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赤縣開發(fā)區(qū)位于縣城東南角，以前部是農(nóng)田，主要種植玉米等農(nóng)作物。后幾年，有些地塊改種了蔬菜。

    還是在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楚天齊和同學(xué)們來過幾次，自從上大學(xué)以后，再沒有來過這里。平時也就是坐車的時候，偶爾從這里經(jīng)過，但并沒留意這里的景物。到現(xiàn)在九年了，當年平展展的土地和炊煙裊裊的民房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施工機械和半拉子工程。

    以后這個爛攤子就是自己的領(lǐng)地了，需要自己好生打理和經(jīng)營，今天就算微服私訪，提前看看，多熟悉一些。這樣想著，楚天齊沿著開發(fā)區(qū)南北主路，從北向南信步走去，邊走邊看。這個開發(fā)區(qū)足有一千畝以上，東西短、南北長，東西、南北共兩條主路，將開發(fā)區(qū)劃分成四片區(qū)域，主路只是用砂石鋪就，經(jīng)過了碾壓，并沒有鋪瀝青或是水泥。

    位于北邊的兩塊區(qū)域已經(jīng)有一部分建筑物和施工機械，只是細細看來，只有一棟四層樓房像是竣工的樣子，其余建筑均是蓋了一、兩層的半拉子工程，或是只建了一部分墻體。還有的地方，堆放著攪拌機、砂石料等。

    來到一個只建了三面墻體的建筑面前，楚天齊抬腿走了進去。這個建筑南北進深足有十五米以上，東西寬至少在百米左右，已建起的墻體也有十米多高，很顯然是一個車間或是廠房的樣子。墻體是用紅磚砌成，連水泥砂漿還沒來得及抹，地面上也盡是一些磚塊，還有人們大便后留下的東西。

    出了這個三面墻的建筑，楚天齊又到了最西北角的地方，這里有一座二層的半拉子建筑。建筑內(nèi)樓梯、窗口一應(yīng)俱空，連一些預(yù)埋管也鋪設(shè)了，但墻體照樣沒有抹灰，也沒有上蓋子。建筑里用磚墻分割出好多空間，空間不大。從層高、開間來看，是一棟辦公樓的樣子。

    “干什么的？出來。”一聲斷喝忽然響起，把楚天齊下了一跳。他轉(zhuǎn)回身看去，一個男人站在建筑外面。男人頭上戴著栽絨棉帽，身上披著軍綠色棉大衣，一雙棕色大頭鞋穿在腳上。大衣里面是一身褪了色的黃綠色衣褲，衣襟和膝蓋上已經(jīng)有了補丁，看上去很舊，但并不顯得臟。

    男人滿臉絡(luò)腮胡子，額頭幾條皺紋像刀刻一般清晰，從面相上看，男人像六十歲的樣子。但整個人站在那里，腰板挺直，雙眼有神，應(yīng)該也就是五十出頭。

    此時，男人已經(jīng)走進建筑，圍著楚天齊轉(zhuǎn)了一圈，尤其重看了楚天齊倒背著的雙手。

    見對方詢問，楚天齊道：“隨便看看。”

    “先別問我，我已經(jīng)注意你很久了，你一會這邊看看，那邊摸*摸，見屋子就進。我問你，這里邊有什么好看的？”男人的眼睛仍然在楚天齊身上逡巡著。

    聽這個人的口氣肯定是開發(fā)區(qū)看門的，看來還挺警惕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發(fā)現(xiàn)自己的。楚天齊便笑了笑：“這就跟審犯人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好吧，那我就告訴你，你一會兒也得老實交待。”著，男人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紅色袖標，戴在了胳膊上，“看清了吧？”

    楚天齊看到，袖標上噴著三個字——治安員，看來自己的猜測沒錯。便道：“你很盡責(zé)。那你是在哪看到我的？為什么平時不戴袖標？”

    “在哪？我不告訴你。提前戴袖標的話，那不是把偷驚走了嗎？”男人完，面色一整，“套我的話沒用，看你也沒拿東西，走吧。以后別來了。”

    楚天齊暗笑：看來對方是把自己當成了“三只手”。他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就道：“東西我肯定不會拿，不過，我還會來的。”

    “好啊，你還叫上板了，那你最好別讓我看到，最好兩手空空出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男人叉著腰站在那里，滿臉豪氣。

    “呵呵，那可不一定。”楚天齊著，從男人身邊走過，回頭又了一句，“你確實很盡責(zé)。”完，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我不吃你這一套。”

    楚天齊笑笑，搖搖頭，往南走去。走了一會兒，到了那棟四層樓房的旁邊，正要走前看個究竟，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你找誰？”

    楚天齊聽出來了，還是剛才那個男人。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樓房外墻上掛著的兩塊銅牌，上面都有“開發(fā)區(qū)”的字樣。他明白這棟樓是哪了，想了一下，還是暫時不去為好，便邁動腳步繼續(xù)向南走去。

