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黑暗中一道光芒晃動了一下，旋即一道身影走出來。這個時候李藎忱和蕭世廉方才意識到那一道光芒是有人舉著蠟燭，“元胤（作者按：蕭摩訶表字）啊，你素來不喜帶著輩出面，更不要帶府上客人了，今天這是怎么了？”

    一個須發(fā)盡白、微微躬身的老人出現(xiàn)在李藎忱的視野之中。即使是在營帳之中，吳明徹依舊身披甲，和蕭摩訶如出一轍。只是因為老將軍背上生瘡，雖然還沒有嚴(yán)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也已經(jīng)讓他難以像蕭摩訶那樣挺直脊梁。

    背瘡的疼痛雖然對于一個常年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來，尚且算不得多大的威脅，但是也依舊讓吳明徹的臉上時不時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畢竟吳明徹不是十幾歲、二十歲的年輕伙子了，到了他這個年紀(jì)，一點兒病痛都有可能牽扯身。

    李藎忱默不作聲的將這個在歷史上爭議遠(yuǎn)遠(yuǎn)要超過繼任者蕭摩訶的老將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著這個微微佝僂，卻還在咬著牙想要盡量揚(yáng)起頭的老人，李藎忱突兀中想起了李成，那個一襲一如五十年前的白衣、手持長槍站在山路上的李成，那個奄奄一息卻還在努力想要叮囑他的李成。

    他們都在和命運(yùn)抗?fàn)帯?br />
    殘酷卻又真實的抗?fàn)帯?br />
    “關(guān)于當(dāng)前之戰(zhàn)局，確實需要征詢老將軍的想法。”蕭摩訶當(dāng)下里一拱手，“而帶著這兩個輩來，是因為他們兩人親眼目睹北周蠻夷軍隊之調(diào)動，相比于末將，的話反倒是更有可信之處。”

    吳明徹放下手中的燭臺，一邊輕輕咳嗽著，一邊看向李藎忱和蕭世廉。李藎忱二人急忙拱手：“參見大都督！”

    從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就開始在陳霸先麾下效力的吳明徹，算起來已經(jīng)為了陳氏和南陳征戰(zhàn)沙場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之中功勞赫赫，時至今日已經(jīng)是南陳的司空和大都督，因為是在軍中，所以以大都督這一軍中職務(wù)稱呼。

    吳明徹擺了擺手：“免禮，王軌大軍包抄我軍后路的事情老夫已經(jīng)知道了，你們又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李藎忱當(dāng)即上前一步：“啟稟大都督，之前在我前鋒大營北側(cè)發(fā)現(xiàn)蠻夷哨騎一事，不知道大都督可否得知？”

    一邊在桌案前緩緩踱步，吳明徹一邊微微頷首：“此事已經(jīng)報告給某，蠻夷哨騎出現(xiàn)，明他們的援兵快要到了。”

    李藎忱嗯了一聲：“那大都督為何現(xiàn)在還下令在營中堅守，要知道北周蠻夷之后的大軍陸續(xù)抵達(dá)之后，恐怕我軍想要撤退到淮水南岸也沒有那么容易了。”

    吳明徹有些好奇的將李藎忱這個看上去甚是年輕的陌生人上下打量一番，嘴角邊露出一抹笑容：“伙子，進(jìn)攻呂梁之地就是為了拿下向中原進(jìn)攻的跳板，既然如此，那么北朝也自然而然知道呂梁之地的重要性，派遣大軍前來自是在情理之中，和敵人決戰(zhàn)也在老夫原就有的計劃里，現(xiàn)在大敵當(dāng)前，為何要撤退？”

    蕭世廉急忙伸手扯了扯李藎忱的衣袖，老將軍把話到這個份上，幾乎就是要一口咬死的態(tài)度了，蕭世廉當(dāng)然也不想李藎忱接著下去，那樣對李藎忱有害無利。

    而蕭摩訶卻并未橫加阻止，只是饒有興致的微微側(cè)頭，想看李藎忱到底是如何回答。

    出乎意料的，李藎忱并沒有在意蕭世廉的動作，而是昂起頭朗聲道：“為什么要撤退這個問題，大都督心里面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而且晚輩也已經(jīng)明白，大都督心中實際上也做好了隨時撤退的準(zhǔn)備。不知晚輩的可有道理。”

    吳明徹瞇了瞇眼：“此話怎講？”

    李藎忱毫不猶豫的回答：“古往今來，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禍亂軍心，尤其是大軍背水而戰(zhàn)，最講究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一向妄言撤退者，主帥都會毫不猶豫的呵斥、懲處甚至斬首，以儆效尤。曹孟德殺楊修，便是如此道理。”

    蕭世廉隱約猜測到李藎忱的意思，緩緩收回手。

    而李藎忱看也不看吳明徹，接著道：“可是大都督卻能面帶笑容讓晚輩解釋，這明在大都督的心中，實際上已經(jīng)有撤退的意思，所以才想聽更多的意見，不知晚輩之解釋可否正確？”

    整個大帳之中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李藎忱的聲音還在回蕩。

    良久之后，吳明徹突然輕輕笑了一聲，緊接著扭頭看向蕭摩訶：“元胤啊，你們家這個客人還真是牙尖嘴利！”

    一直繃著臉的蕭摩訶，緩緩露出一抹笑容，同時臉上也浮現(xiàn)出輕松的神色。

    李藎忱雖然的有道理，但是畢竟是如此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吳明徹的心思，終歸是對吳明徹有所不敬，不過吳明徹對著蕭摩訶這么一，意思自然就很明了，顯然是并沒有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算吳明徹送給蕭摩訶的一個人情，實際上也是蕭摩訶送給李藎忱的一個人情。憑借著這個機(jī)會，李藎忱得以在吳明徹面前展現(xiàn)自己，而無疑蕭摩訶會幫助他承受吳明徹的怒火。

    當(dāng)然反過來也可以，蕭摩訶也打算將李藎忱甚至蕭世廉當(dāng)槍使，只是很顯然李藎忱比還迷迷糊糊的蕭世廉要靠譜得多。

    當(dāng)然人情歸人情，該賠罪的還是要賠罪的，李藎忱一拱手：“晚輩言辭激烈之處，還請大都督不要見怪。”

    吳明徹擺了擺手，一邊咳嗽，一邊緩緩道：“老夫都年過花甲的人了，若是和一個輩爭執(zhí)不休，那豈不是笑話！能一眼看破老夫之心思，也算是你這子有幾分事，可是······”

    “可是？”聽到吳明徹聲音一轉(zhuǎn)，蕭摩訶和蕭世廉都是臉色微變。

    “可是，現(xiàn)在呂梁之戰(zhàn)都已經(jīng)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還能回得去么？”吳明徹的聲音有些低沉，甚至帶著落寞，“就算是撤退，如何才能把這么多兒郎弟兄平安的帶到淮南？”

    頓了一下，吳明徹不等蕭摩訶他們開口，自顧自的嘆息道：“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看來，或許老夫就是一個老頑固，硬生生的想要拉著我大陳僅剩的些許兵馬去滿足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和追求，可是難道在你們看來，老夫就這么糊涂么？這呂梁一戰(zhàn)勝了固然是老夫的功績，但是如果敗了的話······”

    老將軍的聲音漸漸低沉，不過旋即又高了上來，擲地有聲：

    “就是大陳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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