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風(fēng)霍然起身。rg
公子凈聞得熱鬧,從廂房內(nèi)跑出來,一溜煙似地躥往庭院外:“母親,我去看看!”
臨風(fēng)撐著腰,不顧侍女勸阻,也挪到殿門張望。
沒過多久,師雍被人引導(dǎo)匆匆趕到。
“君夫人安心。”師雍盡量和緩地報告,“臣怕驚動君夫人,所以首先來這里奏稟。……是廣大夫快馬送回的消息,公子在戎境突染
了急癥,有些嚴(yán)重……”
臨風(fēng)仍舊心驚肉跳:“通知君侯沒有?!”
師雍靜默片晌:“……之后,狐姬氏趁公子病倒的機(jī)會,對翟隗氏宣戰(zhàn)。目前公子勉勵指揮翟隗氏應(yīng)戰(zhàn)中,但情形很不妙,廣大夫認(rèn)為翟
隗氏時刻有降敵的可能。”
那服人的處境不是危若累卵了么?!
臨風(fēng)緊縮雙眉,咬住嘴唇:“適才的喧嘩,是何人造成?”
師雍道:“……是司徒大人。”
“速去黑祠廢墟!”她一捶廊柱,“君侯在那里!快請他回殿議事!”
可惜晚了。
上光正急趨在通向云宮的路上。
根據(jù)來報,司徒弦一接到大夫廣的信簡,就帶了數(shù)名任氏宗老并著仆從轟轟烈烈地投向母夫人仲任所居的云宮去了。
這樣的話,他的第一要務(wù)即是安撫母親。
“二戎的動作還可預(yù)計,不過,公子何以突染急癥?!太蹊蹺了!”公孫良宵跑著追在他身后。
“不管怎么樣,你收拾一下準(zhǔn)備立刻啟程去救援公子!”上光極快地布置,“還有你,元!”
大夫元也攆著他的腳步:“君侯,您起初就不該讓廣那子去!”
上光不吭聲,一個勁地趕。
“廣那子只會壞事!啊,真是沒看錯他呀!”大夫元繼續(xù)。
“夠了!”上光喝道。大夫元打了個寒噤。
上光注視著這向來倍加愛護(hù),從未加以呵斥的股肱之臣:“服人是我的兄弟,廣是你的兄弟,有著同一血脈的人,不能教他們在外面出事
!要問要責(zé),回來再!”
大夫元唯唯。
浮現(xiàn)在大夫元面上的委屈,終使上光冷靜下來:“元,良宵,你們都別去云宮。下去直接點起隊伍,候我命令。”
“是。”大夫元與良宵從命退下。
就在踏進(jìn)云宮的瞬間,屬于仲春的溫暖倏忽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隆冬的冷利。
“母親。”上光對仲任行禮。
她紅腫著兩眼坐在正中,在她下首坐著還在抹淚的司徒弦,此外還有幾名任氏宗老依次列座,十來道含義復(fù)雜的目光齊齊地盯住他,形成
壓抑的陣勢。
“光兒,服人會好好的嗎?”仲任哽咽著開口。
“服人會安歸國的。”上光保證。
司徒弦抗辯:“君侯,您的承諾是可以相信的?”
“為防萬一,我已安排良宵和元盡快前去援救。”上光,“絕無人能傷服人性命!”
司徒弦急了:“那老臣的兒子呢?廣大夫的性命在君侯眼里不值一慮?”
上光面色一凜:“他是臣下,自然該守護(hù)在公子身邊。要是他不離公子左右,也會獲救;要是救援不到他,只能明他失職遠(yuǎn)離了公子!
”
“母夫人!”司徒弦大哭。
仲任哪經(jīng)得起他再添悲酸,早是涕淚交流:“……服人剛十六歲呀……”
“司徒,你節(jié)制一點!”上光低呼。
司徒一梗脖子:“老臣怕得教君侯失望了!如今公子與我兒同陷戎人之中,翟隗氏又靠不住!老臣坐立不安,寢食不能!母夫人,君侯年
輕,為父不久,大概還不明白子女對父母的重要,但您這做了二十多年母親的,總不能不體諒老臣此時的失態(tài)吧!”
