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如笑問，“那么陛下，朝堂上就沒有人向陛下提議充實(shí)后宮？”
皇帝這才道，“御史臺已經(jīng)有人鄭重提出來了，擺了一籮筐大道理，搬出了三皇五帝、周公孔子。這種事我不便決定，就由你來定吧，納不納列嬪、世婦以及往下的那些名堂，各置幾人，什么入選條件、人多人少，全都由皇后說了算，我們內(nèi)外有別。”
賢妃問，“是不是那個蕭翼提出來的？他那么大的年紀(jì)，還為老不尊。底下太監(jiān)圈地、部曲殺人亂成一團(tuán)，他拿著朝廷的俸祿，位列三品之尊，整天就拿著圣人之言提這種事！想讓陛下身邊也亂起來。”
皇后對崔嫣使使眼色道，“陛下既然將權(quán)力交給我，我也不能專權(quán)，那就問問你們，要不要再給陛下納些人？”
崔嫣脫口說道，“不納！這些人可不似我們與陛下相知相熟，她們只要進(jìn)來，便是奔著好處來的，才不會顧慮陛下的龍?bào)w。”
樊鶯說，“我不管納不納世婦，反正不管誰，進(jìn)來后敢惹到我不爽，我是一刻也不會給她留情面，上去就是一劍！”
德妃說，“我上去便是一刀！”
麗容說，“我也上去便是一刀！”
謝貴妃說，“總之人太多了不好，真選上來的話，哪一個人的家世都要強(qiáng)過我，我要說愿意就是傻子！得白管多少飯！”
金徽皇帝這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就說到這里，蕭翼再提此事，我就有法子讓他住嘴，朕要告訴他，朕的淑妃、德妃和容妃要拿刀砍他。”
被他提到的三人立刻嚷起來，“揀軟的欺負(fù)，怎么不拿皇后說事？”
納妃的事，柳玉如準(zhǔn)備等著皇帝先提出來、她再試著往下砍的。
現(xiàn)在御使臺提出這件事來了，他非但未應(yīng)允，還將選妃一事全權(quán)交到了自己手上來，如果柳玉如說不再添人，看樣子皇帝也會同意。
這就讓皇后極為感動，脫口道，“陛下，禮法上有明例的事，總該遵循一些，但也不能過多，陛下你說過要陪臣妾八十年的，而今只過去了六年，我們要走的路還很多啊！”
人君身陷后宮三千，最耗精力，因而短命的多。柳玉如說的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了。皇帝道，“害已又害人的事，不納了！”
皇后心中甚慰，她料想因?yàn)檫x嬪一事有可能引發(fā)的不快居然沒有發(fā)生。
當(dāng)晚，帝與后共宿于長生殿。
柳玉如自鷂國公一案之后，接著又是爭儲、失詔，直至今日才見到皇帝，兩人相擁著半宿情話，又半宿纏綿，細(xì)情不可盡述，只覺著心貼的更近了。
皇帝對她說，“上次大理寺鷂國公身份一案、在誰看來永寧坊都有敗家亡命的架勢，但你和蘇殷揣著一把小刀，還敢從黔州跑過來，朕永世不忘。如果有誰能趕上你們，你便替朕收下她。”
辛丑日，六月二十八。
鴻臚寺奏報(bào)，高麗國使臣到京遞交國書，使者表達(dá)了蓋蘇文對大唐皇帝的無限尊敬之意，表示要世世稱臣?xì)q歲納貢絕無反悔。
壬寅日，六月二十九。
吐蕃大首領(lǐng)松贊的使者到了，來人并非邏些城長駐長安的那個小整事，喻寒波充。可能松贊認(rèn)為喻寒波充不夠檔次，專派了一名官職更高的使臣，由邏些城馬不停蹄飛過來。
使臣是大唐皇帝在西州時的老熟人吐蕃丞相祿東贊。
松贊在書信中說，“欣聞大唐天子重修公主佛堂，文成公主數(shù)次遙拜長安天子，催促臣修書一封以示感激之情。邏些城、長安乃是兄弟之都，以后我們更當(dāng)視同一家之親，大唐的敵人便是邏些城的敵人，任何人也不可能將我們分開！臣與公主謹(jǐn)祝大唐天子榮登寶位，并獻(xiàn)禮品多少……”
皇帝對祿東贊道，“大首領(lǐng)的盛情堪比高山，朕同大首領(lǐng)手足之情日月可鑒，丞相親至長安，便說明了一切！”
