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拉——
乾清宮內,一道折子被撕成了兩半,緊接著又成了碎片,然后被盛怒不已的朱元璋一把灑了出去,如同雪花一般飄飄揚揚落到面前的地上和案牘之上。rg
邊上侍候著的太監噤若寒蟬,嚇得都不敢吭聲,就連呼吸都緊緊地屏住,生怕自己一不心就觸了霉頭,成為新一代、新鮮出爐的“背鍋俠”。
哪個天殺的混帳東西又犯了渾,惹得龍顏大怒?
難道他就不知道愛護一下殘疾人士嗎?
缺了第三條腿兒的人已經很命苦了,每天在宮里頭,還得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天子,惟恐哪天出了差錯,腦袋就不再長在自己的脖子上了——這個該死的東西,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兒的憐憫之心么?
真是豈有此理!
太監們此刻已經在心里畫起了圈圈,默默地詛咒起了那個目前還不知道名字的混蛋——
這會兒,滿朝大臣和眾進士還沒入皇城,朱元璋也還未換上天子袞冕。他頭上戴著一頂烏紗翼善冠,身著一襲黃色團龍窄袖圓領袍,里邊貼身穿著一件大紅色的交領衣,只領口處微微露出一點紅色。
雙手直直地撐在面前的桌案上,老邁枯干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花白的眉頭呈倒豎之勢,他蒼老的聲音中,都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什么家父病重,要隨侍于病榻之側?呵,分明就是尋了個由頭,在給朕擺他的清高架子呢!”
科舉還未放榜,坊間就傳出狀元郎的消息,這不是在藐視朝廷么?是朝廷在開科取士,還是民間自己選定的金榜狀元?
為了維護朝廷該有的威嚴,朱元璋才將李謙的卷子撤下,讓原的榜眼進補了狀元。倒是未曾料到,這個李謙居然敢忤逆欺君,抗旨不遵!
“陛下息怒——”
“息怒?哼哼——藐視天子,犯下欺君大罪之人,該殺!罪該凌遲!!!”朱元璋冷笑出聲,音調深沉而冰冷地下達了命令。
“來啊,給我立即拿下浙江解首李謙!”——
由于夜里不便趕路,李謙這會才剛剛沿運河水路過了鎮江,到達常州府境內。
江南水密集,河流湖泊眾多,走陸路會繞上很遠的路程,遠不如沿著運河水路直達來的方便快捷。再者,乘坐馬車騾車都太過顛簸,也沒有乘船來的舒服。
這會兒已是午后,客船在碼頭靠岸后,李謙便領著一對長相甜美的雙胞胎丫鬟下了船,先是在附近找了間飯館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船上也帶了干糧,只是始終不如飯館里的美酒佳肴,能讓人產生食欲。
這會兒的漕運也是相當發達,碼頭附近就有不少裝飾的挺雅致的酒肆飯館,李謙一路走來,選了一間看上去最為高檔,名為望江樓的三層酒樓。
到底是明初,除了金陵城這樣的一國之都和少數的幾座大城外,別的地方鮮有五層高的大型酒樓,就連三層高的亭臺樓閣都不多。
一想起自己身處的這個年代,李謙就感到很不自在,各方面的條條框框也太多了些。
洪武爺坐龍庭的時代,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管制得厲害,搞不好穿錯一件衣服,或是吃飯用錯了一件餐具杯具——那么你就真的要悲劇了,因為這是僭的大罪!一旦有人舉告,最終,很可能就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不過再怎么,當老百姓都比當官自由的多。
試想,朱元璋每日都要早朝,官員們也得在寅時,也就是凌晨三點,天還沒亮就得趕到午門外排隊,卯時宮門開啟后就要上朝了。而那些不需要上常朝的官員,也得在這個時間到衙門里去點卯,開始進行一天的工作。
據這時的官員都有個習慣,就是每天早上上朝前都要交代好后事,因為保不準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之后,若是自己晚上能平安歸來,也值得和家人高高興興地慶祝一番。
更有那少數的官員,則是以稱病或守喪為借口,通過告老還鄉這種奇葩的方式來躲避劫難,日后回憶起當時之事仍然心有余悸。官場生活的種種步步為營,使得他們心生恐懼,寧愿耕作于農田也不愿出仕為官,效力于朝廷——
可見朱元璋是何等的兇名遠揚,搞得那些個官老爺們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如臨大敵一般。
要了個雅間落坐后,店二臉上掛著招牌笑容,湊到李謙身前問道:“官人要吃點兒什么,我們這店里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招牌菜絕對美味——”
“不好吃不收錢?”
李謙懶得去聽那些自賣自夸的話,冷不防便截斷了他的話頭。回頭掃了一眼俏生生立于身后的兩個丫鬟,不禁笑道:“怎么了?都坐下來吃飯吧。”
“少爺,我們不能和你同桌的。”子佩道。
“在金陵時,怎么沒見你這么規矩過?難不成你們待會兒還要站著吃?”
