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這赤龍鎮衙門的后堂之中,倒是出奇的整潔,看來此間的吳鎮長倒也算是個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之人。uukla眼見這后堂里的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有條不紊,謝貽香原對自己的行動并沒太大把握,但此刻見到這般情形,心中反倒是一喜。
眼下已是四更天時分,深夜中一片寂靜無聲,就連一絲風聲蟲鳴的雜音也沒有。在謝貽香手里那盞油燈的微光照映下,后堂里存放公文的地方倒是極為醒目。但見后堂西邊的一整面墻壁,分明是一個齊頂的木柜,上面布滿了城墻磚頭般大的抽屜,就好像是藥店里放置各種藥材的那種抽屜,密密麻麻從地面一直堆疊到屋頂處,兩段也分別抵住了南北邊的墻面;每個抽屜上都貼有一張標簽,注明抽屜里所存放的公文條目和種類,謝貽香粗略估算,墻面上這上百個抽屜里面,即便是每個抽屜里只存放著十來份公文,這整個后堂的“壁柜”當中,至少也有上千份的公文等待著自己的查閱。
然而這卻難不住謝貽香,她在刑捕房里任職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于處理公文之事卻最是拿手。這卻是因為謝貽香身為大將軍謝封軒的女兒,雖然是在刑捕房里任職,一干官員倒也不敢讓她以身犯險,所以分配給她的大半工作,都是讓她與各類文書打交道。眼下這赤龍鎮后堂中存放的公文雖是極多,卻畢竟比不上京城刑捕房里那些公文堆積如山之壯觀,再加上整理的如此有條不紊,謝貽香自然駕輕就熟,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便將所有抽屜外貼著的標簽熟悉了一遍,知道在哪些抽屜里,自己或許能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依據后堂里的這些公文的分類,要這當中最重要的,先便是賦稅一項。須知無論哪朝哪代的朝廷,每一年都會依據往年的收成,向各地衙門下達來年所需交納的賦稅指標。待到年末之時,該地衙門若是能依照規定指標的八成將賦稅繳納給朝廷,那便算是合格,相關的大大官吏也便隨之通過年審,順利過關;否則便是當地官員的失職,要依律接受朝廷的處罰。
由此可見這賦稅的重要性,可以是朝廷考核各地官員最基的一個標準。而且根據謝貽香在刑捕房就職的經驗來看,這稅賦公文除了可以看出朝廷對各地官員的考核之外,里面還可以看出更深的門道,例如核查火耗便是其中之一。
原來根據朝法令,各地上繳的賦稅,最終都必須以銀錠的形勢呈交各級官府,由各級官府匯總后繳納給朝廷。這便牽涉到將糧食、絲綢、布匹等物折算成銅錢,再將銅錢折算成碎銀,繼而將碎銀熔鑄為銀錠的過程。而這當中每一個環節,必定會產生損耗,尤其是最后這一步“將碎銀熔鑄為銀錠”的過程,因為有熔煉技術的局限,由此所產生出的損耗,便是世人常的“火耗”了。
而在朝的律法之中,這火耗通常是由朝廷承擔。也便是地方來要繳納一百萬兩白銀的賦稅,因為重新熔鑄產生火耗,在熔鑄后一百萬兩白銀只剩下九十萬兩,朝廷也便按照一百萬兩的記賬收取下這九十萬兩白銀,也算是該地方的賦稅繳納齊了。
所以在這當中便產生了地方官員中飽私囊的貪污舉動。要知道但凡是官員經手的每一筆銀錢,都是白紙黑字記錄在案,若想在當中做手腳,勢必要動用太多的關系,而且要買通太多的人,不但非常麻煩,而且風險極大。所以火耗標準的制定,便成了地方官員動手腳的大好機會。例如原的熔鑄火耗,僅僅是二十分之一,但只需將火耗標準提高到十分之一,那么每熔鑄二十兩銀子,官員便能從中貪污一兩;以此推算,假設某地當年為了繳納賦稅,需要將一百萬兩碎銀重新熔鑄,依照這個火耗修改的標準,當地官員便能從中私吞掉五萬兩白銀。
所以理論上只要將當地應當繳納賦稅的數額,與當地實際繳納的賦稅數額進行比較,從而推算出當中損失掉的火耗,再與正常熔鑄的一般火耗標準相互對比,便可知曉當地貪污風氣的深淺。當中火耗愈大,那便明繳納給朝廷的賦稅被各級官員貪污得愈多,反之亦然。所以自從皇帝下達“貪污六十兩白銀即可殺”的嚴令之后,各地數不勝數的官員因為查賬而丟了腦袋,便是死在這火耗的貪污之上。
當下謝貽香便將這赤龍鎮近十年來的賦稅公文仔細查閱了一遍,結論卻是匪夷所思。因為依照公文上的記錄,自朝建立以來的這十多年間,赤龍鎮每年賦稅中的火耗一項,居然是出奇的詭異——倒不是火耗高得出奇,而是根就沒有火耗!
要知道將碎銀熔煉成標準的銀錠,無論是技術上的缺陷,還是人為的損耗,當中必定會有火耗的存在。即便是朝最清廉的地方官員,他們所遞交的賦稅公文上,也至少存在二十分之一的火耗;至于江南一帶那些貪污嚴重的地方,通常以熔煉技術落后為借口,甚至還報出過高達九分之一的火耗。可是眼前這赤龍鎮的賦稅公文上,每年所上報的賦稅繳納數額,和實際繳納給朝廷的賦稅數額竟是一模一樣,也就是這當中根就沒有火耗的損失,這叫謝貽香如何不吃驚?
難道是因為這赤龍鎮地處天下技藝之都景德鎮之西,所以熔鑄技術冠絕天下,以致當地白銀的熔鑄可以做到沒有任何損耗?謝貽香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日月盈虧就是自然之理,天地尚且有不,又何況是這人世間的熔煉技藝?
如此看來,這赤龍鎮的賦稅公文里,之所以會出現這般不可思議的記錄,只可能是一個緣由。那便是赤龍鎮負責賦稅的官員——也便是那位吳鎮長,非但從來沒有以火耗的名義貪污過一文錢,甚至還自掏腰包,用他自己私人的錢財為朝廷貼補了火耗的損失。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這赤龍鎮里面的玄機就更深了。謝貽香深知當今皇帝的脾氣,無論大事宜都要親自審閱,更何況是地方賦稅這一頭等大事?試想在中原各地每年所上繳的賦稅公文中,唯獨這江西赤龍鎮所繳納的賦稅里沒有火耗,整個赤龍鎮自然便會因此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以皇帝的精明,又怎會看不出當中有問題?
謝貽香當下順著這個思路往深處思索,不準就連當今皇帝,也和這赤龍鎮也有些不明不白的瓜葛,所以才會任由赤龍鎮的賦稅公文上出現這般詭異的火耗。她正思索間,忽然覺得頭頂一涼,仿佛是一滴水滴落到了自己頭上,急忙抬頭望去,卻見頭頂上除了那雕花紅木屋頂,便再無它物,哪里有什么滴水的痕跡?
滴落在自己頭上的若不是水,卻又是什么東西?謝貽香不禁用手指在頭頂涼之處抹了一抹,果然有濕嗒嗒的液體。但見指尖的液體無色透亮,微微有些粘稠,再放到鼻間一嗅,隱隱又有一股腥臭味,真不知是從哪里滴落下來的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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