祿東贊祝道，“臣自當(dāng)日見到西州別駕，便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物，如今再一見到陛下，神采依舊，神武猶勝當(dāng)年！有陛下在，大唐貞觀治世足可延續(xù)，四海來朝八方共服，這真是百姓之福！”
金微皇帝說，“丞相回去后，可傳朕語于公主和大首領(lǐng)，邏些城與長安不遠(yuǎn)萬里，但在朕看來只有一步之遙，霞棲高嶺雪蓮盛，緣起文成兄弟親，我們永不相負(fù)！”
吐蕃丞相對大唐皇帝極為恭敬，又極力稱贊皇帝的最后兩句文采不凡意義深遠(yuǎn)，還專門同皇帝道，文成公主與大首領(lǐng)情深意篤，請大唐皇帝陛下放心。
皇帝道，“朕還是鷂國公時，得知公主佛堂已有些殘舊，因而提議王玄策去戒日國、請個懂行的來修，誰知他弄出那么大動靜，將戒日王給請來了。”
祿東贊連聲說已知此事，然后像是猛然想起，又說到了另一件事。
前不久，蔥嶺上的小勃律國偶爾騷擾長安西去的客商，吐蕃大首領(lǐng)得知后怒不可遏，他考慮大唐皇帝剛剛結(jié)束了龜茲戰(zhàn)事，而且長安政務(wù)繁多，因而出兵替大唐教訓(xùn)了這個頑劣小國，并已使之馴服，不敢再給大唐滋事。
皇帝大喜，連聲說，還得說是朕的義兄，他既然出手鎮(zhèn)服了小勃律，那么朕便省得出手了！
當(dāng)時，金徽皇帝又下旨給松贊準(zhǔn)備金壺御酒三壺，托祿東贊帶回去。
底下的眾臣人人聽得出兩人這番話的意思，松贊誠意與長安交好，此事不虛。但這也是有前提條件的，大唐皇帝得是金徽陛下。
祿東贊臨行，金徽皇帝再賜精絹兩百匹。
江夏王李道宗正是文成公主的父親，當(dāng)年公主出嫁時便是李道宗親自去送的，那時大唐給文成公主隨嫁了技藝百工、各類糧種、書籍，嫁妝不可謂不厚重。
但文成公主在某一時，同樣有過不快樂。
上一次，王玄策去邏些城求兵，松贊只給了騎兵一千五百人，而這一次沒等長安說話，松贊便主動出兵教訓(xùn)小勃律，在態(tài)度上的變化是很明顯的。
那么女兒在邏些城，再也不必江夏王擔(dān)心牽掛了！
這一次，邏些城表現(xiàn)這樣好，金微皇帝賜絹賜酒，禮雖然極輕，但在江夏王看來效果卻很不錯。他不由得對金徽皇帝的馭國之術(shù)暗自贊嘆。
次日，江夏王的這點(diǎn)看法就更加深刻了。
六月三十日，癸卯日。泥婆羅使者到，皇帝未親自接見，而是委托晉王李治出面接洽。
晉王接下了國書，轉(zhuǎn)達(dá)皇帝對泥婆羅國上一次出兵的謝意，并贈精絹五十匹，同時轉(zhuǎn)交了大唐皇后柳玉如贈予文成公主的一件精美頭飾。
江夏王暗道，“我皇就如同一個精明的商人，此次祿東贊來，皇帝并未賜給多少，但有泥婆羅一比較，五十匹絹對二百匹絹，兩下的輕重一下子便顯出來了。”
而且時隔僅一天，大唐皇帝偏偏不出面了，由晉王出面。
而且皇帝偏偏不將柳皇后給文成公主的禮物交給祿東贊，而是讓泥婆羅使者帶回去皇后沒能及時將禮物準(zhǔn)備好，但暗示泥婆羅的味道很明顯，
文成公主乃是我大唐嫁過去的，什么赤尊公主最好擺準(zhǔn)自己的位置。
這是做給泥婆羅看的，料想松贊見了，亦會有所思。
后來皇帝才解釋道，戒日之戰(zhàn)，泥婆羅出兵雖多，但那是看了邏些城的面子，朕沒必要往心里去。
七月初一晚上，刑部尚書劉德威、御史大夫蕭翼、左千牛大將軍長孫潤回來了，此行干凈、利索、快，他們回京后未回本府，便直接入宮，來向金徽皇帝復(fù)命。
皇帝將他們讓到甘露殿，聽劉大人詳說洛陽一案的緣委。
十一歲的徐韌真的只算替罪羊，這個小太監(jiān)每日里只知斗雞取樂，哪知道圈不圈地！
劉德威說，徐韌座落于道光坊的宅子是洛陽縣令趙林喬所贈，經(jīng)提審犯事部曲后供認(rèn)，徐韌府中大部分部曲和婢女也是趙縣令贈予的。
皇帝問，“那么徐韌三年來到底圈了多少地？”
劉德威說，總共一萬三千多畝，都在徐韌這個小太監(jiān)的名下，但日常打理這些土地、租賃、簽署契約、收取地租的，全是趙縣令的人。
看起來徐韌根本不關(guān)心這些收入，一點(diǎn)也不清楚，小太監(jiān)只關(guān)心他的那些斗雞。洛陽宮中飼養(yǎng)的、供內(nèi)廷娛樂用的一千多只斗雞都讓徐韌玩遍了。
