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卞祥真與其他冀南寇撤離安陽城,韓氏子裔這才都松了口氣。韓純彥嘆道:“想我韓家名滿天下,可今日若不是那賊人,大半子弟卻要折在家堂舍中!”
韓治羞慚不堪,道:“我忝為相州知府,守土不利。赍書信族叔族兄弟前來,反落得如此兇險!真是萬死莫贖己罪!”
韓治的二叔韓端彥為人持重,勸慰韓治道:“天有不測風云,流寇賊人來得甚是突然,而兄長駕鶴西去,我等族人豈能不來?何況我等絕處逢生,因那強人頭領念及汝先祖先父的德名,倒也應了‘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那句。”
韓忠彥四子韓澄忿忿道:“侄聽聞朝廷遣王煥節度使率軍剿洺州賊寇,怎地還叫賊人流竄到相州來?那廝枉受朝廷爵祿,耽誤征剿大事,待稟明圣上時,自有他好瞧!”
韓氏子弟中有慶幸的、有自責的、有勸慰的、有叫罵的又過了一兩個時辰,忽聞外面喊殺哀號聲又起。又有個莊丁心急火燎地奔來,哭嚎著喊道:“大事不好!賊人又殺來了!”
原來張迪麾下冀南軍都是化作數股流寇,先后朝著河西路隆德府壺關方向匯合。張迪以及卞祥率眾離開安陽不久,卻是殿后的又一股賊人殺進城中。
而這次來的賊寇,卻是手下嘍啰最為兇殘淫暴,三個頭領在冀南軍中都是最喜殺人的張雄、項忠、徐岳三人!
安陽城內富戶員外、斗升民剛遭匪災,邊各自收拾散落的器物,邊破口痛罵著賊人,誰能想到走了一撥兇神惡煞的賊人,又來了一撥更狠更殘暴的?
張雄先命手下親信率數十人護送自己的家眷去趕上張迪,隨即與項忠、徐岳一聲令下,手底賊人如餓了幾天的狼群,怪叫著沖進驚慌失措的綿羊中大快朵頤!
好歹幾個時辰前那群賊人多是劫財劫糧,張雄手下的賊兵卻是見人便殺,有些市民嚇得雙腿邁不動步,噗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乞命。一眾賊人卻獰笑上前一把薅住那些百姓的頭發,拽起他們的腦袋照著脖子揮刀便是一抹
那另一邊有些賊人撕破城內女子的衣襟,任她們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饒,或揪著頭發、或抗在肩上尋個偏僻處便要施以暴行。這些女子的親友剛沖上去要與賊人拼命,便被一槍戳倒在地,再被亂刀剁得血肉模糊
沖進晝錦堂內示警的那個莊丁剛跑出兩步,便被后面飛來的利箭射倒。韓氏子弟登時轟的亂成一鍋粥,一眾女眷啼哭驚叫,唯有韓端彥、韓純彥等年長的長輩急急招呼眾人再奔著內堂地窨子躲去。
可已然遲了。
張雄得知晝錦堂乃是安陽城內最富庶的去處,似乎還是甚么做過宰相的大官故居,雖然被先到安陽的冀南賊寇劫掠過一番,可再讓老子抄個底,也不準還能榨出什么油水來。
當張雄、項忠、徐岳三人率一彪最為兇悍的嘍啰闖進晝錦堂,卻見到不少未及躲藏的男女。張雄見其中有的人身著斬縗齊衰等喪服,堂府內亦有香案靈幃。“造化!”張雄暗道了一聲,叫手下盡數將韓氏子弟及其家眷團團圍住。
韓端彥、韓純彥及韓治、韓浩等韓氏子弟,并著莊丁被張雄手下嘍啰趕豬般轟到一處。有兩個莊丁走得慢些,登時被嘍啰一刀劈翻,其余人哪還敢有絲毫怠慢?只得受賊人逼迫,擠在一處。
張雄定定打量一番,張口問道:“你們是哪個朝廷大官的親族?”
等張雄完,卻見眼前那干人都沉聲不答,他冷冷一笑,命手下又拽出個家丁。那家丁剛嚎出聲來,便被一刀剁倒。
韓純彥驚怒道:“你這賊人,竟如此草芥人命!”
“你還沒答我的話呢”張雄悠悠道,隨即他目光飄向韓門子弟中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少年。張雄一努嘴,嘍啰會意,一把將那少年給拉了出來。
“住手!”韓浩怒喝一聲,剛沖出來,便被個賊人用槍桿狠狠搥在額頭。韓浩登時鮮血長流,被砸倒在地。
那少年是相州韓氏旁支的一個后輩,他被賊人薅住衣襟,眼見那仍流淌這鮮血的鋼刀向自己緩緩舉起,他嚇得嚎聲大哭,求饒道:“大王饒命!這晝錦堂是族祖父韓師樸相公的堂舍,我等都是他的親族!”
“韓師樸?就是那甚么韓忠彥?”張雄嘴角一咧,笑道:“老子倒知道他的名頭,聽他的子孫不少也是在朝中做官的。想必諸位中也有不少是官老爺吧?”
韓端彥強自壓住滿腔忿意,他對張雄道:“這位好漢,萬事都好商量,你既知我等是朝廷大臣,何故如此欺辱?”
