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里主動請纓，希望留下來助高齊進守住風陵關(guān)，秦晉毫不猶豫的就答應(yīng)了。陳千里在新安的時候就有不俗表現(xiàn)，對秦晉的守城之法也深有心得，既然風陵關(guān)乃扼住黃河自南向北又由西向東的關(guān)鍵轉(zhuǎn)折之處，是唐朝和偽燕必爭之地，那么一場惡戰(zhàn)想必在所難免，高齊進有心死戰(zhàn)，他卻不希望此人真就輕易的死在了這場浩劫之中。陳千里留下來，則正可發(fā)揮最大的作用，不定還會有奇跡出現(xiàn)也未可知。

    但秦晉還是表情凝重的看著陳千里，囑咐道：

    “記住了，如果關(guān)城難以守住，你和高將軍一定要及時撤出來，留得人在，才能得見他日反攻。”

    這句話大出高齊進意料，他已經(jīng)定下必死之心，便迷惑的望向秦晉，想要知道秦晉這么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秦晉這么絕非虛與委蛇，事實上也絕沒有必要。

    只聽秦晉又道：

    “存地而失人，人地兩失。存人而失地，則人地兩得。我剛剛讓你們守不住時要及時撤出來絕非假意客氣，我一向都不主張守將盲目的與城共存亡，一切均須由整體的大局出發(fā)。”到此處，秦晉加重了語氣，“現(xiàn)在大局需要你們保住性命，以待將來有更大的作為，明白嗎？”

    其實在秦晉的眼中，風陵關(guān)雖然重要，但假若燕軍對此地志在必得，必會再次卷土重來，而援兵在短時間內(nèi)又未必會及時趕到，那么假如守不住，也只能先盡力拖延，然后再相機撤退。

    在明白了秦晉的心意之后，高齊進大是感慨，他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主將如此看重手下人命的，都一將功成萬骨枯，各大名將有哪一個不是以部屬的性命堆砌自家的軍功呢？

    雖然這很不公平，但世人卻將此看做天經(jīng)地義，再尋常不過的事。今日秦晉反其道而行之，竟提出了人命更重要的觀，雖然高齊進內(nèi)心并不認同這么做對戰(zhàn)局會有幫助，但還是對秦晉其人好感大增。

    試問誰又不想跟著一位看重部下性命的主帥呢？

    然則，高齊進既然早就定下了必死之心，當然也就不會因為秦晉的一番話而改變心意。

    “使君容稟，絕非末將不愛惜性命，實在是軍心宜鼓而不宜泄，假如早知要撤走，軍中將士必然無心戀戰(zhàn)，恐怕連半日都守不住就要城破人亡，假如心存必死之念，拼上一陣，不定撐持十日半月也極有可能。請使君無須擔憂末將等性命，末將必會竭盡所能，為朝廷爭取更多的時間。”

    陳千里對高齊進的話也大為支持。

    “使君此時切不可有婦人之仁，天下危亡之際，正是我輩犧牲獻身的時刻，如果以我等區(qū)區(qū)性命能喚起天下人的群起醒悟，即便九死亦心滿意足……”

    這番話慷慨激昂，就連高齊進都沒想到，他原還想勸一勸這位曾在陳玄禮麾下任長史的胖子，現(xiàn)在看他也是與之一般心懷死志，不禁又是感慨連連。

    “有閣下助陣，風陵關(guān)一定會撐過去的，不定會有奇跡出現(xiàn)�！�

    來去，陳千里和高齊進竟雙雙表示愿與風陵關(guān)共存亡。秦晉直到此時才正視陳千里這個看起來有膽和木訥的胖子。實際上，陳千里只是外表給人以這種錯覺，他人既不膽也不木訥。當初在新安時，縣令崔安世以家奴起兵控制了縣城局面，就是這個胖子不顧個人生死挺身而出，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起來這也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奇跡啊。

    但愿陳千里的留下，會給風陵關(guān)帶來奇跡。

    秦晉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既然陳千里和高齊進雙雙表示愿赴死一戰(zhàn)，他只能予以默許支持。

    只要他們能在風陵關(guān)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神武軍就會由河東道源源不斷的開赴關(guān)中，與燕兵-叛軍做輸死一戰(zhàn)。

    與陳千里和高齊進交代完畢，秦晉當即改變了在風陵關(guān)休息一夜的主意，而是下令立即連夜西渡黃河，到關(guān)中去，必須趕在叛軍兵鋒之前返回長安。因為秦晉忽然想起了那一世史書中所記載的李隆基，這個曾經(jīng)雄心萬丈的天子，現(xiàn)在垂垂老矣早就有心無力，在得知潼關(guān)失守后的反應(yīng)竟是瞞著所有的朝臣，僅僅帶著個別親信與太子偷偷的逃出了長安城。