仲任受他撩撥,淚水更是淌個不住。
“母親,服人絕對會纖毫無傷的!”上光苦苦解勸。
仲任太息:“如他有事,我是無顏再入宗廟了……”
上光心如刀絞,只得咬咬牙,噗通跪下:“孩兒給母親請罪!其實,二戎的爭戰(zhàn),是孩兒一手促成的……”
一語既出,四座嘩然。
“翟隗氏在他家女兒被狐姬氏害了以后,馬上報予我知了。是我叮囑翟隗氏之主帶兵去宣方,故意惹狐姬氏之主效仿,并以此為理由殺掉
了狐姬氏之主。此番令服人送翟隗氏返國,我也預(yù)先要求翟隗氏對狐姬氏宣戰(zhàn),好在服人去時襄助翟隗氏獲勝,立下戰(zhàn)功,徹底除掉狐姬氏內(nèi)
亂,平復(fù)我晉國北疆。”上光詳細(xì)解釋,“為了這一仗,我和那翟隗氏之主先有血盟,后又將他的兩個兒子當(dāng)作質(zhì)子藏在宣方,且施加重賄厚
賂,它如何會背叛同晉國訂下的契誓?因此,認(rèn)為翟隗氏倒戈是沒道理的。而這場紛爭,服人他……”
“公子為何會突染急癥?!”司徒弦兜頭搶問。
上光頓住。
司徒弦喘口氣:“君侯的胸中韜略,實在教人咋舌!君侯把一場戰(zhàn)爭從頭算到了尾,那么老臣請問,公子為何病倒?!”
上光不能答:“這個我也……不明……”
“是不明,還是不可明?!”司徒弦拔高嗓音。
“你在什么!”上光壓抑怒火。
仲任這會兒卻從上光關(guān)于二戎的大篇解釋里緩過神了:“光兒,你……你都是計劃好了的?”
“孩兒沒料到服人會生病。”上光膝行至仲任座前,叩頭再三,“孩兒只想讓服人立功!”
仲任掩面,但覺天旋地轉(zhuǎn):“……天哪……”
“母親!”上光抓起她的手,“母親,是孩兒錯了!可孩兒求您容孩兒講完!服人他……”
仲任腦子里像燃了一團(tuán)火,死命甩脫上光之余,一時鬼使神差,竟反掌“啪”地從上光右頰扇過!
沒等她反應(yīng),她聽到自己吼道:“你打算殺了你的弟弟嗎?!”
接著,一縷血跡自上光唇角溢出……
打得好重……
但上光恍若無察,只揚起臉望著母親,專注地、不愿置信地、含冤帶痛地望著母親。
“孩兒寧可殺了自己……”不清楚過了多久,上光一字一句地申明,“也不會殺了服人。因為,他是孩兒代替父親……傾注心血,努力撫
育的孩子。”
言畢,生平第一次在自家殿堂內(nèi)受傷的晉侯站起來,略微蹣跚地朝門口走。
誰也沒注意到,公子極正悄悄地依著殿門,瞧著屋內(nèi)發(fā)生的所有變故。
上光蹲下。
父子對視。
最后,極兒用白嫩的指尖心地揩去上光下頜的污痕。
“父親,走。”末了,公子。
“走。”上光抱起兒子。
“主人!”一出云宮,易眼圈紅紅地迎上,“主人……”
上光輕聲:“沒事。”
易眼圈更紅了:“但是,黑祠挖到……”
黑祠地下三尺。
薄棺一具。
枯白的骸骨躺在棺中。準(zhǔn)確地,是被釘在棺中。
上光下到坑里。
曾有人這樣痛苦地死去嗎?
骸骨的四肢關(guān)節(jié)處都被巨大的木釘牢牢釘死在棺底,周身無一物殉葬,惟有右手腕骨上,固執(zhí)地套著一只式樣奇特的金環(huán)。
上光顫抖著捧起金環(huán)。很快,金環(huán)內(nèi)側(cè)鐫刻的蚊腳般纖細(xì)字跡印證了他凄涼絕望的猜想。
在周地沒人會識得這字,實際上在戎地也沒多少人識得。可他二十歲那年,已經(jīng)有人告訴了他字跡的含義。
“昔羅。”那時的孟哲羅,“刻的正是她的名字。”
……
原來您一直在離我如此近的地方,母親……
母親……
母親……
他看著骷髏。
骷髏空洞的眼窩也看著他。
剎那的錯覺,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那昔日生著流盼美目的地方閃過了一點瑩亮的水光。
您難過么,母親?
“我這一輩子最悔恨的事是遇到了昔羅,她是孕育你的母親;你來是遭到我拋棄的兒子……”先父寧族的遺言,言猶在耳。
父親后悔了,您呢,母親?
