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的位置在金陵與潤洲之間,是以軍報幾乎同時送達兩地。
這場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實力懸殊的勝戰(zhàn)很快便在潤洲轟動開來,街頭巷尾到處可見喜氣洋洋談論此事的村夫野老,更有一些閑客,得口沫橫飛,繪影繪形,什么燕王弘冀如何指揮得宜,柴克宏將軍如何奮勇殺敵,倒像是他們親眼見到了似的。
而在金陵,常州的絕對勝利并沒有讓灰暗的朝堂振奮鼓舞,或許,這點的勝利相對于整個戰(zhàn)役來,未免微不足道,又或許,在對抗后周的這場戰(zhàn)役中,南唐已經(jīng)失去的太多了。
就在不久之前的保大十四年三月末,李璟命齊王景達出兵抵抗后周軍,分派將佐時,忽然任命樞密副使陳覺為監(jiān)軍使。所謂監(jiān)軍,即有監(jiān)察之意,按理,景達是皇帝的嫡親兄弟,應該是皇帝最為信任的,卻在出征前安排了一個監(jiān)視其左右的人,這不免引起了朝中臣工的猜度。
中書舍人韓熙載脾氣耿直,當即上書道:“自古以來,信任莫過于親王,重用莫過于元帥,如今齊王殿下既是親王,又身為諸道兵馬元帥,何必再安排監(jiān)軍?”
他的上書很快就被駁回,李璟根不想采納他的建議,想來也是的,任命的監(jiān)軍陳覺乃是宋齊丘的羽翼,目下李璟正要仰仗宋齊丘的幫襯,朝中要務已盡歸其手,安能采納不利于他的意見?
這樣一來,反而使得陳覺更為囂張,在出征后不久,陳覺便假借監(jiān)管之名,將軍政大權(quán)悉數(shù)奪了過來。起初景達極為憤怒,漸漸的也就逆來順受了。大軍晝行夜宿,自瓜步渡江,距離**二十余里處扎營,前往打探,才知道將要迎戰(zhàn)的是后周大將趙匡胤。
聽到這個名字,景達心中先自涼了一半,他清楚的記得,就是這個名叫趙匡胤的將官,殺死了南唐勇將皇甫暉。
事情大約發(fā)生在一個月之前,趙匡胤奉后周世宗柴榮之命,取道奇襲清流關。他先派遣一隊人馬在前面佯攻,待守將皇甫暉出門應敵時,頓時從后方殺出,皇甫暉大驚,回馬遁入滁州城中,欲斷橋堅守,就在城門還未完關上時,趙匡胤一聲大喝,領兵渡過護城河,直抵城下。
皇甫暉見了,高呼道:“你我各為其主,何必如此,且擺開陣勢,再做計較!”趙匡胤含笑答允,待皇甫暉整眾而出時,突然飛馬沖入敵陣,挺劍喝道:“我只取皇甫暉一人首級,旁人若不怕死,盡管上來!”他一邊喊著,手中劍刃光閃,正中皇甫暉腦部,當下擒過馬來,滁州城遂被后周攻克。
想到這些事情,景達忍不住身體一顫,他還知道,趙匡胤不但用武,治軍也極嚴謹,他與其父趙弘殷、其弟趙光義三人都在后周軍中效力,滁州城破后數(shù)日,趙弘殷領兵夜半至滁州城下,想要取道過去,趙匡胤卻不開門,道:“父子雖是至親,但守城乃是王事,請恕不敢奉命!”趙弘殷也拿他沒轍,只能在滁州城下捱了半夜,等到天明后才得放行。
反觀趙匡胤之才能,景達更為此次的戰(zhàn)事?lián)鷳n,他不止一次的勸陳覺,不要以卵擊石,但陳覺卻并不聽他勸阻,如今景達只是了個掛名的元帥,除了在文書上簽字用印之外,軍政事務一概不能插手,更惶論改變已定好的行軍進程了。
景達無法可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南唐軍繼續(xù)前行,到達**后,便遭遇了趙匡胤的軍隊,這種時候陳覺依然對景達心存防范,不許他過問軍務,而由自己權(quán)指揮。
他聽趙匡胤軍只不過兩千余人,心中覺得毫不足慮,便率大軍與之對峙,可惜他口里大話多,胸中韜略少,怎能與慣經(jīng)陣戰(zhàn)的趙匡胤匹敵?
