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北境,高闕的漢家營寨。
這里是與鮮卑人的交境地域,站在軍寨里的瞭望臺上,可見遠處京觀,這還是十幾年前大將軍驅逐鮮卑人時所筑,經過這么多年的風吹雨打,這些數以萬計的尸首,早已不復當年面貌,風化得只剩下一堆堆的骷髏骨骸。
“將軍,你再同我們講講,當年您和大將軍驅逐蠻夷的事跡唄!”
一名穿著普通士卒服的少年坐在草坪地上,和營中的其他士卒圍坐在一起,眼巴巴的望向盤坐中間的將領男人,神情滿是期冀。
因身材瘦小的緣故,漢家軍服套在少年身上,顯得格外寬松。
從當年驅逐蠻夷,到現在并州穩固,將近二十載。
并州的下一代幾乎都是伴隨在呂布的傳奇故事中,漸漸成長起來。不少的男娃子在年滿十四歲后,便果斷的選擇了投效參軍。
在少年們的心中,有的是滾滾不盡的熱血。同時也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目睹那位飛將軍的風采,更想憑借自己的雙手和實力,也做一回那世間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你小子,滿腦子都是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可告訴你,戰爭不是按照你想象中來,真要遇上鮮卑人,估計你連兵器都拿不穩!”
盤坐中央的將領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塵,笑著打趣起少年。
雖然年近四十,可他依舊身強力健,平日里單挑七八個悍卒,也依舊不在話下。
這些年跟著大將軍南征北戰,錢財、女人、官職,什么都有了。
遙想十幾年前,他不過是鮮卑人南下俘獲的奴隸,那時候的他,做夢也沒想過,能夠有朝一日坐到校尉級別的軍官位置。
這是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鮮卑人要是敢來,我肯定剁了他的狗頭!”少年見自家將軍輕視自個兒,頓時漲紅了臉,揮動起手里的兵器,使了兩式平日里操練的把式,很是不服的辯駁起來。
這一動作,惹得軍營里的老卒們哈哈大笑。
校尉對此也不禁一笑,寵溺的搓了兩下少年的腦袋。
除了平日里訓練時嚴酷一些,他對士卒們可謂極好,幾乎從來不擺將軍的架子,大伙兒團坐在一起,就和兄弟手足一般,有說有笑。
望了眼校場邊上計算時間的滴漏,中年校尉的眼眸中浮起一抹凝重:“這都快晌午了,巡哨的徐七他們幾個,怎么還沒回來?”
按照巡哨的路線推算,巡哨任務在巳時末刻就應該已經完成。
如今,這都快超過半個時辰了。
“將軍,您就別擔心了,保不準啊,他們又是途中上哪兒抓鳥獵食去了!”一名熟識徐七的漢子渾不為意的說著,上一次他巡哨的時候,也為了獵殺一頭野豬,而在途中耽擱了許多時間,所以對此表示再也清楚不過,同時也示意他們的將軍把心放回肚子。
鮮卑人都好多年不敢南下了,難道今天就敢來了?
“狗日的徐七,等他回來,老子非扒他兩層皮不可,沒有一點軍紀意識!”
盡管嘴里彪著臟話,校尉仍舊即刻作出了調遣:“王四,你帶幾個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是此地的校尉,這也是大將軍委以他的任務,所以他必須要對手下的兩千將士負責,更要對境內的百姓負責,絲毫馬虎不得。
被點名的漢子應了一聲,叫上手下的幾名弟兄,往馬棚牽馬去了。
等到再見王四時,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后。
此時的他再無去時的輕快,從馬背上重重摔落在地上,巡守營門的士卒趕緊上前救起時,已是面色慘白,奄奄一息,后背扎著六七根黑色的狼毫羽箭。
“王四,你這是怎么了?”
“快、快去告訴將軍,鮮、鮮鮮卑、鮮卑人……”強撐著一口氣狂奔而回的王四終究沒能說完,便垂落下手臂,咽氣身亡。
“鮮卑人……好多、鮮卑人……”
望樓上,值崗的士卒盡量抑制著心底的恐懼,大聲發出警報,可他的聲音里,仍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恐。
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股漫無邊際的黑色大軍,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數量,就像涌動的蟻巢般,黑壓壓的一片,密集堆徹,令人頭皮發麻。
然則這名士卒話剛說完,便身軀一抖,繼而從望樓上直直栽倒下來。
在他的咽喉處,穿插了一支黑色的狼毫羽箭,精準無比。
咻咻咻
追擊王四的鮮卑先鋒騎軍踩踏著大地,頃刻便至,根本不給漢軍任何反應,拉起手里的弓箭,發起強猛射殺。
箭矢破空激射,發出一陣陣接連不斷的呼嘯,吞噬著營寨上漢家兒郎的性命。
敵襲!
敵襲!
巡營的士卒大聲呼喊起來,隨即縮回營寨,想要關上營門,可為時已晚。
鮮卑騎卒利用馬匹的沖力,強行撞開了關至一半的寨門,繼而沖殺入營。
原本寧靜祥和的原野上,頓時殺聲一片。
“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就知道這些狗雜碎,不會講誠信!”
