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上午，溫朔又分別去了小學(xué)、初中、高中的幾位老師家里拜年這并非是溫朔對老師們有著多么深厚的情感，而是，源自于令人頗為無奈的現(xiàn)實。
溫朔一直自詡有一說一，向來不喜歡玩兒虛的。可當(dāng)一個人與社會的接觸更深時，就會被種種人情、聲名、財富、地位、身份給牽絆住，便有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切身感受，于是很難再活得完全真實，便多了些虛情假意。
這不是在否認(rèn)，更不是刻意抹黑師生情誼。
深厚的師生情誼確實存在，但并非存在于每一位學(xué)生和老師之間。
對于老師的感激、感懷，或許在大多數(shù)學(xué)生心目中都有，但其厚度，充其量也就是離開校園之后的日子里，甚至延展數(shù)十年光陰中，偶爾見到老師時仍會尊重，可以熱情，卻很難做到逢年過節(jié)去看望老師，這不現(xiàn)實。
誠然，確實有和老師存在深情厚誼，并因此持續(xù)多年常有聯(lián)系的現(xiàn)象，但那只是極少數(shù)。
從小到大的生活經(jīng)歷，讓溫朔對個別老師雖然心存感激，假設(shè)某位老師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難，尋求溫朔的幫助，那么溫朔必然會盡全力為之。
卻也不至于逢年過節(jié)都要去拜訪、看望。
但現(xiàn)如今卻不同了。
溫朔很擅長忖度人心，擅于人際之間的交往，情感的培養(yǎng)和維護卻也存在一些疏漏和瑕疵。
譬如去看望曾經(jīng)的老師，便是馬曉斌提醒、建議他這么做的。
馬曉斌是早上去溫朔家里拜年時，私下對溫朔說：“一哥，您得去拜訪一下在您心目中，曾經(jīng)對您有過幫助，印象很好的老師。如果您沒回東云，或者回到東云待了一天半日就走，這沒什么。但您大過年的在老家待了三五日，卻沒去向老師拜年，就會惹來閑話，對您個人的聲譽造成不好的影響。”
“因為如今整個東云都知道您的鼎鼎大名，當(dāng)年咱們臨關(guān)的高考狀元，如今京城知名青年企業(yè)家，京大學(xué)子”
“新聞宣傳報到中的您，是家境貧寒卻努力學(xué)習(xí)，然后走向成功的典范。而在相關(guān)的一些采訪中，幾位教師也給予了您極高的評價，新聞中自然而然會出現(xiàn)類似于學(xué)校、老師的教導(dǎo)和幫助，才有了您今天的成功等語句，民眾們自然而然地，也會這么想。那么，功成名就的您回到了東云，卻沒有去看望曾經(jīng)給予您巨大幫助的老師，沒有給他們拜年，這，不合適啊。”
“誠然，這很虛偽，或許您功成名就的背后，學(xué)校和老師給予的幫助并不大，但，社會必須這么認(rèn)為。”
“我再給您仔細(xì)捋捋啊”
絮絮叨叨一番話，讓溫朔差點兒忍不住想打馬曉斌這小子，比他媽胖爺?shù)哪X瓜都好使，思考、分析得更透徹啊！
這便是旁觀者清吧？
胖子必須承認(rèn)，馬曉斌說得對，很實際。
所以他愈發(fā)明白了，為什么就連鄭文江、劉茂和這類人，都會對馬曉斌那張嘴感到發(fā)怵。
這家伙嘴碎，卻偏偏說得極為在理。
在理到讓你發(fā)火，讓你撓頭，卻又讓你不好意思耍賴發(fā)渾
但如果是一個理智的、聰明的人，事后細(xì)想的話，就會覺得身邊如果有馬曉斌這樣一個助手，一個智囊，無疑能對自己的生活、工作帶來極大的助力。
簡單點兒說，這家伙天生是個做軍師的料！
開車奔波著這家走走，那家看看，一上午的時間便過去了。
棉紡廠小區(qū)的家里，因為長久無人居住，過年也沒能提前回來收拾準(zhǔn)備，所以別說住了，做飯都沒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所以，初一在舅舅家吃飯，住下，初二則是約定去大姨家吃中午飯，晚上回來再到舅舅的家里去吃住。
溫朔提前接到過母親的電話，中午時到家里接她，她上午回小區(qū)家里打掃收拾房子。
這房子長時間沒人居住，再不打掃，破敗得快。
開車駛?cè)胄^(qū)，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自家單元門口，三五成群的老少爺們兒圍站在那里閑聊，一些小孩子在單元門那里跑進來竄出去地玩耍著，看到一輛威風(fēng)霸氣的大號“吉普車”開過來，大家就都看了過來，來回跑著玩兒的小孩也都趕緊躲到邊上站定。
這年頭，東云的孩子們看到汽車時，還知道害怕、避讓。
這些老少爺們兒，溫朔大多數(shù)都認(rèn)得，是本小區(qū)的居民，而且以往的關(guān)系都還不錯，見面熱絡(luò)地打招呼閑聊幾句，有需要幫助了，一聲招呼立馬到位
胖子在小區(qū)里的人緣兒確實不錯。
他記得，當(dāng)年自己離開家去往京城時，小區(qū)里很多居民自發(fā)聚集送他道小區(qū)外，目送他登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公家車。
