敗,其他八座書樓內的功法典籍、珍貴文集漸被瓜分殆盡,最后只余下這一座。
不過,便是這一座,也是彌足珍貴,先生曾言:只要能讀完這一座書樓的書,便是在這春秋四國廟堂,也可謀個狀元、翰林當當。
而亡老,就住在書樓里。
唐笑風先回廚房,取了兩個饅頭、一碟青菜,裝進食盒,而后快步向后山走去。
書樓位于英賢山后山,靠近一處斷崖,清晨云霧未消時,遠遠望去,書樓若隱若現,仿似矗立于云海之間,飄渺難覓。
書樓有門,不過書樓的門從未關閉過,至少唐笑風這十六年間從未見過書樓的門闔閉過,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大雪紛紛。
不關閉的門算是門嗎?
答案是肯定的,門也并不一定是用來關的,還可以用來敲。書樓的門,就是用來敲的,無論是大先生還是先生來此,都要先敲門,再進門。
這是一個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是大先生常的一句話,但進書樓前要敲門,卻并非是大先生立的規矩,而是書樓中一位怪人立的規矩。據先生,但凡未遵從此規矩而妄入書樓的人,從來沒有人活著出來過。
書樓中的怪人,不但有一個很怪的姓氏,還長著一張很怪的臉,那張臉就像是從未見過陽光、生長在黑暗中澄凈無暇的琉璃玉石一般,除了蒼白以外,無其他任何一絲雜質。
而且,這十六年間,唐笑風從未見這張臉變過,變紅,變青,甚至是變老。
但無論是大先生還是先生,都稱呼他為亡老。
或許,他真的很老。
而當唐笑風敲門進入書樓后,一眼就看見了盤坐在墻角看書的亡老。他每次來書樓,都會見到亡老坐在地上看書,甚至連位置也未曾換過,如非他手中的書籍不是原來那,唐笑風甚至都以為對方是個死人。
當然,書樓中是沒有死人的;據死人,從來都只在山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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