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地站在門洞前等候,李謙正琢磨著臬臺大人如此偏袒自己,是否有著更為深層的用意時,肩膀卻是讓人猛地撞了一下,身子登時便踉蹌著向一旁倒去。
那人倒是眼明手快,猛然伸出手來拽了他一把,便讓他重新站穩(wěn)了腳跟。末了,對方還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讀書人就是弱不禁風。”
此人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張標準的國字臉型,身材略壯,身上同樣穿著豸補公服,自是臬司的屬官無疑。他完了這句略帶輕蔑的話后,便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掌,隨即大搖大擺地離開,從頭到尾連一句賠禮道歉的話,都不曾對李謙過。
門邊站著的那名差役見此一幕,倒是壓低了聲音為李謙打抱不平起來。
“李大人用不著與他一般見識,此人是從京里調來的上差,牛氣得很!平日里,便是連我們大憲,都沒讓他放在眼里過。”
李謙眉頭輕蹙,面色略顯凝重地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輕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如此蠻橫無禮,飛揚跋扈!”轉而,看向差役問道:“我突然有些內急,你們茅房在哪里?”
差役瞥他一眼,心這人忒也不懂規(guī)矩,膽兒也挺肥!哪見過有人會在等候臬司大憲接見的當口,還急著先跑去解手的?
當下,只好隨手給李謙指了個方向,卻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了——不懂規(guī)矩的人,自己犯不著對他那么客氣。
李謙前腳剛離開,先前進去通稟的吏后腳便出來了,打眼一瞧沒發(fā)現(xiàn)李謙的身影,不由疑惑道:“李檢討呢?”
“如廁去了。”
“——”吏對此頗為無奈,只好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才見李謙一臉舒坦地出現(xiàn)在拐角處,他強扯出個笑容迎了上去,隨意地拱一拱手道:“李大人,大憲讓你進去。”
李謙只是微微頜首,便隨他步入了后衙——
浙江現(xiàn)任的按察使名為陶晟,父親陶安是前朝的舉人,曾任明道書院山長一職,后來投奔了朱元璋,成為幕府之官,其間多次獻有良策。后來得授翰林學士,洪武初年又轉官江西,任行省參政一職,卒于任上。朱元璋得知消息后,親致祭文,遣使吊唁,追封其為“姑孰郡公”。
可以,這是一個相當有背景的人,名副其實的官宦之后。
而他人,又是手握大權的臬臺,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職權包括“糾官邪,戢奸暴,平獄訟,雪冤抑,以振揚風紀,而澄清其吏治。大者暨都、布二司會議,告撫、按,以聽于部、院”。別看臬臺品級不如藩臺,從某種意義上來,其權力是隱隱凌駕于布政使之上的。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物,應給人以“鐵面無私”之感才對,卻偏偏生就了一副寬厚老者相,不得不讓人慨嘆造物主之神奇——
這便是李謙對陶晟的第一印象。
年近五旬,身材微胖,臉部輪廓不甚明顯,略顯發(fā)福,面相和藹可親,臉上甚至還掛著溫和的笑意,看著不像是一位兇神惡煞的“鐵面判官”,倒像是手掌財權的“財神爺”。
倆人乍一相見,李謙便趕緊拱手作揖,在門口向他遙遙行了一禮,長揖到地,唱個肥喏道:“拜見臬臺大人。”秀才便可見官不跪,李謙是進士,因此即便是面對一省大憲,也無須行下跪之禮。
“不必多禮,看座!”
端坐于案后的陶晟爽朗一笑,仔細端詳了他片刻,出聲贊道:“不愧是遠近聞名的第一才子,果真一表人才,難怪就連圣上都對你如此喜愛。”
李謙不知他口中的“第一才子”,指的究竟是多大的范圍。畢竟,自己曾是一省的鄉(xiāng)試魁首,便是稱為“浙江第一才子”都不算過分——嗯,就當他在夸獎自己,所指范圍是整個大明朝好了。
于是,李謙立馬謙虛道:“大人謬贊了,晚輩愧不敢當——”
“呵呵,你子倒是謙虛得很!”陶晟笑著指了指他,道:“老夫似你這般年紀時,還只是個國子監(jiān)生,哪能有你這般成就?”搖了搖頭,繼續(xù)道:“起來,你都還沒我家那幾個不爭氣的子年紀大呢,瞧瞧他們現(xiàn)在是個什么德性?”
“大器晚成之人不是沒有,譬如蘇老泉,年二十七始發(fā)憤讀書——”
“莫要再拿這些話來安慰老夫,”陶晟擺擺手打斷道:“蘇老泉的故事,都快讓你們這些人給講爛了!可這世間,又有幾個蘇老泉?”
