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仙派師徒從足食坡下來又回到楊家，明欽卻沒能跟他們一道回轉(zhuǎn)。他是被朝云仙子制住了，跟著江家的車隊去了蒲扇城。
登龍、起云語焉不詳，花鬟姐妹自然不知備細。楊再思等他不上，便先一步去了磐石城，她和明欽有約在先，明欽走的時候以三天為限，如果到時候回不來就去磐石城會合，是以晏輕舞才將鏡帶了去。
明欽到了王城，便卷入陰、江二姬和森江的爭斗中，這些話一言難盡，而且沒什么露臉的成績，在森江和金谷園強大的勢力面前，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
三人邁步進了庭院，就見對面的花樹下站著一個修頎的身影，他穿著月白色的大褂，頭戴逍遙巾，拈一柄芭蕉扇，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先生，你看誰來了？”
彌笑著招呼了一聲，那人轉(zhuǎn)過臉來，面容清癯，胡須廉廉，望著明欽微微頷首。
明欽怔了一怔，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不知在哪里見過。
“欽之，好久不見吶？”
那人踱了幾步，在三人面前站定，一只手負在身后，輕搖著蒲扇，風度絕佳。
明欽看他身形步態(tài)，恍然醒悟，口唇微動，卻沒有發(fā)聲，大步上前摟住他的腰肢。
此人自然是甘婀荷了，她擅長易容之術，不管裝扮什么人幾乎都能形神相肖。
易容術和戲曲中的裝扮大有關系，甘婀荷門下三個弟子，一個經(jīng)營舞榭歌館，一個打理戲班劇院。甘婀荷于戲曲一道頗有涵養(yǎng)，她的易容術就是從戲曲中感悟出的。
易容術不單是一種喬裝改扮的法門，要做到魚目混珠，不光要形似，重要的是形神兼?zhèn)洌@和戲曲確有暗合的地方。當然中夏戲曲形成臉譜化的特點，未必能做到千人千面，不過話回來，人的情性無非是在陽剛和陰柔之間轉(zhuǎn)移，所謂五德就是陰陽調(diào)和的不同狀態(tài)，是以人的性格逃不出這五種。用臉譜來表現(xiàn)也盡夠了，不同的是經(jīng)歷和運遇。
不同的人遇到相同的狀況應對的方法就大不相同，面對災劫，有的委曲求，有的慷慨赴死，一般來，性格激烈，就鮮明，諸如性如烈火，寧折不彎之類，但性格激烈未必是好的性格，甚至流于不近人情。
易容術是細作的重要功課，瑞仙潛入穆公館神不知鬼不覺地劫走江采蓮，后來又綁架秦素徽，都得益于這種法門。江湖流傳有一種人*皮面具，戴上之后和人一般無二，聽起來神乎其技，其實并沒有太高的實用價值。
面目只是人類特征的一部分，追求形似的話光易容還不夠，至少得加上縮骨易形，而這樣充其量還只能瞞過不甚熟悉的人，應用范圍和條件都是非常苛刻的。
仙家有變化之術，相傳有天罡、地煞諸般變化，孫悟空號稱有七十二變，但也只能變頭臉，不能變身體，時常要露出馬腳。形體的模仿已經(jīng)如此之難，加上行為習慣的話，更難瞞過親密的人。
這并不是易容、變化沒有價值，只是不像江湖中渲染的那般神妙罷了。
明欽和甘婀荷久別重逢，不免有些心潮起伏。方才見到登龍、起云和四大神統(tǒng)，他還以為甘婀荷和孤山派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她的形貌和那天在足食坡上大不相同，當時只是一個相貌平常的粗仆漢子，這回卻有幾分道家仙師的模樣了。
明欽讓甘婀荷帶著巴巨闕來楊家避禍，雖然沒有給她什么信物，以甘婀荷的聰明機敏也不難取信楊家的人。
“花鬟、彌，這位可是我娘。這些天，多謝你們幫我照顧她老人家。”
明欽對花鬟姐妹頗為信任，當下便不瞞著她倆，直言道出甘婀荷的身份。
“你娘？”
花鬟姐妹將孤山派的人都藏了起來，惟獨甘婀荷住在這里，一是她精擅易容術，不怕三神統(tǒng)認出來，二來在姐妹倆面前展露了一些術法，兩人知道她是個女子，戒心沒那么深。