李謙心中納罕不已,別是子佩了,就是子衿在金陵時也和自己一塊兒吃過飯啊,怎么這會兒還變得拘謹了起來?
子佩嘟了嘟紅潤的嘴兒,滿臉委屈地解釋道:“這不是在外邊嘛,哪有丫鬟和自家少爺同桌吃飯的,會讓少爺你失了臉面的,回頭要是讓老爺知道了——”
“什么臉面不臉面的,我這假狀元已經夠丟人的了,快坐下來吃飯吧。”李謙自嘲的笑了笑,想來這事已經傳遍整個金陵城了吧?
“喔——”
子佩應了一聲,轉而已經雀躍著坐到了他身旁,完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李謙又是看看仍然站著不動的子衿,故意拉下臉來,佯怒道:“再不乖乖過來坐下,少爺我就把你給趕出去了!”
“啊?少爺別,人家坐就是了——”子衿登時讓這話給嚇得驚慌失措,忙也十分乖巧來到另一邊,挨著他坐了下來。
店二一見這場景,心這還真是稀奇事,還有闊少爺逼著丫鬟和自己同桌吃飯的。不過他也看得出來,這是位性情隨和的公子,帶的這兩個丫鬟長得倒也挺嬌俏可人的——想來,她們應該是已經暖過床的通房丫鬟了,怪不得能有這待遇呢!
李謙可不知他的這些心思,徑直道:“二哥,給我來一壺女兒紅,八年陳釀!菜的話——就挑著你們的招牌菜,隨便上個十道八道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菜馬上就上來!”二開心地應了一聲,轉身便跑了出去,嘴上大聲吆喝著幾道菜名。
李謙見狀有些發懵。
嘿,這酒樓里還真有八年陳釀的女兒紅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十年以上的——
事實上,酒樓里的女兒紅名為“花雕”。真正的女兒紅在女子出生時便已釀成,窖藏多年,等到姑娘長大了,出嫁時會帶去夫家作為陪嫁的賀禮。
也就是,這酒得在婚宴上才能喝到。
如果姑娘不幸夭折了的話,中途把酒開了,就是花雕。后來人們覺得花雕之名不太吉祥,便習慣將其也稱為女兒紅了。
在這個年代,女子最早的出嫁年齡是十三歲。真要是十年陳釀的花雕,那般濃郁香醇的味道,或許和真正的女兒紅也差不了多少了。
很快酒菜被端上來,李謙取了兩只杯,對子衿和子佩問道:“你們倆要不要喝兩杯?”
“要呀——”
子佩搶著答了一句,轉而又顯得有些猶豫不決,手不自覺地攆著衣角道:“可是少爺,要是——要是人家喝醉了怎么辦?”
作為李家的丫鬟,她們平時很少有機會能喝到這樣的好酒——別是好酒了,就是一些很普通的酒都很少沾。畢竟下人是要干活的,丫鬟喝醉了,誰來服侍少爺?
李謙又回頭看了一眼子衿,發現她也在直直地盯著自己手中的酒杯看,顯然也很想喝上兩杯,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李謙見狀有些想笑,心你們嘴上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嘛!
“少喝點不就成了?”
當下也不再多問她們的意見,爽利地斟滿了兩杯,放到了倆人面前的桌上。
這會兒酒的度數普遍不高,江南一帶喝的多是紹興的黃酒,一般也就二十度左右。一壺花雕,李謙自己喝光都醉不了。
不過丫鬟們確實沒什么酒量,幾杯下肚,雖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但頭昏腦脹,走路七拐八彎的情況還是很可能會發生的。
李謙可不打算待會兒一手一個,攙扶著兩個姑娘上船,便也沒敢讓她倆多喝。這一壺花雕,最終倒有大半進了他的肚子。
酒足飯飽,主仆三人出了望江樓。
正待往碼頭那邊走去時,迎面卻是匆匆趕來了一隊身著飛魚袍,腰配繡春刀的官兵。一見這架勢,李謙登時唬了一跳:“這一身行頭,莫不是——”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種種令人心驚膽寒的傳聞。
傳中的錦衣衛?!!
李謙做夢都沒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似乎這回要捉拿的人是自己?
其實早在洪武二十年時,錦衣衛已被大量裁撤,這些人只是御前侍衛而已,職稱為大漢將軍。當然也還算是錦衣衛的一種,只是早已是被朱元璋拔了牙的老虎,沒有刑獄之權了。
李謙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抬出“孝道”這桿大旗,朱元璋都不肯放過自己。
什么仇,什么怨?
驚慌之下,自然也想不起這些事情來,下意識的拉著兩個丫鬟就想開溜。他還抱有那么一絲絲的僥幸心理,希望這些人一時還認不出自己的身份,先躲過眼前這一劫再。
然而這只是個奢望,才剛走出幾步,后方便已傳來了一聲斥喝:“浙江士子李謙,見了上差還敢跑?你有幾顆腦袋?!!”
“——”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李謙一下就停住了腳步。
</br>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