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直隸總督衙門。
在日軍立見尚文部抵達義州城后,第二天早晨,宋慶的電報早早發了過來,送到了李鴻章的手中。
對于這個結果,李鴻章之前有了預料。
在昨天,李鴻章已經收到了西洋各國公使轉達過來的,東洋的明確回復。
——除非大清投降,否則和談免談!
聽到東洋如此猖狂的回答,李鴻章羞怒的直想吐血。
誰能想到,這個學了大清朝兩百年多年,一直恭順有加的學生,在羽翼稍豐之后,居然露出如此的狼子野心。
昨夜回屋的時候,李鴻章郁火攻心的坐在椅子,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結果今早一起床,收到了這封倭夷進入義州城的電報。
“把消息發給京師,——”
李鴻章憔悴的臉上充滿了疲憊,他略微遲疑了一下,對李經方道:“也把電報發給津門各衙門,貼告示大力征兵;這場仗——,一時半會兒打不完。”
“兒子這去辦。”
李經方忍著內心的驚慌,連忙站起來,拿著九連城傳過來的電報,向電報房走去。
張佩綸看著李經方消失在門角的背影,心里面有些吃味兒。
自從大舅子在朝鮮取了功績回來,岳父是來倚重他了,什么事都和他商量,在不知不覺里,對自己的意見忽視了很多。
“中堂,這個宋慶這次真的是太糊涂;要是他聽了中堂的暗示,提前主動讓出無險可守的鴨綠江防線,在岫巖,鳳凰,寬甸一線險隘結重兵把守;”
張佩綸思索著道:“倭夷兵算跨過鴨綠江,只要打不到遼陽,海城,營口一線,朝廷也沒什么話好;可是現在的鴨綠江防線,卻成了懸在咱北洋頭上的斧頭啊!一旦失守,這斧頭要落在咱們北洋的頭上——”
到這里,張佩綸渾身打了一個重重的寒顫。
如果這條鴨綠江防線,真像何長纓預測的那般不堪一擊,前次失了平壤,朝廷把中堂手下的兩員陸軍大將投進了大牢。
那么這次丟了鴨綠江防線,該誰來當這個替罪羊呢?
直隸提督葉志超的武毅軍,駐守津門以北的4里的寧河縣1余年,盛期時曾有3個營頭,后來雖然被一再裁剪,可現在依然有1營的兵力。
雖然這1營兵額被葉志超吃了不少的空餉,可是這3的練軍在聶士成多年的精訓下,戰力一直是北洋最強。
盛軍總兵衛汝貴統領17營步馬練兵駐守津門站,是中堂最寵信的軍方大將,而且因為衛汝貴吃空餉不是很嚴重,現在盛軍的兵力更是北洋第一。
其下才是宋慶的14營毅軍親慶軍,章高元的16營嵩武軍,戴宗騫的綏鞏軍8營,葉志超的1營蘆榆防軍,吳育仁的仁字軍正副6營,劉盛休的11營銘軍。
至于還有一些在戰前被拆的,僅剩兩三營的拱衛軍之流,那是能沒有當替罪羊的資格了。
朝廷上次之所以逮著葉志超和衛汝貴不放,是因為他們兩軍,一部軍力最強,一部兵力最多。
而且他們兩個都是肥西人。
更重要的是,這兩只虎軍臥在京師的榻側,不過是朝發暮至的百里距離。
朝中的那些有些人,豈能不顧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霍光獨攬朝中大權,宣帝韜光養晦,逐減其羽翼。”
在張佩綸的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來這段話來,讓他的臉色猛然變得卡白,心兒寒栗。
現在環顧整個北洋戰區,除了一向被皇上眼中釘的中堂大人,哪里還有比葉志超更高的北洋大臣呢?
“你都想明白了?”
李鴻章布滿皺紋的老臉上炸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這場戰爭即使不能避免,但是只要朝廷審時度勢,大不了失點朝鮮的臉面,完可以把戰事朝后推個十年八年;然后國內發憤圖強,死勁練兵——,可是朝廷不愿意啊!”
李鴻章點起煙袋:“朝廷歷來視北洋如肉中刺,這么好的一個削弱北洋的天賜良機,他們豈能放過?打勝了,朝廷有了臉面,北洋當然是損失慘重,皇帝正好扶持別的派系繼續打壓北洋;要是敗了——”
李鴻章聲音里透著悲涼:“那樹倒猢猻散啰!”
張佩綸聽得心臟都幾乎停了下來,這個道理他不是看不明白,可是這是中堂第一次這么直白的了出來,怎不由得他不心驚。
“中堂,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翁同龢這么胡鬧,老佛爺那邊可不糊涂。”
張佩綸極力壓制著心里的驚懼,聲音干巴巴的,勸著李鴻章。
“不糊涂?哼——”
李鴻章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她是在冷眼相看的裝糊涂!老佛爺守了大清幾十年的江山,現在要進園子頤養天年了,這天下畢竟是他們新覺羅的,她雖然沒明,可是也等著老夫主動識趣的告老,給皇帝讓路呢。”
李鴻章怒聲道:“咱們北洋,淮系,給朝廷的了幾十年的走狗,皇帝這種任人唯親睚眥必報的沖動狠辣性格,我怎敢輕易的放手!”
“老師為什么能在罵名里勉強善終,湘系為何現在依然榮華?還不是因為老佛爺是咱大清國里罕有的堅忍絕的人物,因為在湘系前頭又站著咱們北洋;我問你,等以后老佛爺進了園子,完放手不管,皇上要拿北洋開刀,誰能抵擋!”
汗水順著張佩綸的頭上,臉上,滾滾淌了下來,把他的手絹都浸透了。
“之前我一直大力的培養袁世凱和盛懷宣,是想等我退下去,咱們北洋依然有著跟朝廷叫價的能力,可是這場清日戰爭,壞掉了一切;”
李鴻章疲敝的閉上眼睛,幽幽的道:“等到鴨綠江防線一敗,是為父我下臺的時候,滿天下的百姓官員都喊打喊殺我李鴻章,像當年老師一樣。”
“再等兩年,等皇上坐穩了位置,會開始對湘系淮系下刀子,算這幾十年的總賬了;這天下官員都是一般黑的烏鴉,有哪一個不貪?查誰誰得掉腦袋蹲大獄!和紳倒,嘉慶飽——”
李鴻章有很多年沒有這么痛快淋漓的把心里的話兒一氣完,睜眼看了滿頭汗水的張佩綸一眼,笑著道:“這些年你一直拒絕入仕,看來還是對的,你也去歇著吧;過不了兩天,咱們會搬離這總督府,從現在開始,朝廷,北洋,遼東鴨綠江那邊,咱們都部放下吧。”
“中堂,那何長纓那邊怎么辦?”
對于何長纓這么一個年輕有能耐又有事,為人似乎也很講究夠義氣的新生代將軍,張佩綸還是很愿意跟他做‘連襟’的。(83中文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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