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毫不容易才找到一塊能夠立足的礁石，至少勉強(qiáng)能容下冰龍蹲坐其上。那礁石之外不過數(shù)尺的距離，海水直直地墜落下去，全然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氣勢，只是……像是安靜地落進(jìn)了天空。
并沒有傳說中無盡的深淵，至少他們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是仿佛伸手可及的夜空，綴滿寶石般的星星，像一張巨大的掛毯一樣從天空之上一直懸到他們眼前，但真的伸出手去，卻又什么也觸摸不到。
冰龍已經(jīng)很累了。埃德站在它腳邊，能夠清楚地聽到它胸腔里發(fā)出的，沉重的呼吸聲�？伤纳眢w卻輕得像片風(fēng)一吹就會飛起的羽毛。而幾步之外的星空里，仿佛有縹緲的歌聲遠(yuǎn)遠(yuǎn)而來，一絲絲沁入他的靈魂之中。
那像是某種召喚……召喚他踮起腳，向前，向前……
飛起來，飛進(jìn)群星之中。
他緊緊地抓著冰龍腿上的棘刺，仿佛如果放開他就真的會飄走。好一會兒他們都一動不動，也說不出一句話，直到冰龍的尾巴悄無聲息地卷在他的腳踝上。
永恒之杖驟然亮起，杖首波浪中的光點飛快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熱切得像要放聲高歌。膨脹開來的光幕將埃德和冰龍都包裹在其中，從海底疾沖而起的、幾支巨大的黑色長矛刺一般扎在了光幕上，在短暫的堅持之后才落入海中。
埃德握緊了手杖，看著九趾那條黑色的魔船破開海面。
帶著咆哮般驟然沖天而起的浪花白得近乎刺目，浪花間的黑影帶著沉沉的死氣。它恍惚仍是他記憶中那宛如活物的巨船，卻又少了幾分擁有智慧般的靈動，只剩了詭異與恐怖——它看起來更像那張龍皮制成的地圖上，繪在波浪間的，遠(yuǎn)古的巨獸。
它必然也失去了一些力量——那些魔法賦予它的力量。可它如此之大，比冰龍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的身軀還要大上幾倍。它的影子……
它根本就沒有影子。
他仰起頭，對上九趾沒有溫度的視線。
黑暗與寂靜之中，黯淡的星光里，九趾的臉白得像一張面具，唇邊帶著像是畫出來的弧度，眼中空空蕩蕩……像個早已死去，卻徘徊世間不肯離開，又忘了自己到底為何不愿離開的幽魂。
“真巧�！�
他低低的笑聲飄下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原來你們也在這里啊�！�
埃德一聲不吭，冰龍也同樣保持著沉默。幾天前它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條船潛在海中，雖然當(dāng)時沒能確認(rèn)就失去了它的蹤跡……它大概并非尾隨他們而來，更有可能只是與他們有著同樣的目標(biāo)。
只是，它沒想到它能這么快追上來。它直飛過了整個大陸，而這條船應(yīng)該只能從海中繞行……
不，不對，它也是會飛的。
它就綴在它身后嗎？它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它怎么能這么快？作為被魔法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它怎么能一點也不受影響？
是了，羅莎和伯特倫說過，這條船內(nèi)部的構(gòu)造原本就十分怪異……
讓埃德更為震驚的卻是另一件事。這片海域布滿礁石，海面上看起來已經(jīng)極難讓這么大的一條船通過，更別提海面下還不知藏了多少暗礁……它到底是怎么避開的那些礁石？
他們早有準(zhǔn)備，卻仍然措手不及——這條船，比他們原本預(yù)料的還要詭異。疲憊不堪的冰龍已經(jīng)沒有多少戰(zhàn)斗的能力，而他……
他的確能施法。可就在剛才，他張開防御的時候，分明感覺到力量像激流般猛然沖刷過他的血脈，像下一刻就會沖潰堤防的洪水……強(qiáng)大，卻隨時有可能失去控制。
上一次失去控制的時候，他差點燒死了菲利。
埃德心生不祥，此刻卻也已經(jīng)無路可退。
“真美啊，不是嗎？”
九趾幽幽地、自顧自地說著話，“跨越了小半個世界來到這里，似乎也是值得的。”
“我以為你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美’�！卑５麻_口，努力引導(dǎo)他能感受到的力量。可那力量風(fēng)一般飄忽不定，忽強(qiáng)忽弱，時隱時現(xiàn)。
他實在有點心慌。
“哦，我知道�！本胖壕尤荒托幕卮鹚�，“我的眼睛可沒瞎……只是，美或不美，的確也沒什么意義�！�
“對你而言，什么才算是‘有意義’的呢？”埃德問著，視線掃過船頭，并沒有看到奧伊蘭，那個死靈法師的身影，也沒有那個看起來天真率性，卻同樣令人忌憚的女海盜。
“事實上，我不知道�！本胖夯卮�，“我覺得我應(yīng)該找到答案……我正在尋找答案，但有時又覺得，有沒有答案其實也并不重要�！�
他并沒有撒謊，也沒有敷衍，他真的是在認(rèn)真地回答埃德不過是用來拖延時間的問題。這讓埃德本能地更加警惕。
他是他昔日的朋友……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經(jīng)不能把他當(dāng)成一個正常的人來看待。
“你們呢？”九趾問著，悠閑得仿佛只是在跟親密無間的朋友聊著天，“你們又為什么來到這里？”
“像你一樣�！卑５禄卮�，“也不過是在……尋找答案�！�
“噢�！本胖旱男β曒p得像漸漸安靜下去，緩緩拍在船舷上的浪花，“也許，我可以幫你一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埃德不由自主地集中了精神側(cè)耳傾聽。當(dāng)如觸手般的黑影從海面之下無聲地探出，他晚了一瞬才將永恒之杖指向水面。
寒冰從他們腳底蔓延出去，幾乎一眨眼就凍結(jié)了水面，帶著某種細(xì)碎而怪異的聲響，急速凝結(jié)向巨大的黑船。
冷到極點的氣息讓黑色海面上升起一層迷蒙的白霧。白霧之中，魔船船首的骷髏一點點低下頭來，僵硬的脊骨發(fā)出一聲聲令人心悸的脆響。
暗紅的光芒巖漿般在它黑色的骨架上流動。那骷髏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動著身體，猛地從船首脫離。它從被凍結(jié)的海水中拔出的雙腿更像是巨龍的爪子，穩(wěn)穩(wěn)地踏在冰面上。當(dāng)它拄著長長的鐮刀，挺身站直，高大的身軀甚至超過了魔船的桅桿。
“……見鬼！”
冰龍低聲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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