“朝廷大臣又能怎地?”張雄瞧著韓端彥,就如一只正把玩爪中老鼠的花貓,他陰測測道:“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老子弟兄三個,從來只愛殺人。你們這群官兒高高在上,只把綠林眾人瞧做賤民,今日老爺我倒要看看,誰的命更賤些!”
張雄身邊項忠湊了過來,對張雄低聲道:“大哥,這些鳥人既是在朝廷做官的,自是大有用處。若日后張盟主真要與官府計較降詔招安之事,害了這廝們性命,恐怕不妥吧”
張雄冷哼一聲,道:“招安招安,招甚個鳥安!老子投張迪起事,只圖個痛快,瞧這些達官貴人,如今卻淪為老子眼前砧板上的魚肉,咱們兄弟若仍窩在殺熊嶺,哪能遇到這等快活事來?你道咱們這些泥腿子出身的,真能與官府里那些‘之乎者也’做得一路?張迪那廝執迷,老子卻想得明白!好好炮制這干狗官一番,斷了張迪念想,正是好事!”
“老三,玩過千金姐么?”張雄罷,轉頭對三頭領徐岳道。
徐岳呲牙一笑,道:“大哥笑了,我哪有那個福氣?”
“現在這福氣不是來了?”張雄朝韓門子弟中的女眷一指,道:“要日就日個身嬌肉貴的,也不枉咱們在這世上走一遭!”
徐岳哈哈淫笑著,直奔著個剛十三四歲大的韓氏子侄輩的少女走去。韓門子弟各各激憤,可他們多是不曾習武的讀書人,哪里擋得住一群手持利刃,做慣殺人放火買賣的兇寇?
被敲破額頭的韓浩不顧滿臉鮮血,他虎吼一聲,直奔徐岳沖去,卻立刻被幾個嘍啰放倒。張雄冷冷打量著韓浩,道:“你這衙內,倒生的好肝膽!只是不知是甚么滋味。”
幾個嘍啰聽罷,紛紛沖將上來,七手八腳地遏住韓浩,扒開他的衣襟,有個嘍羅卷起袖子,手中拿著把明晃晃的剜心尖刀便奔著韓浩走去。韓氏一眾子弟這才驚懼地察覺道:
這個喪心病狂的惡賊還要吃人!
張雄就是兇殘成性、性狹陰狠之輩,他在市井中廝混時吃過官司,也曾被捕頭酷吏欺壓過,所以張雄又對官府中人更有種刻苦銘心的仇恨。眼見面前這些高高在上,讓他這種底層出身的匪賊遙不可及的貴胄子弟面露痛苦與恐懼,這叫張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病態的快感來。
一聲厲喝下,張雄又命手下兇寇將韓浩的四弟韓澄也拽了出來,細細打量著他,獰聲笑道:“瞧你這廝生得肥胖些,正好細細地割了,炙烤著來下酒吃。”
張雄隨即便取把尖刀來,又喚嘍啰從府中搜出盆炭火。韓澄嚇得早已面無人色,他想開口求饒,可強烈的恐懼下韓澄口中上下兩排牙齒捉對碰撞著,卻連一個字也不出來。
“畜生!!禽獸!!”韓端彥雙目充血,嘶聲痛罵。可他也被張雄手下兇寇一刀背砸倒在地,只能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兩個侄子將被賊人殘殺,自己那族侄女要被賊人污辱
“大當家的!”忽然有個嘍啰狂奔進來,急報道:“不好了!官軍追至,也已殺進安陽城里,兄弟們與官軍巷戰廝殺,卻抵擋不住!”
張雄蹭地站起身子來,驚怒道:“官軍怎會來得如此快!?后面不是還有兩股強人?”
徐岳剛扯出韓家那掙扎哭喊的少女,聽罷登時罵道:“被官軍殺散了?他奶奶的一群膿包!”
張雄咬牙切齒,厲聲吼道:“去他娘的!集合兄弟們!官軍又怎地!?還不是兩條胳膊一個腦袋?老子怕他個鳥!”
當張雄、項忠、徐岳三人糾集麾下匪寇,奔到安陽城東南營街口時,一彪官軍精騎已向他們迎面沖來。
殺熊嶺三賊首中徐岳駕馬奔前幾步,就見對面有個騎將一馬當先,手持著一桿鐵鐏闊刃掉刀,直朝自己殺來。徐岳瞧清楚那人,驚詫道:“你這廝是牟山的竺敬!?”
竺敬寒著臉并不答話,他拍馬竄上揮刀猛斬。徐岳忙駕刀格擋,竺敬手中掉刀化作幾道寒芒,上下席卷蕩開徐岳手中兵器。張雄、項忠還未及助陣,竺敬就以橫刀一抹,徐岳被劃破喉嚨,顛下馬來!
“去你娘的!牟山寇也降了官府?”張雄剛罵出口,竺敬已沖進賊陣之中,左劈又斬,使殺熊嶺前排賊眾潰成一團。
張雄、項忠來不及合力與竺敬廝殺,官軍精騎前側三騎也已快沖進賊軍陣中。那三騎中左邊面圓耳大,留著落腮胡須的悍將手持把金蘸斧;右邊劍眉入鬢、英氣逼人的武將手持桿亮銀長槍,還負著把泥金鵲畫細弓;中間那雄赳驍武,神威凜凜的手持著鏨金虎頭龍牙槍,腰間兩把狼牙寒鋒刀,背斜跨著的是狼首九鈞弓并射虎鋼簇箭
正是蕭唐、花榮與索超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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