就在趙匡胤這兩千多兵士的掩殺之下,南唐精銳五萬余人竟然無力抵抗,被殺死的大約有五千人之多,奔逃中互相搶奪舟楫,彼此踐踏,在水中溺死的又有萬余人,剩下的兵士已心膽俱寒,或被俘虜,或投降的人數(shù)也在萬人以上,陳覺見勢不好,與景達急忙登船而走,一路奔回金陵,其后檢點士卒人數(shù),僅剩不足一萬,自此,南唐精銳之師盡毀于此一役中。
景達在逃回金陵的路上,聽了弘冀在常州大捷的消息,由彼觀己,分外慚愧,回到金陵后,他就主動交出了兵符金印,要求撤免自己的官職。
他意圖避世,陳覺可不這么想,若論滁州大敗的根源,他的責任首當其沖,再加上他平時持仗宋齊丘的威勢,躁妄多事,對李璟也多有不恭敬之處,此次戰(zhàn)敗,正好給了不少人扳倒他的口實。與此同時,頻頻阻礙柴克宏出戰(zhàn)的李征古也有此隱憂,他也是宋齊丘一黨,與陳覺倒是很的來。
事隔不久,后周世宗柴榮聽聞了常州大捷的消息,心中微感憂怯,加之一些城池久攻不克,不覺萌生退卻之意,南唐諸將聞后,紛紛請戰(zhàn),準備派兵追趕截殺,宋齊丘卻道:“若擊之怨益深,不如放他們回去,或者可以就此消解兵災。”由是命令諸將自守城池,聽任周兵過境,于是周師齊集正陽,如此一來,不但壽州之圍不可解,還損失掉了淮南的大片土地。
這樣的消息對宋齊丘一黨實在大為不利,陳覺與李征古私下商議,常州的大捷與滁州的大敗,都將使他們不為群臣所容,更何況加上宋齊丘的的錯誤判斷,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宋齊丘完取代李璟的位置,才能免除后患。
當下兩人計議,由李征古游宋齊丘,謀奪朝政;并由陳覺趁間對李璟透露出宋齊丘已權(quán)高蓋主,應該以國授之的言辭。
宋齊丘是烈祖一朝的老臣,想當年也是看著烈祖謀篡南吳江山的,想不到如今竟然輪到了自己,他的權(quán)勢雖然不及當年身在南吳的烈祖,其聲望卻也相差仿佛,更何況現(xiàn)下他已掌握了朝中大部分的權(quán)力,群臣中多有黨羽,自忖只要登高一呼,從者定然甚眾,權(quán)衡之下,竟然同意了他們的法,剩下的事情,就是要脅迫李璟認同了。
這一日,宋齊丘與李征古、陳覺三人同時進宮,面見皇帝時,也刻意打量了一下周遭的境況,此時除了李璟之外,坐在下首的是六皇子從嘉,以及中書舍人陳喬,他們手中各自握著一卷書冊,好似正在談講史書。見宋齊丘三人進入,品級最低的陳喬率先站了起來。
陳覺等人想道:從嘉雖是皇子,但性格文弱,并不足慮。而陳喬與宋齊丘交情不錯,想來也不會壞事。當下三人對望一眼,陳覺率先發(fā)話,道:“陛下當初因國家危難,而召宋公入朝,如今后周已經(jīng)撤軍,也該論功封賞了吧。”
他話的口氣并不客氣,李璟抬起頭來,凝然看向他,問道:“你們要朕封賞什么?”
陳覺呵呵一笑,道:“宋公救國家于艱危之中,陛下便該以國委任宋公才是。”
李璟愣怔了片刻,忽然看向宋齊丘,道:“這是他們的意思,還是宋公你的意思?”宋齊丘笑笑,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個卷軸,交到李璟手上,并示意他展開來看,淡淡道:“既不是他們的意思,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這是大家的意思。”
那卷軸上面寫的是要求禪位于宋齊丘的文書,其下密密麻麻的簽著許多名字,大多是宋齊丘的黨羽,李璟還未看完,已經(jīng)勃然大怒,“啪”地一聲,將文書擲在地上,沉聲道:“你是要逼朕禪位?這許多年來,朕可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宋齊丘見他動怒,反而心中更加篤定,慢慢道:“陛下也不必生氣,臣如此做,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當年烈祖是如何對待南吳皇帝的,陛下也都看在眼里的,老臣可沒有如此對待陛下吧?”
