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移民，規(guī)模至少是數(shù)十萬，上百萬甚至是數(shù)百萬，僅靠民間自發(fā)移民以及元奇的宣揚肯定是不行的，須的朝廷和地方官府積極推動和鼓勵，易知足在籍守制，自然是不便上折子，今日他肯見黃恩彤，也是出于這個目的——讓黃恩彤這個兩廣總督上折子建言。
黃恩彤自然明白對方想拿他當(dāng)槍使，他也清楚對方在呂宋的一些舉措讓朝廷不滿，朝廷會否同意大規(guī)模移民南洋，很是難，但這個一舉兩得的法子，不試試他也不甘心，況且，他也不愿意空手而歸。
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移民實邊，賑濟災(zāi)民，可謂是一舉兩得，不過，在下句掏心窩子的話，國城兄在呂宋的舉措，或許是深的人心，但卻有些犯忌。”
聽的這話，易知足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在下在很多場合多次過，我朝統(tǒng)御天下二百年，大清正統(tǒng)已是深入人心，如今還有必要在新征服之地推行剃發(fā)易服？鞏固邊疆，首在同化，而同化主要依靠文化，而不是發(fā)式服飾！
至于民族平等，無非滿蒙一體、滿漢一體的延續(xù)罷了，既然滿蒙漢能一體，為何各族不能一體？實則朝廷應(yīng)該很明白，推行各族平等有利于鞏固邊疆，有利于促進和維護天下大一統(tǒng)，更有利于對邊疆各族進行同化，呂宋乃新征服之地，且孤懸海外，嘗試推行民族平等，利大于弊！”
黃恩彤微微點了點頭，道：“推行民族平等，確實有著諸多好處，可國城兄考慮過沒有，此舉將極大的損害滿蒙利益，甚至有可能動搖皇權(quán)。”
“綺江兄這話在外面可不能亂。”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此言有妄分華夷中外之嫌，我朝仰承天命，統(tǒng)御天下二百年，乃是不爭之天下正統(tǒng)，我朝之君既是中外臣民之主，亦是疆域內(nèi)各族共主，非只是滿蒙之主！
推行各族平等，有損滿蒙利益不假，卻不會動搖皇權(quán)，難不成大清天下，只有滿蒙忠心擁戴我朝之君？
再有，隨著八旗人口逐年爆增，首崇滿洲，八旗根等國策已是難以為繼，如今八旗不僅是嚴重拖累朝廷財政，八旗生計也已經(jīng)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推行民族平等，有利于從根上解決八旗生計問題。”
竟然還牽扯到八旗生計這個頑疾？黃恩彤心里默記，暗忖這番話不知道是否能夠打動道光，畢竟都是些大話空話，但卻無從辯駁，誰個不清楚，真正維護大清皇權(quán)的還是八旗。
略微沉吟，他才接著問道：“國城在呂宋打土豪分田地，又是出于何目的？”
聽他提及這事，易知足笑了笑，道：“一則是打擊親西班牙的世家大族，商賈縉紳，消除西班牙卷土重來的機會，也是清楚呂宋地方精英階層，以免他們?nèi)蘸篝[**，簡而言之，是出于鞏固呂宋的考慮。
再則，就是借機掌控呂宋的土地和礦藏，為大舉移民做準(zhǔn)備，前往呂宋的移民需要大量的土地安置，咱們總不能掏銀子跟呂宋的土豪劣紳去買吧。”
“一舉兩得，國城兄好算計。”黃恩彤輕笑道：“看來，元奇此番在呂宋獲利不。”
“綺江兄這話可錯了。”易知足毫不客氣的道：“在呂宋打土豪分田地，皆是駐扎在呂宋之海軍發(fā)動組織的，所獲土地，盡皆一一詳細造冊，這可不是元奇的，而是朝廷的。”
“既是朝廷的，那朝廷能否發(fā)賣？”黃恩彤抓住話頭道：“此番江南大災(zāi)，朝廷無銀賑濟，發(fā)賣呂宋土地，用于賑濟，既利于促進移民呂宋，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發(fā)賣呂宋的田地？虧他想的出！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點頭道：“當(dāng)然可以，不過，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黃恩彤一笑，“以呂宋的土地抵押借貸。”
易知足搖了搖頭，道：“元奇是真拿不出銀子。”