    也就是在逃離長安的途中，太子與陳玄禮勾結(jié)發(fā)動馬嵬坡兵變，殺死奸相楊國忠，自此以后被壓制了十余年的太子李亨正式登上了唐朝的歷史舞臺。

    然則，現(xiàn)在陳玄禮已經(jīng)被貶官外放，太子李亨也是以戴罪之身剛剛獲得了有限的自由。假如李隆基一如歷史記載那般逃離長安城，李亨還有沒有實力發(fā)動馬嵬坡兵變，以當前形勢推斷，他沒有發(fā)動兵變的實力，可一旦李隆基進入蜀中，那道有可能會使唐朝徹底陷入萬劫不復(fù)的詔書便會發(fā)往天下，到那時，就算秦晉有心，也再無力回天。

    如果秦晉沒有記錯，李隆基在抵達蜀中后，向天下頒布詔書，封膝下諸子為各路大元帥，分別節(jié)制天下各道兵馬。這么做顯然是孤注一擲，只要是他李氏的種，哪怕有一個兒子能在地方上立住腳，也不至于絕了李唐血脈，至于還能不能定鼎天下，那就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而以秦晉所知，李隆基諸子自幼養(yǎng)在十王宅內(nèi)，嚴謹參與政治，都是圈養(yǎng)廢了的紈绔子弟，能指望這些昏聵無能之輩力挽狂瀾？真是天大的笑話。

    “使君，戰(zhàn)馬草料已經(jīng)喂食完畢，隨時可以整軍出發(fā)！”

    烏護懷忠的聲音打斷了秦晉的思緒，現(xiàn)在還不是想著李隆基會不會昏招迭出的時候，最要緊的事是趕到長安去。

    此時秦晉有一種難以對外人的焦慮，那就是一旦李隆基果如歷史上一般放棄了長安，而李亨又沒有能力如歷史上一般發(fā)動兵變，然后跑到靈武去登基稱帝，便只能跟著一路逃亡蜀中。

    只要李隆基父子逃到了交通閉塞的蜀中，恢復(fù)唐朝那就只能是空話一句。所以，秦晉不得不為神武軍的將來做打算，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救下一兩個李隆基的兒子。如此一來，就算局面壞到不能再壞，他還能夠以李氏的名義而有所作為。

    不過，這種想法秦晉只是一個人在腹中暗暗籌劃，大軍急進關(guān)中打起的旗號還是勤王護駕，事實上這也是最正常合理的反應(yīng)，任何一個人見了都不會有任何異議。

    立馬黃河西岸，秦晉回首于黑暗中遙望黃河河面，忽覺臉上一片冰涼，抬手一抹卻是水漬。

    下雪了！

    ……

    長安城，刁斗聲聲，惹人陣陣煩亂，大唐天子李隆基在兩名宦官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爬上了興慶宮東墻角樓，喘了好一陣才用干枯的雙手死死抓住欄桿，盯著東方漆黑的虛空，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

    “圣人，圣人使不得啊，讓老奴在此守候‘平安火’就是，龍體，龍體要緊啊……”

    高力士不斷的勸著李隆基返回宮中，由他在此守候“平安火”報平安就是。

    然則，自從接到高仙芝生死不明的軍報以后，李隆基的情緒瞬間由天上墜落地域，便終日坐立不安，只要太陽落山，必親自到這角樓望臺之上向東瞭望，非見到“平安火”不可才會回到宮中就寢。

    大唐立國之初，由潼關(guān)到長安每十里便修建一處烽燧，日落之時便由潼關(guān)開始次第燃烽火，與尋常烽燧報警不同的是，這乃是報平安之火，因而又被稱之為“平安火”。這“平安火”從開國到現(xiàn)在日日不斷，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不曾中斷過了。

    隨著時間一一滴的流逝，李隆基的心也在漸漸下沉，漆黑一片的虛空中久久不亮起那期待中的‘平安火’，忐忑就像一只毒蛇在一口又一口的啃噬著他的心臟。

    李隆基貴為大唐天子，曾富有四海，此時竟無力的像個期期艾艾的孩子，不時傳出陣陣緊張而又不規(guī)律的粗重喘息。

    就算因為天色黑看不到李隆基的表情，高力士也猜得出來天子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

    陡而起了北風，隨之便有鵝毛大雪撲簌簌落下，眨眼的功夫李隆基身上就已經(jīng)落了厚厚的一層積雪。

    終于，李隆基的身子微微一顫，整個人便頹然軟了下來。高力士手疾，在李隆基身子倒地之前，將他用雙手拖住。

    “圣人，圣人……”

    話時，高力士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誰知李隆基卻身子微一用力，掙脫了高力士的攙扶，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干枯的雙手再一次把住了角樓望臺上的欄桿。

    “哭甚哭，朕沒事……”

    斥了一句之后，李隆基抬頭望了望漫天鵝毛大雪，又擔心似的其言自語。

    “如此大雪，烽燧莫非燃不起來？”

    話音未落，卻聽天邊悶雷滾滾，由遠及近……

    李隆基突受驚嚇，再也站立不穩(wěn)，仰頭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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