彌是個道術迷，見甘婀荷的易容術神乎其技，很想拜她為師，學一些高明的法術。但明欽將她和鏡托付給晏輕舞教導，雖然沒有行拜師之禮，多少有些香火姻緣。突然改換門庭，有些不太合適。
明欽和甘婀荷的親密態(tài)度讓花鬟大感詫異，這時聽明欽道出玄機，驚訝的同時反而暗自松了口氣。
“花鬟拜見伯母，若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伯母多多包涵。”
花鬟回過神來，便重新和甘婀荷見禮。彌有樣學樣，盯著她一雙眸子滴溜溜直轉(zhuǎn)。
甘婀荷忙道：“快快請起。我在這里住得挺好，兩位楊姐古道熱腸，收留我們這些落難之人，我和欽之都不知怎么感謝才好。”
“夫人，你不知道。欽之哥哥救過我和姐姐的性命，做人嘛，就應該感恩圖報。照顧你們是我和姐姐義不容辭的事情。……姐姐，我得不錯吧。”
彌年紀雖，卻口齒伶俐，不像花鬟那般拘束，一番話得甘婀荷呵呵直笑，她的青衣社收容了不少女孩子，三仙姑更是視如己出，是以她對女子心理頗為了解，和花鬟姐妹相處的不錯。
“巴老先生他們怎么樣了，我看偃武堂的人就住在楊府，沒出什么事吧。”
明欽讓甘婀荷引著孤山派的人來東原楊家，有庇護的意思，哪知籍著梅吟雪的關系，三神統(tǒng)也來到楊家養(yǎng)傷。這真是冤家路窄，雙方倘若鬧將起來，楊家的人也未必阻攔的了。
“我讓他們在城中租住了一所民居，楊家是東原之主，萬眾矚目，孤山派出現(xiàn)在楊府，勢必會泄露形藏，對楊家也不太好。所以來的只有我一個，隔三岔五我會給他們送點糧米。”
甘婀荷娓娓道來，明欽暗自欽佩，無怪她號稱神智夫人，果然足智多謀。她有易容術，出入楊府都喬裝改扮，不怕招人眼目。巴巨闕等人都是外鄉(xiāng)人，若是住進楊府，時間一長，難免走露風聲。更別和三神統(tǒng)比鄰而居，一旦沖突起來，楊家也不好調(diào)解。
“娘你算無遺策，不愧久享盛名的人物。”
“臭子，你也來取笑我。”
甘婀荷舉起芭蕉扇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心頭著實有幾分得意，她生平聽過的恭維話不少，這話由明欽出來卻讓她分外開心。另外，明欽先前只喚她姨娘，多少有些生份，這次主動開口喊起娘來，甘婀荷欣慰之余差點掉下淚來。
“你一去這么久，真是不讓我省心。都做了什么。”
“其實也沒什么。”
明欽這回到王城親戚倒攀了一些，結果卻出乎預想之外。主要還是上邪教顧忌神光彌羅不肯和森江正面沖突，神漢又包藏禍心，江水湄差點吃了大虧。
單憑陰無涯招攬的魔道高手自然敵不過淵源深長的金谷園。明欽簡單把王城的局勢了一遍，“我和厲姐相約，各調(diào)派數(shù)千兵馬，東西夾擊，打破鐵崖在東關縣城的駐軍，兩家連成一氣，互相支援。娘，你看我這個計策怎么樣？”
甘婀荷搖頭道：“你這是紙上談兵，我問你，你從哪里找來幾千兵馬，能打得破鐵崖的精銳象兵。”
明欽微微一怔，這話可問到關節(jié)上了，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楊家的私兵都讓森江調(diào)走了，楊貫一雖然新募了一支營兵，都是些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農(nóng)人，膽些的聽到槍響都渾身打顫，能否防守住東原都很難，主動出擊鐵崖大軍簡直是以卵擊石，癡人夢。
明欽也知道東原兵不可用，他原打算向十三家借兵，或者調(diào)動滴冰洞的尸兵。
尸兵戰(zhàn)力極強，這可是獨尊王稱雄炎方的精兵，十三家俯*首稱臣，除了獨尊王‘行尸功’霸道，無人能敵之外。也是不想和尸兵作無謂的消耗。
尸兵來就是行尸走肉，怨魂戾氣所化，肉身堅比金石，別尋常刀劍無能為力，就算靈銃火炮也未必能摧殺功力深厚的尸妖。
朝云仙子素有野心，想趁著獨尊王斃命的機會收伏尸兵，后來由于蓮香臨陣倒戈，九大尸妖不聽指令，如意算盤才落了空。
驅(qū)使行尸是黑巫術的法門，用于戰(zhàn)陣之間更是名門正道不允許的事。蒼梧山周圍有仙道設立的石碑機陣，鎮(zhèn)壓尸氣。以獨尊王的狂妄也不敢邁出蒼梧山半步。