皇帝道，“玩什么補(bǔ)什么，這個陛倒理解。”
反正長安已經(jīng)許久沒人理會洛陽宮了，徐韌便“接管”了洛陽宮中雞坊使的差事。
雞坊使也是個上年歲的太監(jiān)，他頂不過在宮里有后臺的徐韌，自己跑去替徐韌打理宮苑內(nèi)的花木。
皇帝恨道，“竟然還有雞坊使！”
劉德威道，“有，陛下，我朝在大內(nèi)專有雕坊、鶻坊、鷂坊、鷹坊、狗坊等五坊使，顧名思義各管所養(yǎng)，主管均由太監(jiān)出任，而洛陽雞坊使是后設(shè)的，大有后來居上的意思。”
“怎么講？”
劉大人道，“一則由于許多的皇族郡王、親王、公主居于洛陽，除斗狗之外，斗雞風(fēng)尚漸濃，二則徐韌傾心于斗雞，雞坊中的斗雞已由三年前的一千只擴(kuò)充到五千只了！這倒是他對雞坊的貢獻(xiàn)，購雞的錢由地租中支取，徐韌只要買雞的錢，剩下的錢入了誰的腰包，他才沒功夫管。”
剩下的錢都以各種名目流進(jìn)了洛陽縣令趙林喬的腰包。
與禁衛(wèi)勾結(jié)、隱匿殺人兇犯之事，亦是趙縣令與禁衛(wèi)頭目的勾當(dāng)，事不發(fā)，則趙縣令可托言不敢入禁宮捕人。事發(fā)，則將徐韌這個孩子推到前邊來頂缸。
而且劉大人在核查此案時還發(fā)現(xiàn)一件事，徐韌名下的土地遠(yuǎn)不止一萬三千畝，他三年來賣出去的地塊亦有近七千畝了。
買主都是趙林喬的親屬。
劉德威說，陛下，趙林喬這件事很好操作，只須有個與徐韌“知近”的部曲跑去與小太監(jiān)說某鄉(xiāng)發(fā)現(xiàn)鐵爪金翎的好雞若干只，但貴啊！我們錢卻不大夠了，是否賣兩塊地？
小太監(jiān)心癢難耐，自然說，“你去賣便是！限時將雞給我買來！”
皇帝聽罷，隨手抓起一只茶盞摔出去，在地下碰得粉碎，“這便是正五品的赤縣縣令！三年兩萬畝，他倒是找了件好買賣！老子就算天天開疆拓土也不夠他們的！”
他對劉德威三人說，“你速去按律擬刑，傷人部曲、縣令趙林喬、禁衛(wèi)營中所有與趙林喬有牽連的頭目全要追究，該流的流、該罷的罷、該斬的斬！取消洛苑使、雞坊使，所有強(qiáng)圈土地一律查明來處，按著當(dāng)初契約無償歸還原主，明日早朝時你將奏章遞上來！”
這招太狠了，按著無償歸還的法子，當(dāng)初圈占這些土地時，多多少少都付過錢的，一下子全打了水漂了。劉德威三人領(lǐng)旨出殿，在殿門外，看到謝貴妃領(lǐng)著她的貼身侍女、陪太嬪徐惠候在外邊。
徐惠臉色煞白，顯然已經(jīng)聽到了皇帝在殿內(nèi)說的話。
劉德威等人朝徐太嬪施了禮，匆匆走了。
黃昏時，徐惠又跑到皇后那里聽消息，柳玉如不好應(yīng)承什么，得知皇帝在甘露殿，估計(jì)他晚上要宿在甘露殿了，因而派著謝金蓮領(lǐng)徐惠過來。
徐惠一進(jìn)門便給皇帝跪下，什么也不說只是抹淚。他的這位小兄弟也真夠不幸的，但案子牽扯了人命，頂缸的偏偏又是徐韌。
地契上應(yīng)當(dāng)全是徐韌的名字，皇帝下旨無償歸還這些土地，損失倒不是徐韌的，自有趙縣令承擔(dān)。
但皇帝盛怒之下要如何處置徐韌，偏偏剛才對劉德威并未言及，徐惠根本猜不好。不過此事若傳出去，對她的影響也好不了。
弄不好赦令她出宮，別在大安宮居住了也有可能。
但她不想走啊，以她這樣不到三十的年紀(jì)、又沒有自己的孩子，只要被遣出了大安宮，她便與皇家再也搭不上了！
出宮后一日三餐差一些倒沒什么，也不必?fù)?dān)心有宮外地痞無賴騷擾。
但誰會關(guān)心一個內(nèi)廷棄婦？徐惠極重名譽(yù)，貞觀皇帝駕崩時，徐惠都想到過陪生葬，也好過無依無靠在人世間泯滅。
皇帝坐在那里，看看謝金蓮，再看看跪在地下的徐惠，這兩個人長得可真像，但一個淚流滿臉，另一個卻站在旁邊朝他擠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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