他記得，那天自己帶了許多鄰居們給的食物。
“他媽的，馬曉斌簡直是人精啊，什么都能想到！”溫朔感慨萬千地將車停穩(wěn)，順手拿起了放在副駕座椅上的一袋子糖果這也是馬曉斌提醒他，備在手邊方便隨時拿取，糖果是年前在京城時，母親早早就采購好的，各種年貨一直都堆在后備箱里。
馬曉斌告訴溫朔：“一哥，你難得回東云，又是春節(jié)期間，煙、糖果這些放在手邊，說不得就會用上了。”
這不，現(xiàn)在就用上了。
溫朔一下車，便笑呵呵地向老鄰居們打招呼道一聲新年好，大爺、大叔、大哥叫個不停，一邊招呼那些孩子們過來，將裝滿糖果的袋子遞給一個年齡較大的孩子，讓他和小孩子們分著吃。
隨即，溫朔掏出煙來給各位散發(fā)。
諸位鄰居自然也是興高采烈地和溫朔閑聊起來，一個個神采飛揚，好似遇到了多大的喜事兒。
他們也確實高興。
雖然誰心里都明白，李琴和溫朔這對母子生活得再如何好，與他們沒多大的關(guān)系，可人之常情便是如此，看到認(rèn)識的人如此有出息，也自覺會臉上有光，與人閑聊時也能說上幾句：“嗨，溫朔那小子，我看著他長大的，小時候太皮了”“我還往他屁股上踢過兩腳呢。”等等頗顯親密熟絡(luò)的話語。
上午聽說李琴回了家，眾多鄰居便都前來和李琴敘舊，老少爺們兒抹不開臉進屋去和老娘們兒一樣圍坐著閑扯淡，便在外面嘮嗑，有些“莫名其妙”地希冀著溫朔什么時候回來，打個招呼聊幾句，便覺得臉上有光了，心里也會有種很奇怪的滿足感。
對于鄰居們此刻的心態(tài)，溫朔很清楚。
不一定就是想要巴結(jié)他，沾他的光，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接近心理。
這其中，有一半是真的對他好，會念叨著小胖子終于有了出息，讓他那受了多年苦、受了多年寡的母親，如今也過上了好日子。還有一半，甚至一多半，則不完全是為此。
人的心理其實很奇怪。
生活中，如果你的條件比每天接觸的鄰里街坊、普通朋友、同事們差，甚至一些本家親戚，大家有的會同情，有的會不以為然，有的會心生得意自覺比你過得好如果你的條件比他們過的好了些，一些人就會產(chǎn)生不忿、不平，當(dāng)你遭遇一些問題時，他們甚至?xí)蛋档匦覟?zāi)樂禍，私下里還有可能便誹謗、詛咒、罵你。
但，如果你比他們的條件好得多，好得讓他們連攀比，追趕的念頭都絕了時
眾人就會把你當(dāng)做最至親的朋友，將你說過的話當(dāng)做至理名言，生活中與他人閑談時會把你當(dāng)做他們驕傲的談資，會把你所有的缺點，甚至是對他的不好都給忘掉，卻把你的優(yōu)點無限擴大！
令溫朔欣慰的是，這種很難訴諸于口的人性缺陷，至少在目前主動前來的鄰居們中，占據(jù)少數(shù)。
因為他們大多，還保守著良善和道德的本心。
“哎，大家進屋去坐吧，這么冷的天”溫朔禮貌且熟絡(luò)地邀請眾人去家里，一邊轉(zhuǎn)手到去車旁打開后備箱，拿了煙、糖，各種堅果兩袋子，和鄰居們往家里走去。
有溫朔在，老少爺們兒也就方便進家里嘮嗑了。
等進了屋溫朔才發(fā)現(xiàn)，家里面可比外面的人，多得多，客廳里有坐有站的，足足擠了二十多位不同年齡階層的婦女同胞，還有幾個孩子也在各屋里來回跑著玩耍。
“大家都在吶？”溫朔笑呵呵地從人群中擠過去，一邊向大家打招呼拜年，一邊把手里拎著的零食放到茶幾上，“來來來，大家別干嘮嗑，吃點兒瓜子糖什么的那個，一直沒家住，家里面什么都缺，照顧不周，大家多多見諒啊！”
“哎，瞧瞧朔這孩子多會說話！”
“可不是嘛，打小就是個人精，小嘴兒甜得不行”
“朔看著比當(dāng)初去京城時，又高出了不少吧？你瞧瞧這身板，這派頭，真有大老板的范兒！”
“怎么說話呢，小朔本來就是大老板嘛！”
“對對對”
眾人七嘴八舌地?zé)崆殚e聊著，把時間都給忘了。
也不知是誰忍不住提醒大家，這都晌午了，眾人這才好似剛剛回過神兒來，看到溫朔家里也沒什么做飯做菜的準(zhǔn)備，便都熱情地邀母子二人去家里吃飯。
溫朔和母親一番客氣地婉拒和解釋，這才把鄰居們一個個地送走。
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多了，溫朔開著車笑呵呵地問道：“媽，累不？”
“是有點兒累了，一開始還有點兒高興，欣喜，可是人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就覺得累了。”李琴輕輕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以前，咱們家一年四季都見不著幾次鄰居登門唔，媽不是在抱怨什么，鄰居們其實大多都挺好的，那些年對咱們娘倆的幫扶也不少，媽只是覺得，覺得如今好像少了些什么。”
“是啊。”溫朔點點頭。
“少了什么呢？”李琴滿臉困惑和無奈，還有遺憾。
“少了樸實的真誠。”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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