黃恩彤笑道：“元奇沒有，可以跟英吉利、法蘭西、花旗國借貸。”
在心里暗自腹誹了一句，易知足才道：“這倒是可以，不過，土地也不能盡皆發(fā)賣，總的留一部分給移民。”
“那是自然。”黃恩彤笑的分外爽快，能同意將呂宋的田地交給朝廷發(fā)賣，只此一點，就足以證明易知足沒有異心，身為兩廣總督，他自然倍覺輕松，略微頓了頓，他接著道：“誠如國城兄所言，遠水難解近渴，即便是抵押借貸，也需要時日。
元奇雖損失慘重，但籌集銀子總比朝廷容易些，況且歷年來元奇皆是積極賑災(zāi)，此番江南大災(zāi)，元奇此前又被攻訐，如是不做賑濟，難免讓人猜疑。”
易知足肯見他，自然不會一毛不拔，聽他如此，便道：“綺江兄的是，若是讓人誤會，對元奇來也非好事，元奇賑濟，素來是量力而行，此番遭災(zāi)范圍太大，超出了元奇的賑濟能力，未免遭人詬病厚此而薄彼，所以才決定慨不賑濟。
既是如此，元奇便盡力賑濟蘇松常太，南洋移民之船資，亦由元奇一力承擔(dān)，如此，綺江兄可能交差了？”
“國城兄體諒，在下感激不盡。”黃恩彤拱手道：“按，元奇在身損失慘重的情況下，仍傾力賑濟，在下不應(yīng)得寸進尺，但如今情況著實危急，國城兄或許不知，江南大城鎮(zhèn)，盡皆匯聚了無數(shù)流離失所的百姓，嗷嗷待哺，盼著朝廷的賑濟，急需籌銀購買運送救災(zāi)賑濟之物，還望元奇能籌措一筆銀子，以解燃眉之急。”
易知足長嘆了一聲，道：“元奇縱然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就算在下愿意破家抒難，元奇一眾股東也不會同意，如此大災(zāi)，還須群策群力，發(fā)動天下士紳一起賑濟。”
聽的這話，黃恩彤肅然起身，長揖道：“還望元奇能為天下表率。”
見他如此，易知足微微有些動容，略微沉吟，才起身虛扶，道：“綺江兄這一揖，值銀二百萬，如何？”
黃恩彤登時大喜，連忙又是一揖，道：“這一揖，在下謹代所有災(zāi)民拜謝國城兄。”
“先別急著謝。”易知足道：“如此大災(zāi)，朝廷須的號召、鼓勵各行省縉紳商賈積極募捐以賑災(zāi)，元奇各省分號亦會公開對外募集善款以賑災(zāi)。”
“應(yīng)該，應(yīng)該如此。”黃恩彤滿心歡喜的道：“在下這就回去趕寫折子，還希望能借快船一用。”
江南大水，各省驛道損毀嚴重，對于他這個要求，易知足自無不允，眼見他意欲告辭，他不由的有幾分不忍。
這黃恩彤雖是穆章阿一系的干員，但其在廣東巡撫任上的表現(xiàn)卻是可圈可點，與西洋各國打交道亦是剛?cè)岵H受好評，易知足對他印象也算不錯，想到拜上帝會即將起事，穆章阿也即將被革職，永不敘用，身為穆黨干員的他必然會被牽連。
能迅速的想出以呂宋的土地向外國抵押借貸以解朝廷燃眉之急，能為籌款，以總督之尊向他躬身長揖，這樣的大員，大清還真是不多，他自然有幾分不忍。
略微斟酌，他才道：“有句交淺言深之言，在下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
黃恩彤微笑著道：“國城兄但無妨，在下洗耳恭聽。”
“在下以前曾經(jīng)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咱大清就好比是一個戲臺，滿漢之爭也好，黨爭也罷，無非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但不管怎么折騰，咱們不能拆了這戲臺。”
黃恩彤有些不明所以，遲疑著道：“國城的意思，是有人在拆臺？”
“一朝天子一朝臣。”易知足意味深長的道：“綺江兄宦海沉浮二十余載，應(yīng)該比在下看的更為透徹。”完，便端茶送客。
送走黃恩彤，易知足點了支香煙，道光讓黃恩彤這個兩廣總督，穆章阿一系的干員前來游元奇積極出錢賑濟救災(zāi)，固然是因為迫于形勢緊急，急需籌集救災(zāi)資金，但同時也是在釋放善意，這讓他不得不改變主意，當(dāng)然，如此做，也有利于促成道光下旨，鼓勵大舉移民南洋。
不過，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江南的災(zāi)情怕是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的多，或許是上海方面常年賑濟災(zāi)民積累了大量這方面的經(jīng)驗，又或者是見多了災(zāi)民匯聚的情況，來信并未的十分嚴重，讓他有所輕心。