聽得外邊傳來敵襲的呼喊聲,中年校尉掀開營帳而出,滿臉的怒氣騰騰。
“集合,讓所有人全都到老子這里集合!”
中年校尉大聲下令,旁邊的士卒立刻取出號角,吹響了集合的號角聲。
嗚嗚嗚
不過片刻,營中各處的士卒全都在校尉面前集結完畢。
目光從左往右依次掃過這些兒郎的面龐,中年校尉雙手叉腰,大聲說著:“現在,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壞消息是,鮮卑這群狗東西來了,而且是傾巢而出好消息是,咱們建功立勛的時候到了!”
“大將軍曾經說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和百姓省吃儉用的供養著咱們,參軍不為保家衛國,那就不配稱軍人二字!”
“有怕死的,現在就給老子站出來,滾!我絕不為難,可如果誰在戰場上掉鏈子,叛投鮮卑人,老子第一個砍了你!”
士卒們的目光凝聚在校尉臉上,沒有一個出列,仿佛只要能夠看到他的臉,心中就能夠得到無比的安心。
“老子再問最后一遍,有沒有人退出!”校尉的聲音洪亮,猶如擂響的戰鼓,激勵著每一名士卒胸中的熱血。
“沒有!沒有!沒有!”
士卒們放聲大吼,神情激昂。
“很好!”
見無一人退出,校尉的聲音更加洪亮,大聲命令:“李右,你帶人去把狼煙點燃!其他人,有馬的上馬,沒馬的也給老子操緊了家伙!”
“你們不是想知道當年老子是怎么跟著大將軍殺出一條血路的嗎,現在你們就跟緊老子,將侵犯我漢家疆域的鮮卑雜碎全部殺光!”
“殺”
“殺!!!”
伴隨著氣沖云霄的怒吼,校尉躍然上馬,手里提著甲刀,一馬當先的沖在了最前。
而沖進營寨的鮮卑騎軍此時也同樣迎面殺來。
刀鋒相撞,戰馬嘶鳴,滾燙的鮮血濺灑了校尉一臉。
身后的雙方士卒,也同樣怒吼沖向彼此,短兵相接,瞬間廝殺在了一起。
鮮卑人憎恨漢人將他們驅逐,漢人也仇視鮮卑人背信棄義,寇犯漢境。
廝殺從一開始,就變得慘烈無比。
…………
營寨里殺戮不斷,遠處的京觀邊界,北風呼嘯。
十一座京觀,五萬余顆頭顱,白骨森森,即便沒有了當初飄蕩彌漫的濃烈血腥,卻依舊震撼人心。
風一吹,仿佛便能聽見數以萬計的惡鬼哭嚎,令人渾身惡寒。
十一座京觀中央,豎立著一塊石碑,盡管飽經多年的風吹日曬,仍舊可以清晰的認出上面字跡。
“凡日月之所照,皆為漢土江河之所至,皆為漢臣!”
“擅入邊者,死!”
碑文簡短,一正一反。
涌動的鮮卑大軍在此駐足。
十幾年前,率軍路過這里的還是獅發雄姿的檀石槐,十幾年后,退居漠北的鮮卑人再度踏足此處。
騎坐黑色駿馬上的男人勒住馬繩,在他身后升起的狼王旗,象征著他在草原上高貴的身份。
望向近前這一座座筑建的京觀,鮮卑士卒心中,多少都有些懷揣忌憚。
這京觀的作用,本來就是對北方異族進行威懾,以昭顯大漢國威。
領軍的男人見了,下令將這些骨骸就地掩埋。這些亡靈在邊境風餐露宿了十幾年,也該入土為安了。
將數萬顆頭顱埋葬入土,男人躍馬來到定胡碑的位置,面向鮮卑將士大聲吶喊:“兒郎們,十幾年前,檀石槐南下并州,卻止步雁門關外。后來與漢軍決戰,卻再度落敗,致使我鮮卑族實力大減,不得不狼狽逃至漠北深處。
此乃我鮮卑之恥!
如今,十七年了,我們在漠北的不毛之地,蟄伏了整整十七年!
南邊就是大漢的疆域,在那里,有著數不盡的錢財、牛羊,還有白嫩的女人,漢人這種低劣民族,根本不配支配這么廣闊的地域!這些,通通都該歸我們勇猛的鮮卑兒郎享用!”
嗷嗚
聽著男人的振奮演講,鮮卑士卒發出狼嚎的興奮。
這個騎在馬背,耳戴大銅環、脖系獸骨的男人,比當年的檀石槐更具野心勃勃。
他叫,軻比能。
一個起初最不被看好的棄子。
這些年,漢朝境內戰亂不斷,遠在漠北的鮮卑也同樣沒有閑著,分化為十幾股勢力交錯。軻比能以弱勢強,最終吞掉了卡祁,徹底架空了王庭的單于實力,將其變為傀儡。
在此之后,軻比能恢復生產,積極與漢人貿易,學習漢人的先進技術和文化,并為獲得漢人信任,與并州牧嚴信立下盟誓,百年之內,絕不南下。
然而如今的舉動,無疑是啪啪打臉。
可軻比能根本不在乎這些,在他看來,所謂的盟誓,不過是一紙文書罷了。只有漢人這種迂腐的民族才會講究這些,他們草原兒郎,從來都只講拳頭大小!
