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帆轉(zhuǎn)了一個急彎,駛上平坦寬闊的河道,速順流放去。
船過偃師十里后,才緩緩靠岸。
由于人少船輕,從京都跟來的戰(zhàn)船早被拋在遠方。
岸上蹄聲轟鳴,老朋友楊公卿只率十余騎追至,然后只身登船。
沈牧哈哈笑道:“楊大將軍果是有膽有識,竟敢孤身登船。”
楊公卿來到沈牧身前,瞧了平躺地上仍昏迷不醒的王玄應(yīng)一眼后,又與看臺上的徐子陵虛行之打個招呼,嘆道:“尚書大人今趟是咎由自取,我楊公卿無話可。”
沈牧道:“順便告訴大將軍兩件事,若大將軍歡喜的話,可轉(zhuǎn)告世充兒。”
楊公卿奇道:“什么事呢?”
沈牧遂把李世民可能向李密招降和榮鳳祥該是辟塵之事坦然相告,然后笑道:“不害得他們提心吊膽,難有寧日,我如何可下這口氣。”
楊公卿色變道:“這兩件事均非同可,我須立即以飛鴿傳書,向王世充報告。”
只聽他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對王世充的不滿已溢于言表。
沈牧湊過去低聲道:“大將軍即管把人拿回去,不過須謹記王世充可這樣待我,異日也可以用同樣方法對待大將軍,侍候虎狼之君,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楊公卿苦笑道:“我早明白了!三位好好保重。”
提起王玄應(yīng),徑自去了。
送了虛行之上岸后,兩人繼續(xù)行程。
待風(fēng)帆轉(zhuǎn)入黃河,他們才松一口氣,在這廣闊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沈牧嘆道:“我們從南方出發(fā)時,好像天下都給踩在腳下的樣子,豈知波折重重,我們現(xiàn)更為勢所迫,要折返南方,關(guān)中過門不入,想想便教人頹然若失。”
徐子陵道:“陰癸派手終有日我們會將它連根拔起,令她們永不能再害人。”
沈牧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現(xiàn)時和我們仇恨最深的就是陰癸派,血債必須血償。”
徐子陵道:“這亦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則我會立即趕往巴陵接素姐母子。我到現(xiàn)在仍不明白為何老爹肯與虎謀皮,和陰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們尚未知道的原由。”
沈牧道:“管她娘的那么多!明天我們轉(zhuǎn)入通濟渠后,便日夜兼程趕赴江都。不過可要補充干糧食水,因為至少也再要三天三夜,才可抵達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總有些不祥的預(yù)感,這一程未必會那么順利。”
沈牧一拍背上長劍道:“我們有那天是平安無事的?誰不怕死,就放馬過來吧!哈!”
翌日正午時分,船抵彭城西方位于通濟渠旁的大城梁都。
他們尚未決定誰負責(zé)守船,哪個去買糧食,當(dāng)?shù)氐暮俚廊宋镆汛篑{光臨。
沈牧和徐子陵遂抱著息事寧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規(guī)矩付與買路錢,以免節(jié)外生枝。
沈牧解下長劍,到碼頭上和來人交涉。
領(lǐng)頭的嘿幫頭目見沈牧體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也是老江湖,忙抱拳為禮道:“弟彭梁會智堂香主陳家風(fēng),請問這位好漢貴姓大名,來自何鄉(xiāng)何縣?”
