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錢塘縣照常排衙,似乎與往常并無太大區(qū)別。
可今天注定是個不一樣的日子,屬官屬吏們才剛作了個揖,堂上卻是兀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震得一干下屬齊齊打了個激靈,早晨還帶著的那點兒睡意也都消散無蹤,愕然望向了高坐堂上的王知縣。
縣老爺發(fā)飆了——
其實這也在一眾屬官胥吏的預(yù)料之中,整個縣衙里個個都是明眼人,只有王知縣這么個睜眼瞎,才會傻乎乎地重要張富,將其倚為心腹——所有人都知道張司戶要挖坑給縣尊跳,只是在昨日之前,還沒人能知曉具體的計劃而已。
如今既然事情都浮出水面了,整個縣衙還真就沒人不知道此事的。
他們沒想到的,只是縣老爺會選擇在今日早堂上發(fā)威,反應(yīng)過來后倒是覺得這也挺符合常理的。縣老爺馬上就要完蛋了,不趁著現(xiàn)在逞一逞威風(fēng),往后可就沒機會了——
眼下只有兩條路可選,他要么屈服,與自己等人同流合污,任由他們這幫胥吏把持縣衙中的種種職權(quán),上下其手,行那營私舞弊之事。要么就等著丟官罷職,甚至是掉腦袋吧!
砰!
王知縣面色威嚴(yán),抓起案上的驚堂木又是重重一拍,目光冷冷地掃視著堂下眾人。不過這瞧在眾官吏眼中,怎么看怎么像是紙老虎發(fā)威,壓根就沒人會心生懼意——
“咳咳——”丁縣丞不得不輕咳兩聲,拱手問道:“堂尊可是有話要訓(xùn)示?”
“訓(xùn)示?縣當(dāng)然有訓(xùn)示!”
“還請?zhí)米鹗鞠拢 ?br />
丁縣丞暗暗撇嘴,表面上確是恭敬無比,微微躬身作聆聽狀。其他人可就沒那么客氣了,也只是略一拱手,便算是做好“洗耳恭聽”的準(zhǔn)備了。
“張富!”
“卑職在。”
張司戶懶洋洋地拱了拱手,身體卻依然是挺立著的,舉止毫無半分恭敬之意。如今已到了圖窮匕見之時,他自然無須再端著心,裝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盡管早就料到會有如此局面,王知縣依然感到有些不悅,這幫子油胥滑吏也太不把自己這縣老爺放眼里了!
他猛然抓起案上的驚堂木,重重一拍,色厲內(nèi)荏地喝問道:“縣且來問你,端陽節(jié)之事由你權(quán)安排,為何會出現(xiàn)江西文人鬧事?你這差事是怎么辦的?!!”
這就是故意挑錯,尋機責(zé)罵了,文人之爭和他張富可沒太大的關(guān)系。
他是戶房司吏,來也管不到秩序這一塊,往常都是由三班衙役來負(fù)責(zé),這一回碰上了這么個不管事的知縣,才得以大權(quán)獨攬,居中調(diào)度。可若是因為這個,都能雞蛋里挑骨頭的話,那他王知縣的霸道程度,就真的足以直追他的偶像,當(dāng)今天子了——
張司戶深知他是因為賬目虧空一事,才有意責(zé)難自己,倒也沒想要辯解,很干脆地就認(rèn)了錯,任由他隨便罵——反正作為一名胥吏,混了這么多年公門,他早都挨罵慣了。
一個書生的罵人水平能高到哪里去?
成隔靴搔癢都算是抬高了他,且就讓他罵上幾句又有何妨?
王知縣唾沫橫飛地罵了他一陣,轉(zhuǎn)而又將矛頭對轉(zhuǎn)了其他胥吏,反正是以前讓他看不順眼的,在他面前最不恭敬的那些人,都讓他尋了由頭給拎出來狠狠批了一頓。
隨后,王知縣居然又開始了他的豪言壯語,長篇大論——
“縣為官,為圣上守牧一方,做這一方百姓之父母,就當(dāng)造福一方黎民,如此方能不負(fù)圣恩——爾等為胥為吏,亦當(dāng)謹(jǐn)守上下之分!勤勉分!兼修德才——”——
若師爺是知縣的影子,那么如今的李謙,就真正成了個“影子師爺”了。因為王知縣向榮榮問計,榮榮則要找他問計。
王知縣當(dāng)堂發(fā)飆的事情,李謙在昨天就知道了,因為那就是出于他的授意。
來,王知縣是不太同意這么干的。別看他如今大權(quán)旁落,對于狠狠坑了他一把的張司戶同樣也沒好感,甚至是十分痛恨,但最不希望動張司戶的也是他。
因為眼下已是五月初,馬上就要收夏稅了。先不事情能不能成,如果這個時候拿下了戶房司吏,誰來幫他完成稅糧征收一事?