“呃——”李謙讓他的話一堵,只好識趣地閉了口,不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
“呵,老夫話是直了些,你莫要介懷——想來,我年紀應該也與令尊相差無幾,便喚你一聲賢侄,可否?”
看著那張笑呵呵的老臉,李謙腦海中只浮現(xiàn)出了三個字——笑面虎。
不過在面上,還得裝成受寵若驚的樣子,面露惶恐地搖頭擺手道:“不可不可!大人莫要折煞了晚輩,晚輩當不起大人如此稱呼——”
“單論輩分,你便是我的子侄輩,有何當不起的?”陶晟眉頭一蹙,略微有些不悅地看著他,“莫不是你覺得,老夫才學不足,當不得你的叔伯?”
“晚輩豈敢——”
“那就好。”陶晟輕輕一哼,轉而問道:“桃李村張家兄弟的舉告,賢侄想必也聽了吧?”
“聽了——”李謙見他入了主題,便如實答道:“他們告到錢塘縣衙時,侄就已經(jīng)知曉此事。”
“那么——”陶晟話音一頓,眼神頗為玩味地看向他道:“你對此可有自辯之詞?”
“侄冤枉!”
“——”陶晟倒是沒想到,他竟喊冤喊得如此直白,神情略微一滯,隨即問道:“還有呢?此中詳情經(jīng)過,賢侄可否為我一一道來?”
李謙便將自己遇見傻妞的經(jīng)過向他了一遍,前面的過程敘述得不可謂不詳盡。只是關于將傻妞帶回桃花庵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卻是一筆帶過,語焉不詳。
問案經(jīng)驗老道的陶晟自然捕捉到了這一點,他微微瞇起了眼睛,追問道:“為何你對那日之后的事情不愿多提?”
“這個嘛——”李謙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終干咳一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道:“啟稟叔父,侄確實是冤枉的,張家兄弟完就是在血口噴人!”
“——”陶晟見他這就開始順著桿子往上爬,忽然和自己套起了近乎,一時也感到有些愕然。
“叔父不妨仔細想想,”李謙一臉憤慨地自辯道:“侄身為圣人門徒,學的乃是孔孟之道,豈會有此禽獸之行?若這是事實真相,豈不辱沒了我這兩榜進士,天子門生的名頭?”
陶晟心,難道讀書人干的齷齪事還少了?卻聽李謙繼續(xù)道:“再者,真若如他們所言,為何不見傻妞人到縣衙去舉告?”
“憲也曾查問過他們二人,”陶晟緩緩道:“二人的法與狀子里如出一轍,倒也合乎情理——我且來問你,其妹年方八歲,你當真與她行了那周公之禮?”
李謙眉頭一跳,繼而瞪大了眼睛道:“叔父可莫要冤枉侄!”
陶晟瞥他一眼,冷哼道:“冤枉?你當真以為,老夫這按察使是白當?shù)模吭诶戏蛎媲埃闳艨蠌膶嵳衼恚耸禄蛴修D圜之機,若是你連我都要瞞著,老夫縱是想要救你,也是有心無力。”
“叔父莫要誑我,我這能算多大的事兒?其他人干得還少了?”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么?”陶晟狠狠瞪他一眼,道:“試想,買良人為婢者何止你一人?為何獨獨是你讓人舉告到了衙門?傻子,你這是讓人給算計了!”
李謙‘瞿然一驚’,瞪眼道:“哪個膽鼠輩,安敢躲在背后算計于我?”
“哼哼,這回你該明白了吧?”陶晟好整以暇地望他一眼,“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對我直言相告么?”
“明白了——”李謙面色變幻不定,最終一臉忐忑地看向他道:“叔父當真能保我平安無事?”
“這有何難?”
“叔父莫不是在大話吧?”李謙一臉懷疑地看著他道:“侄雖不曾熟讀國朝律例,《大明律》卻也是看過一些的,傻妞現(xiàn)年才八歲——”
“如此來,”陶晟眉梢一揚,目光直盯著他道:“你確與那女子行過**之事?”
“叔父莫要冤枉侄!”
“你還要狡辯不成?”
“侄冤枉——”李謙再次喊起了冤,“侄冤枉得緊,比那竇家的鵝還冤!”
“什么亂七八糟的!竇娥就竇娥,什么竇家的鵝?”陶晟心這子不學無術,也不知怎么考上的進士,竟還差點成了狀元,京里那幫人都瞎了不成?“你若還不實話,今日便先回去吧,等來日過堂時,憲再詳加審問便是!只怕到了那時,哼哼——”
“叔父不是過要救侄么?”
“你連實情都未吐露分毫,老夫如何救你?”
“叔父真有辦法?”
“辦法總歸是有的,老夫且再問你一句,你——是否占了那女子的身子?”
“侄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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