沈牧登時記起彭梁會的三當(dāng)家“艷娘子”任媚媚,才想到這一帶均是彭梁會勢力范圍,不過他當(dāng)然不愿給任媚媚知他行蹤,忙道:“弟傅仁,剛在東都做完買賣,現(xiàn)在趕回江都。哈!泊碼頭當(dāng)然有泊碼頭的規(guī)矩,弟該向貴會繳納多少銀兩,請陳香主賜示。”
陳家風(fēng)見他如此謙卑,立即神氣起來,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飛揚的樣子,定是撈足了油水,傅兄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貨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伙計在船上。”
沈牧當(dāng)然明白他要的技倆。
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都會遵從“先禮后兵”的金科玉律,簡言之就是先摸清對方底子,才決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謀取最大利益。
假設(shè)他不顯點手段,對方會得寸進尺,甚至連船都要給他沒收。
隨陳家風(fēng)來的尚有七、八名武裝大漢,只看神態(tài)便知是橫行當(dāng)?shù)氐膼喊粤髅ァ?br />
沈牧抓頭道:“陳兄得好。弟既敢和我那個兄弟駕著一條上價船走南闖北,當(dāng)然是有點憑恃。不過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加上我們又很尊敬‘鬼爪’聶敬他老人家,且與貴會三當(dāng)家‘艷娘子’任媚媚有點交情,才依規(guī)矩辦事,陳兄該明白弟的意思吧!”
陳家風(fēng)愕然道:“請問傅兄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沈牧沒好氣地取出半錠金子,塞入他手里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陳兄若肯賣個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就當(dāng)沒見過弟吧。”
不再理他,轉(zhuǎn)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獨力扯帆,沈牧一邊幫手邊道:“彭梁會看來已控制了這截水道,只不知他們現(xiàn)在歸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計不是投向徐圓朗,就該是李子通。嘿!應(yīng)不會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風(fēng)帆后,沈牧道:“我負責(zé)入城采購,你可不要讓人把船搶去。”
徐子陵笑道:“若來的是祝玉妍之流,你可勿要怨我。”
沈牧大笑而去。
踏入城門,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勢力控制。
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處在攻防戰(zhàn)的緊急期間,否則都肯讓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征納關(guān)稅,又可保持貿(mào)易。
可是這通濟渠此段的重鎮(zhèn),竟像個不設(shè)防的城市,不但沒有顯示主權(quán)的應(yīng)有旗幟,連守門的衛(wèi)兵都不見半個。這種情況即使在這戰(zhàn)火連天的時代,也非常罕見。
沈牧茫然入城。
城內(nèi)主要街道為十字形貫通四門的石板建筑大街,巷則形成方格狀通向大街,民居多為磚木房,樸素整齊,應(yīng)是舒適安祥的居住環(huán)境,只是此際十室九空,大部分店鋪都關(guān)上門,似是大禍將臨的樣子,其中一些店鋪還有被搶掠過的情況。
路上只見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過,仿如死城。
足音從后而至。
沈牧駐足停步,就那么立在街心。
陳家風(fēng)來到他身側(cè),嘆了一口氣道:“打仗真害人不淺,好好一個繁華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牧深有同感,問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事?”
陳家風(fēng)沉聲道:“這真是一言難盡,若你早來數(shù)天,便可看到這里以千萬計的人擠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沈牧大惑不解道:“這城是何方擁有?又是誰要來攻城呢?”
陳家風(fēng)答道:“這城已歷經(jīng)數(shù)手,最后一手是徐圓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竇建德?lián)]軍渡河,攻打徐圓朗的根據(jù)地城任,徐圓朗于是倉猝抽調(diào)梁都軍隊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后連那數(shù)百守軍都溜掉,使梁都變成一座沒人管沒人理的城市。”
沈牧愕然道:“竇建德那么可怕嗎?”
陳家風(fēng)道:“竇建德當(dāng)然不可怕,論聲譽他要比徐圓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賊兵,卻比閻王勾命的鬼差更駭人。”
沈牧雙目立時亮起來。
陳家風(fēng)續(xù)道:“當(dāng)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哪里便搶到哪里,殘害百姓,**婦女,所以風(fēng)聲傳來,人人都爭相躲往附近鄉(xiāng)間避難。唉!這年頭要走都不容易,處處都在打仗。”
沈牧沉聲道:“宇文化及會否親來呢?”
陳家風(fēng)道:“這個便沒人知道,我們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形勢不對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義送我們到江都去?”
沈牧愕然道:“你們要到江都還不容易嗎?”