真要將尸兵調(diào)遣出蒼梧山就是和名門正道為敵。此中后果還是得再三估量的。世間多少梟雄大惡，壞事做絕，表面上總要找一個正義的籍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子貢，‘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天下百姓都認為黑巫術是邪惡的法門，誰和這些術法沾上關系，都會招致罵名。
是以大規(guī)模調(diào)遣尸兵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也不可能，蒼梧山周圍不知布下了多少辟邪碑，只要讓機陣感應到尸氣，就會散發(fā)出巨大威能，將尸妖就地擊殺。要將尸兵解出蒼梧山，勢必要冒極大風險。
至于十三家雖然有一種同盟關系，便彼此之間不相統(tǒng)屬，兵力雖眾，卻是些烏合之眾。梅吟雪身為十三家大龍頭，想調(diào)動他們的兵馬都十分困難，找他們借兵雖非絕無可能，肯定得支付一定的酬勞。
據(jù)韓采薇的白骨兵堪稱精銳，她又是梅吟雪的有力支持者，上回梅吟雪派她扶助楊再思收復東原，恰逢森江返回王城爭奪王位，將楊家私兵調(diào)走。楊府只剩下楊德身邊一些護衛(wèi)，不等白骨兵出動，便土崩瓦解，是以明欽雖聽過白骨兵的聲名，卻沒有見識過它的真實戰(zhàn)力。
但這白骨兵顧名思義就是用蒼梧山中的白骨煉成的，也屬于旁門左道，比尸兵好不了多少。而且白骨兵只有三千，遠不如尸兵勢眾，這也可見韓采薇的修為比獨尊王差上許多。
這類妖兵多有些特別之處，可以收奇兵之效。大舉出動的話未免驚世駭俗，若是招來正道修士出手懲戒，反而得不償失。
“那娘你幫我想個主意，我跟厲姐商量好了，到時調(diào)不來兵馬，咱們娘倆的面上可不太好看。”
明欽左思右想，覺得這事確實有些棘手，不得不向甘婀荷求助。
“我看那厲姐也未必能派出兵馬來，枕戈山城又不是她一個人了算，山城的精銳兵馬不過數(shù)千，拿出來孤注一擲，那鄺漢升豈會答應？這件事十九難成，你還是不要想了，過幾天咱們到瓊州找你吳姨去，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不如躲個清凈。”
甘婀荷可是江山門主的遺孀，江山門是四大道派之首，曾經(jīng)橫絕一時的天下第一道派，比起如今的魏黨也不遑多讓。這些天她避嫌遠疑，不插手七曜府的事務，對天下的形勢還是了若指掌。
枕戈山城是天家遺裔，在炎方素有聲望，甘婀荷對山城的了解遠非明欽可比。厲若莘雖是厲天王之后，其實不過是一面旗幟。和當年陳涉、吳叔標舉扶蘇、項燕，項籍、范增尊奉楚懷王沒什么兩樣。
山城執(zhí)掌大權的則是鄺家兄弟，鄺漢升年屆七旬，還是玄天八部的總令主，堪比黃忠、嚴顏。幾個兄弟鄺充國、鄺銘遠、鄺志豪都鎮(zhèn)守三關，身居顯位。厲若莘能調(diào)動的兵馬實屬有限，甘婀荷此次南來是為了厓州盟會，會一會江山門老人。對有鼻國的爭斗毫無興趣，人力有時而窮，即便才略無雙、修為絕頂，也斗不過運命。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阮籍，‘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諸葛公天下奇才，文韜武略，三代以后少有其比，為了大漢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然而衰運已成，非人力所能挽回。所以，‘盡人事，聽天命’，王朝氣數(shù)，個人運命，自有一種因果關系，不能用迷信兩個字輕輕蓋過的。
宇宙之中，奧妙無窮，人類所知，不過是滄海一粟，強不知以為知，就未免太過魯莽滅裂了。(未完待續(xù)。)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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