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到的人正是唐季卿，他的大哥唐儉不再是禮部尚書，身上只剩下個國公爵位，許敬宗父子一擼到底，而他倒像個漏之魚，這是要返回警縣去。
謝金蓮酒喝了不少，嗓門也大，兩下里離著十來步遠(yuǎn)，謝二夫人就扯著嗓子唐縣令“胡八道”。
唐季卿的跟班不干了，在警縣，誰敢指名道姓地講縣令大人？吃了豹子膽了簡直！
其中有個人站下，沖這里吼道，“哪里來的瘋女人，連妝也不畫好了就跑出來胡八道！知不知道這里是莒國公府？知道不知道你們冒犯的是誰？”
當(dāng)初，一起被兵部尚書踢到底下做了縣令的程處立，此時已經(jīng)是未來北方五牧的總牧監(jiān)，只有唐季卿還是灰溜溜的。
他剛剛被莒國公罵出來，正是氣出不勻溜，誰知剛剛出府就聽到這么幾句刺耳的話，他勃然大怒，眼睛立時就睜了起來。
“誰這么大膽，敢堵到莒國公府的大門口來示威！”
縣令的跟班又叫道，“拿住他們，到府中審問！”
對面騎在馬上的兩個女人只帶著男、女五六個隨從，剛才話的那個，唐季卿不認(rèn)識。
另一個更俊俏的看起來有些面熟，但因為她也在一邊的臉頰上涂了亮晶晶的什么粉，唐季卿頭一眼沒看清楚。
等跟班的再把話出來，唐季卿也看清楚是誰了，他掄起鞭子就給了跟班一下，“拿你個頭！你是在和誰話呢！”
然后滿面陪笑地拱手道，“原來是柳夫人，得罪得罪，都怪下官這些狗腿們目中無人，柳夫人請不要見怪。”
謝金蓮道，“姐姐他剛我們妝沒畫好。”
唐縣令“叭”地再抽那人一下，“你個烏鴨嘴！一個縣的鄉(xiāng)巴佬，也敢跑到長安來胡八道！你也不想想，敢這么畫妝上街的，那底子就不是一般的好！”
跟班委屈，也不明白、不敢再吱聲。
只聽對面女子“噗哧”一笑，“金蓮，我們走吧，敢在莒國公府大門外惹事，心峻知道了收拾你。”
她們連理也不理唐季卿，帶著人走了。
唐縣令一聽“收拾你”三字，竟是像有所指，感覺頭皮也緊了一緊，他躬著身子，拱著手一個姿勢不動、等她們走出去多遠(yuǎn)才直起身子抹抹汗，苦著臉，“快、快快回警縣！”
“大人，她們是誰啊，這么讓你害怕？她們你胡八道，你就我胡八道。要不是你瞪眼，的也不敢呦喝那一嗓子……卻換來大人的兩鞭。”
“兩鞭子算什么？你們是沒見著太子右庶子許敬宗的那副慘樣兒，當(dāng)了太子的面、骨頭讓人拆了一遍，現(xiàn)在官也沒有了，在家里碼肋骨呢！你們可得給官記好了——言多真他娘有失啊，在哪兒也不成！官若非有我大哥莒國公的臉面，就得爬著去警縣！”
“大人，你還沒她們是誰呢！”
聽唐縣令過她們身份之后，挨了鞭子的那人伸了伸舌頭，道，“還別，她們這種妝就是好看！”
柳玉如和謝金蓮回府后，立刻將臉上的珍珠粉洗掉了。
但第二天，長安街頭就有人抹這種妝式，第三天，南曲頭牌王蘇蘇，便在三曲中引領(lǐng)了這種最新流行的“半月妝”，顧名思義，一面亮、一面暗。
……
渾河牧場、軍山牧場、金微牧場、張掖牧場、陰山牧場，新建的五座中牧兩個在前、三個在后，擺位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長蛇，從西到東橫亙在大唐北方遼闊的草原上，已經(jīng)漸漸現(xiàn)出了雛形。
長孫潤坐鎮(zhèn)豐州，調(diào)撥木材及人員的大事，先期到位的五牧牧監(jiān)各就各位各負(fù)一攤，帶著手底下人搶時間建造自己的牧場，隨后，五牧總牧監(jiān)程處立也到了豐州。
尚書令在后邊也沒閑著，山南道伐取的木材供不上用，隔山邁嶺的路有些遠(yuǎn)，于是又下令伊州伐取北山木材供給渾河牧場，涼州伐取木材供軍山牧場，代州伐取木材供應(yīng)陰山牧場。
“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現(xiàn)牧場”，伊、甘、涼、豐、勝、夏州等北方各州青壯年紛紛報名，到五大牧場中做個牧子。