陳家風(fēng)怔怔瞧了他好一會兒后,臉容沉下去道:“原來你根不熟悉江都的情況,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設(shè)關(guān),除非是和他們有關(guān)系的船只,其他一概不準駛往江都,否則我何用求你。”
沈牧笑道:“我確是不知江都的情況,皆因久未回去,但卻非和李子通沒有關(guān)系,陳兄可以放心。”
陳家風(fēng)半信半疑地問道:“傅兄和李子通有什么關(guān)系?”
沈牧不答反問道:“你們彭梁會能名列八幫十會之一,該不會是省油燈,為何不乘機把梁都接收過來,完只是一副任人打不還手的樣兒?”
陳家風(fēng)嘆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輩,弟也懶得和你這么多話。今時已不同往日,當(dāng)年昏君被殺,我們在聶幫主的統(tǒng)領(lǐng)下。一舉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個鄉(xiāng)鎮(zhèn),以為可據(jù)地稱霸,大有作為。豈知先后敗于宇文化及和徐圓朗手上,最近連彭城都給蠻賊攻陷,我們彭梁會已是名存實亡,連會主在哪里都不清楚。”
沈牧一呆道:“什么蠻賊?”
陳家風(fēng)憤然道:“蠻子就是那些天殺的契丹人,他們趁中原戰(zhàn)亂,乘機勾結(jié)我們漢人中的敗類,組成東海盟,專搶掠沿海的城鎮(zhèn),劫得財貨女子,便運返平廬。”
沈牧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厲害嗎?平廬在哪里?”
陳家風(fēng)道:“他們騎射的技術(shù)都非常高明,東海盟現(xiàn)在的盟主叫窟哥,便是契酋摩會的長子,擅使雙斧,武技強橫,我們二當(dāng)家亦喪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廬在哪里,我也不大清楚,聽似是鄰近高麗,乃契丹人的地頭。”
旋又嘆道:“他們?nèi)藬?shù)雖不多,但來去如風(fēng),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沒人奈何得他們。”
足音驟起。
兩人循聲瞧去,只見陳家風(fēng)一名手下氣急敗壞的趕來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的烏鴉嘴果然言中,沈牧剛離開不久,祝玉研便來偷襲徐子陵,劫走了船只,兩人頹然在岸邊坐下。
沈牧苦笑道:“想不到一語成讖。”
這時陳家風(fēng)才和一眾大漢趕至,人人臉露崇慕尊敬之色。
沈牧沒好氣的掃了他們一眼,道:“船失掉哩!你們自己想辦法到江都去吧!”
陳家風(fēng)尷尬的道:“我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兩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寇爺和徐爺。”
徐子陵嘆道:“什么名震天下?船都沒有了。”
陳家風(fēng)喜出望外,對沈牧兩人打心眼里敬佩,躬身邀請兩人去吃酒。兩人怎會客氣,隨他們回城去也。
陳家風(fēng)命人拆開菜館封鋪的木板,躬身道:“寇爺、徐爺請隨便找張臺子坐下,我們立即開灶生火,為兩位大爺弄幾味地道的拿手菜,美酒已使人去張羅,立即送來。”
兩人大感有趣,找了位于正中的大圓桌坐下。
店主因為走了沒幾天,桌椅仍未沾上塵埃。
沈牧透過敞開的大門望向夕陽斜照下的清冷大街,搖頭嘆道:“好好一個安居樂業(yè)的興旺城市,轉(zhuǎn)眼卻要遭受劫難,太可惜哩!”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問道:“什么劫難?”
一名彭梁會的幫眾此時提著一壇酒興高采烈的走進鋪內(nèi),為他們找壺尋杯,忙得不亦樂乎。
沈牧瞧著酒被注進杯內(nèi),淡淡道:“聽宇文化骨來哩!”
徐子陵一震,喝道:“什么?”