接過遞來的鐵錘,軻比能朝著那塊石碑,狠狠砸去!
轟隆!
僅一錘,便將那極厚的石碑碎裂。
由此可見,軻比能臂力之強。
砸爛了石碑,軻比能隨手扔掉鐵錘,重新騎上馬背,揚鞭一指前方,繼續向前行進。
抵臨高闕營寨之時,映入眼簾是滿目瘡痍的景象,營寨各處冒著黑煙,濃濃的血腥氣味和著滾滾黑煙,在空氣中彌漫,刺鼻且腥烈。
見到軻比能到來,負責指揮進攻的鮮卑將領趕緊過來見禮。
“還沒拿下?”
聽著仍有廝殺的聲音傳來,軻比能皺了皺眉頭。
這都一個多時辰了。
而且,鮮卑先鋒軍還是三千精騎!
乞褐頓時心頭一寒,趕緊抱拳解釋起來:“稟狼主,駐守此處的漢軍大都已經戰死,只剩下最后的二三十人還在頑強抵抗。請您稍等片刻,末將這就去將他們殺光!”
“乞褐,你讓本狼主很是失望。”
軻比能聲音冷漠,擺手讓乞褐退下,后者亦是很羞愧的低下了頭。
他本以為攻破了營門,可以很輕松的拿下此處營寨,結果卻遭到了漢人組織的反沖鋒,擊退了他們的強猛攻勢。
漢人渾不畏死,哪怕斷了手腳,也要死命的拖上兩個墊背。雙方激戰之下,漢軍陣亡數量激增,而鮮卑騎軍也因此遭受數以百計的傷亡。
此時的營寨之中,退守寨內的漢軍僅剩下中年校尉,以及身邊的十二三人。
可觀他們此時的狀態,氣喘急劇,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不少人甚至要靠旁邊人的扶持,才能勉強站穩,有的則是用木棍抵在了后背,強行不讓自己倒下。
對面的鮮卑騎軍目露兇光,只要再來一波沖鋒,就能將這些漢軍的硬骨頭,徹底碾碎!
戰馬前蹄刨動著地面泥土,準備發起最后的攻勢。
“弟兄們,怕不怕死?”中年校尉張大著嘴巴,大口大口的調換氣息。
“不怕!”
聽得將軍發話,僅存的十余名士卒齊吼一聲。
“殺了這么多鮮卑狗,早夠本兒了!”
“只可惜啊,老子今天的功績打了水漂。不然,憑今天斬獲的人頭數,絕對夠我升級百夫長了!”
“那你到地府的時候,可得找閻王老爺說說,讓他別給你喝孟婆湯。這樣你轉世以后,保不準還能記得你砍了多少鮮卑狗,到時也好去找大將軍報賬……”
“你這鳥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士卒們忍著身體上的痛楚,互相笑罵起來。
死到臨頭,反而沒有之前的神經繃緊了。
此時,前方準備沖鋒的鮮卑騎軍忽地讓開了道來。
軻比能在眾鮮卑將領的擁簇中,騎著高頭大馬走來,他瞥了眼強弩之末的漢軍,以居高臨下的勝利者之姿藐視說著:“喂,那個領頭的漢將,本狼主很是欣賞你們頑強的骨氣。只要你屈膝投降,替我做事,本狼主可以允諾你,這并州以后就由你來執掌了!”
想要老子當漢奸?
中年校尉聽得這話,當即陰沉著臉,朝軻比能吐了口唾沫,大罵起來:“今天老子就是死在這里,也要給你們這些鮮卑雜碎崩掉兩顆大牙!”
軻比能眼中殺機閃過,他提倡學習漢人的先進文化和技術,自然也就聽得懂漢語。
他將手一擺,處在前排的騎軍發起了沖鋒。
殺!
中年校尉大吼,依靠在旁邊的士卒咬牙迎沖過去。
一波沖鋒下來,漢軍士卒盡皆陣亡,僅剩下中年校尉一人,杵著卷刃的大刀,渾身傷痕累累,血流不止。
“漢將,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昔日先生教我,馬走日,象走田,士永遠守在將面前!大將軍執棋,我愿為卒,行走雖慢,可誰曾見我后退一步!”
中年校尉聲音沉悶,且越來越洪亮,繼而怒發沖冠,目眥盡裂。他奪過一匹無主的戰馬,徑直沖向遠處的軻比能,往日里無數的畫面在他腦海里回放。
最后在初見大將軍時定格。
叫一聲將軍,誓死相隨。
他用盡生命里的全部氣力,帶著信念與滿腔熱血,放聲大吼。
“狼騎營百夫長李封,沖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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