    ……

    四層樓的位置，正好位于西北地塊靠中心方向的角上。樓房側(cè)面就是兩條主路的交叉，南面和東南面又是兩塊地塊。這兩塊地塊和后兩塊不同的是，上面沒有任何建筑，只不過土地都被推平了。

    楚天齊走向東南角地塊，抬腿邁了上去，低頭看著腳下，向前走著。地面上還依晰可見寬寬的輪胎痕跡，和鏟過的痕跡，想是近幾天有大型機械在上面工作過。

    “哎，都他*媽是敗家子。”一個聲音，在楚天齊前方響起。

    抬起頭，楚天齊看到，在前方不遠處，正有一個人背對著自己，在地上跺了幾下腳。想來剛才的聲音是那人發(fā)出的，楚天齊邁動腳步走了過去。

    顯然是聽到了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看著對面走來的這個大個子。

    對面的這個男人穿著一件藏青色半大棉衣，頭上戴著一皮帽子，個子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看歲數(shù)不超過五十，看著還有些面熟，但楚天齊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于是搭訕道：“大叔，干什么哪？”著，掏出一支香煙，遞了過去。

    大概是覺得對方像是熟識的樣子，男人先是端詳了一陣兒，伸手接過香煙，對著楚天齊手中防風(fēng)打火機火焰，著吸了起來。吐出一個煙圈后，男人道：“哎，就生了幾天病，這一回來，又變樣了。”

    “變樣？沒怎么辦呀？這幾年不都是這樣嗎？”楚天齊問道。

    男人搖了搖頭：“你大概也很久沒來這了吧？近三年多，這里確實是這樣。只不過在三個多月前，我把這塊地翻過，沒想到回來又成了這樣了。”

    “這是怎么回事？”楚天齊順口問道。

    男人打了個哎聲：“哎，別提了。這不是縣里把這么多地都買了嗎？是要搞開發(fā)區(qū)。當時縣里吹的可大了，又是這個工廠，又是那個企業(yè)的，都快把這兒的前景成南方特區(qū)了。雖然大多數(shù)人心里沒底，不太樂意，不過都架不住他們連哄帶騙帶嚇唬，就都簽了那個賣地協(xié)議。

    協(xié)議剛簽，每戶就拿到了兩成的賣地款，縣里也就開始拆遷、平整。第一批款給的那么快，縣政府又跑不了，人們都認為后面的錢沒問題，誰都沒有阻攔。那家伙，剛開始那幾天，這里可紅火了，到處都是大鏟車，都是拉磚蓋房的人。就是縣里的車也是一個勁兒的來，車上下來的都是肚子挺大、腦門锃亮的人，站在那里指手畫腳、唾沫星子亂蹦，邊上還有好多扛機器的人來回照著。

    好景不長，停工就停工，更要命的是開發(fā)區(qū)主任被抓了，縣長也被抓了。人們一看情況不妙，趕緊去找領(lǐng)導(dǎo)，找開發(fā)區(qū)沒用，就去找縣里。縣里不是縣長沒到任，就是不在家，要不就是給袋米、鬧袋面，把人們打發(fā)回來。今年聽開發(fā)區(qū)要撤，人們都著急了，又去找縣里。縣里還是那幾樣，不是哄就是嚇，要不就是騙，結(jié)果每回都是白跑。

    開發(fā)區(qū)都要散伙，錢是沒指望了。大伙一合計，這可怎么辦？干脆，還把自家的地種上吧，于是我們就找到自個家的地，用犁杖耕了耕、耙了耙的。可是，北邊那些家的地，是沒法種了，上面不是建了房子，就是磚頭瓦塊洋灰疙瘩的。他們就經(jīng)常去上訪。

    把地翻完，我一下子害病了，縣里、市里檢查了好些天，也沒個準話。后來我就只好到了**市，找我兒子去。哪兒的大醫(yī)院就是好，總算給我找到病根了，我就在哪治病。剛今兒個回來，就聽這地又被軋了，到這兒一看，還真是這樣。他*媽的，這些敗家子，就知道禍害百姓。”

    楚天齊忍不住問道：“這是為什么呀？”

    “還不是那些馬屁精，給上面領(lǐng)導(dǎo)拍馬屁？我聽，是縣里聽市委書記要來檢查，就把這里的那些爛磚頭撿了撿，清了清。又把我們翻的這些地，用大裝載機壓了好多遍，在跟領(lǐng)導(dǎo)匯報的時候，還這兒的工作正在有序推進。市委書記并不知道是縣里那些玩意兒騙他，還鼓勵他們要放開步子大膽干。要我，市委書記也是糊涂蛋，他這話倒也是好話，可分跟誰，跟那些人還不是對牛彈琴？”男人著，用手一劃拉，“要不是的話，明年這一大片棒子地，得收多少大棒子。真是他*媽的狼干糧，狗*娘養(yǎng)的。”

    聽到“狼干糧、狗*娘養(yǎng)的”這幾個字，楚天齊心中一驚，仔細看向?qū)Ψ健＿@一看不要緊，怪不得覺得對方面熟呢，原來在七、八年前就見過對方。當年，自己和幾個同學(xué)就被罵過這幾個詞，而罵自己的人就是對面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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