沈牧忙道:“我是得夸大一點,該宇文化骨的人或者會來,卻不知宇文化骨是否肯這么便宜我們送上門來受死。”
那幫眾正為他們點燈,聞言大為崇慕道:“寇爺徐爺真了不起,根不拿宇文化……宇文化及當(dāng)一回事。”
沈牧笑罵道:“竟敢偷聽我們的密語,快滾得遠遠的。”
那幫眾欣然受落,恭敬道:“人謝角,立即滾遠!”歡天喜地的去了,能給沈牧罵兩句,似已是無比的光榮。
“叮”!
兩杯交碰,均是一飲而盡。
這時,兩人嗅著從后邊灶房傳來燒菜的香氣,看看逐漸昏暗的大街,都升起懶洋洋不愿動半根指頭的感覺。
所有以往發(fā)生的人和事,都似是與這刻沒有半點關(guān)系,遙遠得像從未發(fā)生過。
沈牧把長劍解下,放在桌上,然后伸個懶腰,連雙腳都擱到桌邊去,舒適地嘆道:“陵少!你有沒有這整個城市都屬于你的感覺呢?”
驀地急劇的蹄聲自城門的方向傳來,好一會兒才停止。
兩人卻是聽如不聞,不為所動。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你似乎忘記了宋玉致,對嗎?”
沈牧呆了半晌,點頭道:“是的!我已久未有想起她。宋玉致是真正的淑女,是高門大閥培養(yǎng)出來的閨秀,但她和我們有一個根性的分別,就是她是游戲規(guī)則的支持者,而我只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破壞者。只是這差異,我們已注定不能在一起。你我所干的事,所作所為,有哪件是她看得順眼的呢?”
徐子陵默思片刻,緩緩道:“但你有否想過,這正是你吸引她的地方。”
沈牧苦笑道:“對她來,那只是她深惡痛絕的一種放縱和沉溺,所以她才會痛苦,而我則感到非常疲憊。我和你都是不懂禮法規(guī)矩的人,粗話時最悠然自得。她卻是另一種人,所以最后我們都是完蛋了,表面的理由只是她的借口。”
徐子陵訝道:“雖然我覺得真實的情況未必如你所的那樣,但你對她的分析無疑是非常深入,更想不到你會有這種深刻的想法。”
沈牧嘆道:“我已選擇了一條沒有回頭的漫漫長路,其他一切都要拋個一干二凈。有時真羨慕侯希白那子,歡喜便與這個美妞或那個嬌娃泡泡,閑來在扇上畫他娘的兩筆,又可扮扮吟游孤獨的騷人俠客,不徐不疾的浪游江湖,隔岸觀火。哈!”
徐子陵莞爾道:“有什么好笑的。”
沈牧拍額道:“我只是為他惋惜,若沒有你陵少出現(xiàn),不定師妃暄肯垂青于他哩!”
徐子陵沒好氣道:“又要將我拖落水,你這子居心不良。”
陳家風(fēng)此時神色凝重的來到桌前,道:“剛接到報告,有一批約五至六百的騎士,正由彭城的方向趕來,可在兩個時辰內(nèi)到達這里。”
沈牧和徐子陵交換了個失望的眼色,來者當(dāng)然不會是宇文化及的人。
陳家風(fēng)續(xù)道:“來的定是東海盟的契丹蠻子,我們彭梁會和他們有血海深仇,假若兩位大爺肯出頭,我們愿附驥尾。”
沈牧不解道:“你們不是打算開溜嗎?為何忽然又躍躍欲試?”
陳家風(fēng)坐下道:“坦白,我們雖恨不得吃他們的肉,飲他們的血,但也自知有多少斤兩。”
沈牧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不要對我們有那么高的期望,戰(zhàn)場上的沖鋒陷陣與江湖決戰(zhàn)并不相同,對著五、六百人,即使寧道奇也殺不了多少個。”
徐子陵待他把酒喝完,沉聲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陳家風(fēng)抹去嘴角的酒漬,答道:“只有五十三人。我們已商量好了,只要寇爺和徐爺肯點頭,我們拼死都要和契丹的賊子打上一場。”
沈牧道:“城內(nèi)現(xiàn)時還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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