李謙和榮榮卻不在乎這一點,反正稅糧收不上來,朝廷也不會要他們的腦袋——當(dāng)然這只是其一,真正讓他們下定決心拉張司戶下馬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深諳人心。
時間還來得及。
只要速度夠快的話,拿下了張司戶,照樣會有人接替他的崗位,且會比他還要更加勤勉辦事,更加出色地完成任務(wù)——別看戶房被張司戶把持多年,看上去好像是一體的,實則他們內(nèi)部也必然存在利益分配不均,互相勾心斗角的情況。
事實上,每個機構(gòu)里的正職和副職,都是天生的對頭冤家。
盡管很多時候,他們之間表面上一團和諧,親如夫妻,指不定心里卻恨不得對方出門就摔死,走在路上被車撞死,吃飯讓食物給噎死,喝水讓水嗆死——
所以兩位師爺干就干,第一件事就是要著手除掉張司戶,扶一個聽話的人上位,如此便能將戶房的大權(quán)收回,牢牢地攥在自己人手中。
李謙的眼光確實不錯,榮榮足可勝任師爺一職,不像王知縣那種職場菜鳥,只會夸夸其談,空喊口號,碰到事情就慌了神。
按照榮榮的想法,是先在私底下查賬,表面上不動聲色,待找出張司戶做假賬的證據(jù)后,再革了他司吏的職務(wù),但李謙對此只認(rèn)同一半。
要榮榮的想法也沒有大錯,就是還不夠成熟。
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毫無必要,因為就算張富是個傻子,都能猜到王知縣要從賬目上入手。而他一個精明的縣衙大管家,又豈會那么容易在這方面露出破綻?
李謙心中其實也有著自己的計劃,只是擔(dān)心出來會打擊到榮榮的信心,因此才的修改了一下,讓他們也成為自己行動中的一環(huán)。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縣衙里可不光只有戶房。
三班六房,其實也是可以用文武來劃分的,盡管這樣的分法不太確切,卻符合他們職權(quán)的特性。
六房有司吏、典吏這樣的經(jīng)制正役,此外還有書辦和幫差這樣的非經(jīng)制吏,大體上都是文職人員;而三班就相當(dāng)于武職的打手了,公堂上站班喊堂威、維持紀(jì)律的皂隸,傳喚被告和證人,偵緝查案、追捕兇犯的捕快,以及負(fù)責(zé)巡邏警戒,隨時聽候差遣捕盜的民壯。
由于戶房事務(wù)繁雜,導(dǎo)致戶房司吏權(quán)勢頗重,但凡有些經(jīng)驗的縣令,都會將這個部門緊緊攥在自己的手中。事實上王知縣也是這么做的,或者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早就掌握了戶房,殊不知張富就是只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總的來,李謙的目標(biāo)也是拿下戶房,但他一點兒都不心急,因為他要的不只是一個戶房。
他先是表面上拒絕了王知縣,營造出一個自己并不打算管閑事的假象,讓縣衙那幫人放松對自己的警惕,如此才方便于行事。之后,再借助王知縣的瞎咋呼,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縣老爺身上,他再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三班。
這其實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手段,白了就是拉一批,打一批,讓愿意效忠于己方的胥吏上位而已。關(guān)鍵點就在于找到這幫地頭蛇的弱點,逐個擊破。
這一點,李謙并不擔(dān)心。
他手中可是握有兩個人的把柄的,如今所欠缺的,只是對于縣衙各方面情況的細(xì)致了解罷了。而在他的暗中授意下,刑房書辦老吳告了幾天假,從今日起專職負(fù)責(zé)給他打下手。
此刻,倆人正坐在臨街的一家茶館里,守株待兔。趁著這個間隙,老吳口中還在不停地向他匯報著衙里各個部門的情況,三班六房一眾首領(lǐng)的個人信息,互相之間的關(guān)系等等。
李謙的要求是講得詳細(xì)好。他一邊瞇眼聽著,腦海中一邊迅速過濾著各種信息,分析著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必須開革——
“許班頭是前任縣老爺頗為倚重的人,他原先只是個的白役,干的都是些傳話跑腿的差事,得了縣老爺看重后,才得以轉(zhuǎn)入經(jīng)制正役,短短一年內(nèi)就坐到了壯班班頭的位子上——原他是可以再進一步,成為快班首領(lǐng)的。只可惜,縣老爺在幾月前被罷官去職了,原先的許多心腹之人也都見風(fēng)使舵,做了那墻頭之草——”
待到將許杰的基來歷講完后,老吳已是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兩口潤潤喉嚨,正打算再開腔時,李謙卻是出聲問道:“堂尊平時訓(xùn)話要多長時間?”
“一個時辰吧——”老吳有些汗顏地答道。
“——他可真能講啊!”李謙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他已經(jīng)來這里等了大半個時辰了,王知縣那邊卻還沒結(jié)束放人——
老吳見狀也不知該什么好了,只好干巴巴地道:“應(yīng)該快了——”
李謙苦笑著搖了搖頭,嘆道:“是快了,下回可不敢勞動縣尊出馬了!”
老吳深表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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