合族遭滅,被獻(xiàn)禮給仇人,再被獻(xiàn)禮給仇人的仇人,十五歲就已嘗盡風(fēng)霜的美貌豆蔻女兒,最終也不過是慘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在親生兒子腳
下化作塵埃……
“你掙扎在矛盾中,想得到什么呢?除了悲哀,你能得到什么?”舅父孟哲羅的警語,亦恰是時候地一字一字敲進(jìn)意識中。
是的,得到的……只有悲哀。
他心中一刺,一股溫?zé)釠_出喉嚨。
“主人!主人!”易喚他的聲音慢慢變得模糊。他伏在棺旁,倦怠到懶得去聽。
十二年的尋找,好累啊……
母親,讓我在您身邊,稍稍歇息一會兒吧……
我找到了我的過去,我來自積羽海畔。
我過著我的現(xiàn)在,我承受宿命的熬煎。
可我,失去了我的未來,和你們互稱為“家人”的未來。
繼續(xù)哭著前進(jìn),還是微笑轉(zhuǎn)身……
這答案,我已了然……
烏云如睡虎。
一連二十幾日,層層陰霾就這樣懶洋洋地盤踞在翼城乃至?xí)x國的絕大部分領(lǐng)域上空,久久不去。偶爾,那墨黑的云渦深處會有一抹金輝閃
過,隔了半晌,才能聽到極沉極悶的雷聲。
接下去似乎順理成章會是滂沱的降水。
但并非如此。
風(fēng)與雨,不再像前時那么綿稠不斷,只是心地、謹(jǐn)慎地、一天天地潛伏在冥暗里,不動聲色地醞釀著,醞釀著……等待著時機(jī)……
“天象異常,則預(yù)兆國將有變。”
游歷途徑晉國的周王室太卜,在翼城郊外被晉侯傅父公子養(yǎng)攔住了車馬。經(jīng)過公子養(yǎng)一番虔誠求卦,太卜簡潔地對他宣布了上天的啟示。
“君侯呢……”公子養(yǎng)急切趨問。
“唉。”太卜回答,“不可。”
公子養(yǎng)涕淚齊下,叩拜連連,額頭也快磕破。
“貴國有新舊更立之相。”太卜滿面愁色,“而今年是晉侯的厄年,殊為不吉……”
公子養(yǎng)驚悸大慟,好一陣才哭出聲來:“求求您,施個解救的法子吧!”
可太卜嘆著氣拒絕了。
無法可解。
他得到的答案惟有這四個字。
無法可解!
他目送太卜的車馬再度啟程遠(yuǎn)去,腦中轟然亂響。
上天啊,讓人敬畏的上天!你的存在,只是為了碾碎人在這并不是樂土的世間寄存的最后希望,教他們失敗墮落,在你面前顯得渺懦弱
且不得掙扎?
仰望蒼穹,翻滾在他胸中的疾呼號問,漸漸地……化為了憤恨。
這是當(dāng)然的。
因為就在近一個月前,自幼即蒙他鐘愛與庇護(hù)的晉侯上光在離開云宮之后猝然吐血,繼而病臥不起,情勢十分嚴(yán)重。
接著,消息傳到云宮,母夫人仲任聞訊悲哭一場,也對外宣稱染疾,閉居不出。
更奇怪的是,兩者之間,唯獨鏡殿方面每日遣使至云宮晨昏問候,云宮方面卻不作任何表示。
這代表昔日親密的母子,如今走到了失和的地步嗎……
宮中紛紛議論,一種由懷疑同憂郁交織成的氣氛瞬間籠罩了整座宮城。
這一切,他在事件發(fā)生的當(dāng)時毫不知情。
身為君侯傅父,他在君侯遭到巨大打擊和傷害時,毫不知情!盡管實際上,沒人知道那時那地究竟發(fā)生了何事,除了少數(shù)幾名已被很好地
封住了口的在場者。
可他原諒不了自己。
于私,上光自六歲起,就在他的教輔下成長,是他一直以亞父的身份訓(xùn)學(xué)照料,善加呵護(hù)的;于公,君侯是他兄長生前親選的嗣君,是晉
國姬氏的宗主,賢明穩(wěn)重,國之砥柱……
這么牽著他的心揪著他的肺的人,在他眼皮下,竟然……
等到他打聽明白了在場者是任氏宗老,以及該死的司徒弦時,他尤其震怒而愴痛!背負(fù)著一國江山、族命運的君侯,還要被那些貪得
無厭的外姓群狼欺侮到何等地步!
“接下來靠你了。”寧族臨終的遺言沒有一天從他耳畔消失過,“保護(hù)光兒,保護(hù)新國君……”
憑了這一句,他可赴湯,可蹈火,他誰都不怕,誰都不顧忌,只要可以保上光!
這是他的使命,這是他必須為晉國姬氏盡到的責(zé)任!
現(xiàn)在,是他再次下決心的時刻了……
蒲地。
“怎么回事?!”大夫元跳下車,冒著雨跑到隊伍后方,“眼看要到蒲地營中了,耽擱了見公子可不行!”
“正想法子呢,司徒!”幾名士兵正圍著一輛輪子陷落在泥水坑里的糧草車推的推、抬的抬,有個百夫長出來回話,“這兒路窄,又不
平,車子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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