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托著那朵花，在感覺到它蘊含的力量之前，更直接地感覺到的，是它的重量。

    它比黃金鑄成的花還要重，重得他一只手幾乎托不住。等他忙不迭地加上另一只手，卻覺得它似乎又變得更重了。

    “別太緊張。”薩克西斯說，“如果你只把它當(dāng)成一朵花，它就只是一朵花。如果你想得太多……它能將一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你的身上。”

    埃德不覺得自己能承擔(dān)得起一整個世界。他瞪著那朵花，在一陣慌亂之后，開始努力把它想象成另一朵——娜里亞發(fā)間的那一朵。他想，他還是承擔(dān)得起……也十分愿意承擔(dān)那樣的重量的。

    而后，它真的回他以玫瑰馥郁的馨香。

    那香氣撫平了他胃里一旦察覺就越來越強烈的饑餓。在他開口時，他的聲音亦不再沙啞。

    “我也算是……見識過兩件神器的人了呢。”他小心翼翼地攏著那朵花，感慨著，簡直忍不住要驕傲起來。

    特林妮的薔薇真是一朵薔薇，尼娥之淚也真的是一滴眼淚，這真是……奇妙難言。當(dāng)他觸及，當(dāng)他真正感覺到它們，他其實也能感覺到體內(nèi)微弱的共鳴。

    他不曾太過強烈地抗拒過他的血脈，卻也只是帶著點被操縱的憤懣和不甘，勉勉強強地承認(rèn)。可那不過是一種已經(jīng)存在的、不可改變的事實，他或許應(yīng)該更坦然地接受……像接受一滴眼淚和一朵花。

    路依然漫長，而時間變得難以計算，但越接近那座塔，死去城市的殘骸就越為密集。埃德再一次找到了刻在石上的文字，而這一次，他已能在片刻之間，解讀出其中的含義。

    “這座城叫做塔夏，貝殼的意思。”他告訴薩克西斯，“而這里是座港口，瓦尼斯……意思是鮮花簇?fù)淼暮咏颉！?br />
    他抬頭四望。鮮花自然早已不見，不遠(yuǎn)處卻的確有一道極寬的溝壑，并不是很深，里面一滴水也沒有，就像他們走過的土地一樣，并不曾干涸到開裂，也不見一點濕意，上面纏繞著一些奇怪的黑色圖案，像是腐爛的植物留下的痕跡。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維薩城。維因茲河流經(jīng)那座城市的河段，水也并不是很深，他一口氣就能潛到河底……

    風(fēng)聲都不聞的死寂中，他想起他在夏日的河底仰望水面時看到的細(xì)碎陽光，想起維薩城河港如云的白帆，想起那隨著潮濕的水氣蒸騰而起的，實在說不上好聞的復(fù)雜的氣味，和黃昏時分坐在岸邊的老水手用嘶啞的嗓音唱起的，熱情到粗野的歌。

    這里，也曾有誰唱過那樣的歌嗎？

    他看著眼前沉默的廢墟，想象這座城市也曾有的繁華，突然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世界到底因何而滅亡。

    一路走來，他們只見過一些很小的動物的骨骸，卻沒有見到一個人，或類似于人的尸骨。而照這些廢墟的規(guī)模來看，曾經(jīng)生活在這里的智慧種族，應(yīng)該有著與人類或精靈相似的高度，建筑風(fēng)格則纖細(xì)又怪異，讓人不自覺地想起蜘蛛之類有著細(xì)長的腳的動物，有種脆弱又規(guī)律的美感，卻又不至于令人厭惡。

    他此前所見過的古怪的石像，有著蛇一般細(xì)長的脖頸，小得有點可笑的，皺巴巴的頭，擁擠卻嚴(yán)肅的五官……但四肢和身體的比例，倒是跟人類差不多。

    但那樣的石像極少，而廢墟中殘留可辨的圖案，幾乎全都是植物，更不曾見過那種用于敘事的浮雕或壁畫，所以也很難判斷，那石像到底是這里的居民，還是某種想象出來的存在。

    “或許他們也像我們一樣，”埃德努力做出最樂觀的猜測，“在這個世界瀕臨滅亡的時候找到了另一個可以生存的世界。”

    可如果不是別無選擇，又有誰會喜歡被迫離開自己的故鄉(xiāng)？

    距離那座高塔更近的地方，另一座更為宏偉的城市里，他們在一片狼藉的廣場上找到一座橫臥在地的石碑，布滿裂痕的黑色巖石上仍有字跡歷歷，細(xì)看居然是一部相當(dāng)完備的法典。

    “他們也有自己的神明。”埃德的手指點在其中的一條上，“這里寫著，‘任何竊取神殿或者皇宮的財產(chǎn)的人將被處以死刑，而從他那里接受到贓物的人也一并處以死刑。’”

    可一片斷壁殘垣中，已經(jīng)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神殿，哪里是皇宮。

    埃德心里沉甸甸的，恍惚覺得他們并不是走在另一個世界之中，而是走在……在他們失敗之后，不得不放棄的，自己的世界。

    “我們，也建過那樣通天的塔啊。”他看著那座越來越近的灰白高塔，用自嘲來抵御心底漸生的陰翳。

    “向往天空從來不是錯誤。”薩克西斯低聲回應(yīng)，“也曾有巨龍竭盡全力向上飛，想要飛到群星之上，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單純地想知道……那里有什么？”

    “……然后呢？”埃德忍不住問道。

    “它飛得筋疲力盡，然后摔了下來。”

    埃德打個哆嗦，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結(jié)果。

    就這樣，直到抵達(dá)那座高塔，他們對那已消逝的文明也沒有太多的了解，亦不知道塔中是否就有答案。

    塔身質(zhì)樸無華，只是單純以石磚壘就，沒有雕刻，沒有文字，灰白塔身肅穆到圣潔，只是真的極高——或許比三重塔還要高。站在塔下，仰頭仰到脖子都要斷掉，也看不見那并不曾被陰云遮蔽的塔頂。

    埃德十分懷疑那貼在天空上的黑影其實根本就不是云。

    “塔里有陷阱。”

    推開那半塌半闔的木門之前埃德已經(jīng)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他是死得太快以至于沒什么感覺……但到底還是在這里死過一回了啊！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探出半只腳——他記得剛進(jìn)去的地方應(yīng)該是沒有危險的……

    然而他沒能再往前。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住了他，猛地往外拉。

    “等等！”薩克西斯的聲音異常嚴(yán)厲。

    他瞪著門后仿佛如波浪般微微涌動的光芒，眼中竟仿佛生出一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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