江南災(zāi)情如此嚴重，一旦拜上帝會在廣西起事，進入湖南，會是何局勢？會不會引發(fā)江南動蕩？再則，朝廷目前也有意釋放善意，還有沒有必要讓拜上帝會出來攪局？如今的拜上帝會猶如襁褓中嬰兒，他要滅拜上帝會，根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思忖良久，他還是決定看看再，雖拜上帝會起事后，實力迅速膨脹，以后要滅他，怕是得費一番手腳，但目前道光究竟是何打算，他也有些琢磨不透，再了，道光反復(fù)不定，焉知在最后的一兩年時間內(nèi)，會不會又改變主意？有拜上帝會牽制，至少道光不會再來打元奇的主意！
至于拜上帝會，得看道光讓誰繼承大統(tǒng)，若是六阿哥奕訢繼位，元奇則可以力協(xié)助朝廷絞殺，若是老四奕詝，那就讓拜上帝會好好折騰折騰，為元奇爭取最大的利益。
京師，圓明園，勤政殿，芳碧叢。
看完兩廣總督黃恩彤的密折，道光長松了口氣，這些天來這或許是唯一一份讓他感覺稍稍舒心的折子，幾個月來，接連不斷的緊急災(zāi)情讓他坐臥難安，以前有災(zāi)，尚且有元奇積極協(xié)助賑濟，此番從來未見之大災(zāi)，元奇偏偏不見絲毫動靜，著實是讓他憂心如焚，既擔(dān)心災(zāi)情激起民變，又擔(dān)心易知足因前番的攻訐而離心離德。
如今倒是可以令他稍稍心安了，放下折子，他起身舒展了下身子，這些日子，他明顯憔悴了許多的，就清瘦的他顯的發(fā)的蒼老。
元奇捐輸二百萬賑災(zāi)，不啻于是及時雨，但更令他舒心的是，易知足沒令他失望，發(fā)賣呂宋的土地，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呂宋究竟有多少土地可以發(fā)賣，能籌集多少銀子，但僅是這一點，就足以明易知足在南洋沒有異心，他關(guān)于在呂宋那些個舉措的解釋，倒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也符合他的秉性，那子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太大，怕是新君繼位，難以駕馭。
想到這里，他暗嘆了口氣，儲位人選，他在老四與老六之間反反復(fù)復(fù)，猶豫了數(shù)年，卻終究是難以下定決心，藏于“正大光明”匾后的傳位遺詔，他是改了又改，這也是破天荒的事情。
其實穿了，根子還在元奇，兩個兒子對元奇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立誰為儲，直接關(guān)系著朝廷與元奇的關(guān)系，對于元奇，他也委實難下決心，鏟除吧，元奇是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而且對于朝廷是實實在在的利大于弊，不忍不甘是一回事，主要還是擔(dān)心鏟除元奇，引起東南動蕩，經(jīng)濟崩潰，這是朝廷難以承受的。
不鏟除的話，元奇勢力膨脹迅速，易知足又是膽大妄為的性子，時日一長，必成禍患，而且還是巨患！在如何控制元奇方面，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著易知足進京入值軍機，放手讓元奇在東南和西北對外擴張，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為妥善的法子，如此考慮，既是對元奇寄予厚望，也是愛惜易知足這個人才，總得留一個能夠輔佐新君的重臣不是，再則，他也有些私心，希望一手扶持起來的易知足和元奇能夠再為大清開創(chuàng)一個中興盛世。
緩步踱了幾圈，他才停下腳步，對外吩咐道：“宣在京一眾軍機大臣覲見。”
大舉移民南洋不是事，發(fā)賣呂宋土地，以呂宋土地為抵押向外國銀行借貸，也不是事，向各個行省公開募捐賑災(zāi)，這事朝廷也從來沒干過，他得召集一眾重臣詳細商議。(8中文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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