提到南吳睿帝楊溥,李璟心底便泛起一絲冷意,的確如宋齊丘所,為了逼迫楊溥退位,當年李璟父子對待他的手段,可以是無所不用其極,使得楊溥不論身體還是精神都衰弱不堪。
李璟忽然有種“請君入甕”般的痛苦與難堪,再低頭看著文書上排列滿滿的名字,那些深淺不一,墨色各有濃淡的筆跡,忽然都如蒼蠅般飛起,在他耳邊心上盤旋,嚶嚶翁翁的,絞得人心也亂了。
他凄然回頭,對呆看著這一切的陳喬道:“就如宋齊丘所,你去草詔吧。”
陳喬一怔,連忙站起來道:“陛下,萬萬不可!”與此同時,從嘉也疾步走過來道:“父皇,請三思而行!”
李璟嘆了一聲道:“這其中的利害你不曉得……”從嘉朗然道:“或許我不曉得,但我知道的是,父皇正當春秋鼎盛,年富力強之時,又無什么過錯,就憑他們一番話,幾個聯(lián)名就要皇帝退位,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宋齊丘面上含著些冷笑,慢慢掃過他們面龐,漠然道:“若是陛下不愿意退位,就將國事權(quán)交給宋某,那也使得。”
從嘉當即反駁,道:“來去,你們就是要謀奪大權(quán),宋大人是我朝老臣,莫要一時糊涂,壞了自己一生清譽。”
宋齊丘終于哈哈大笑道:“早聽六皇子從嘉書生氣十足,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子不聞‘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么?”
從嘉唇邊泛起冷笑,道:“這么來,宋公是承認自己意圖竊國了。”
他的話使得宋齊丘面上泛起一陣紅,須臾,神情間有些變色,又在轉(zhuǎn)瞬之間平復了下來,笑笑道:“我不與你計較口舌之利,看起來從嘉殿下還未明白當前狀況,也罷,我便勉為其難的教導你一下吧。”
他著話,雙手連拍幾下,便聽得殿外不遠處有金鐵交鳴、甲胄震動之聲呼應,從嘉面色微變,沉聲道:“原來你早已暗藏甲士,意圖逼宮?”
宋齊丘身后的李征古道:“不要得這般難聽,我們這也是為皇上分憂嘛。后周攻伐以來,皇上日夜憂怯,覺也睡不安穩(wěn),從此后這個大麻煩就由宋公來擔著,皇上自己做個清閑的帝王,不是也很好么。”
從嘉直身而立,冷看他們,道:“巧言令色鮮矣仁,要知道,自古以來竊國大盜都是如此,也都無好下場。”
宋齊丘微微冷笑,并不答話,自顧自大剌剌的坐下,對侍立在一旁的宮監(jiān)喝道:“我口渴了,還不快去給我倒杯茶來。”
那名宮監(jiān)因為生性乖巧伶俐,一直是專門服侍李璟的,此時見宋齊丘吩咐,身極不愿意,回看李璟之際,見他也只能無奈的揮一揮手,宮監(jiān)無法可想,只得不情不愿的端了茶盞出來,放在宋齊丘面前。
宋齊丘輕啜了一口,忽然作色道:“茶汁這么燙,怎么飲得下去,你會不會服侍?”
宮監(jiān)輕哼,喉間骨碌道:“皇上飲我的茶也沒這么多挑剔,你倒多事……”他剩下的話還未嘟囔完,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無法話,驚愕間,又覺得喉間大痛,垂目才見到一柄長劍已洞穿自己咽喉。
他雙目大睜,面上猶帶不置信的容色,宋齊丘將劍刃拔出,宮監(jiān)身體倒側(cè)之際,激噴而出的鮮血,濺在宋齊丘烏黑的朝靴上,也染紅了他身下的青石方磚。
從嘉嚇了一大跳,忽然又覺得十分悲傷,他雖然貴為皇子,對待一般宮人也大多謙和,這名已死去的宮監(jiān)曾對他殷勤服侍,照顧的十分妥當,如今見他橫死在面前,一種莫名的憤慨,忽然涌上心頭。他倉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厲聲喝道:“你們膽敢在御前殺人,當真要造反么!”
宋齊丘冷笑一聲,不等他完,已打斷他道:“看不出,從嘉殿下還想學藺相如血濺五步呢。”他斜睨著諸人,道:“我看你還是不要強出頭,多想想日后的出路,莫將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不然的話,這名宮監(jiān)就是榜樣!”
他轉(zhuǎn)過頭,見陳喬還站在階下,便對他道:“還不去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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