北方地處大漠草海，相鄰的兩座牧場距離也有上千里遠(yuǎn)，各牧場的正規(guī)護牧隊人員控制在六百人，那么五座牧場就是三千人。頡利部射殺金煥銘的三千人部撥入護牧隊，分到五座牧場中去。
這些牧場雖建在有水源的地方，但距離內(nèi)地遙遠(yuǎn)，物資運輸不得不考慮進去。長孫潤，正式的護牧隊不能再多了。
五牧的飼喂方式也主要以野牧為主，只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喂干料，養(yǎng)膘的季節(jié)喂些糧食，因而那些牧子們，一年中就有大半的時間在野外，那就也給他們配備防衛(wèi)的武器。
而正規(guī)護牧隊日常不外出，就駐扎在牧場里，沒事駐訓(xùn)、有事馳援。
高峻這樣一算，每牧六百正規(guī)護牧人員也不算少了，不論哪座牧場有急，相鄰兩牧護牧隊、加上牧護牧隊，也有兩千人了。
這樣的布防不是沒有漏洞，雖護牧隊不拿幾百里當(dāng)回事，但畢竟要馳援也得需要個功夫。不過，以大唐眼下的國力、軍威，要襲擊北方的一座牧場容易是容易，但誰敢呢？
五牧總牧監(jiān)的署地就設(shè)在豐州城內(nèi)，城中增設(shè)牧物大倉。
五牧所需的糧食、被服、馬匹精料都在這里集散，筑造官辦的熔鐵爐、鐵匠作坊，供應(yīng)五牧將來所需的鐵器馬掌之類。將來，豐州的這些新增設(shè)施，統(tǒng)歸五牧總牧監(jiān)節(jié)制。
這里還要有豐州獸醫(yī)總署，設(shè)署丞、主薄、醫(yī)博士。再從太仆寺、尚乘局及馬部下署等處抽派獸醫(yī)六十名，常駐十人在總署，五十人輪流在五座牧場巡診。
為了在短時間內(nèi)擴盤子，長孫潤將原來處于北方第一線的武威、沙州、勝州和幽州牧場中的成年馬匹幾乎抽盡了，將它們投入到北方五牧中去。
這件事情表面上按著馬部郎中的意思在落實著，但多多少少的，還有些背地里的阻力。
只是唐季卿、程處立違令的案例在先，沒有人敢明確表示不樂意。牧監(jiān)們都“面帶微笑”地、把牧場中的馬匹奉獻出去了。
后來，尚書令有話傳到：抽馬的牧場，牧監(jiān)及以下各級官員品階不變。
早啊！不就抽個馬唄？又不是抽血，什么問題也沒有！！
但總牧監(jiān)，將來愿意再要馬的，一年后按著底帳如數(shù)送回，哪座牧場不樂意要的話，馬就不還了（牧監(jiān)們瞠目結(jié)舌）。
但是，尚書令打算將原有牧場的廄房、及配套設(shè)施改造成育駒基地，將來五牧臨近產(chǎn)期的馬匹，將部提前送進來照料，為的是減少五牧的拖累。
（牧監(jiān)們撥拉算盤珠子：孕中的母馬和生下來的馬駒子，總比那些生龍活虎似的成馬好侍候，人也會用的更少……不過就這么生完就走、馬走流水，我這兒的牧場還剩什么呀……）。
不過，尚書令的意思是，育駒基地內(nèi)原各級官員的品階保持不變，而且按著將來的基地規(guī)模，主官有可能還升個一到兩階（早啊！）
除此之外，籌建牧場的初衷不能忘了。
頡利部舉族遷入夏州之后，牧民們的那些馬匹優(yōu)先撥入北方牧場。
牧主們以馬匹換身份，按照入馬的多少給予群頭、牧尉等下層官職，然后就可以吃公餉了。
哪怕只有一匹馬送入牧場，主人只要年齡、身體符合條件，同樣可以以牧子身份成為牧場的一員。
這個帳是很好算的，一匹馬值四五千錢，而一個牧子的年餉就是七千錢還多，當(dāng)年回，終生受益，何樂而不為？夏州頡利部族的那些馬匹幾乎數(shù)入牧。
隨之而來的，夏州有的農(nóng)田就減少了牧群的踩踏，而頡利部遷進來的老弱婦孺?zhèn)儯部梢跃徒赞r(nóng)桑為業(yè)，皆大歡喜。
貞觀二十二年的十一月至臘月，帝國的大事基就是建北方牧場，馬部郎中長孫潤在前邊忙，尚書令在后邊忙，柳玉如等人已經(jīng)很少看得到高峻按時睡覺了。
這么多的牧群，以及護牧隊的組建，后面的事同樣不少，馬匹的精料如何籌集，就是個眼前的大事。
高峻讓北方?jīng)鲋荨㈧`州、夏州、并州一線州府，承擔(dān)起五牧精料供應(yīng)的任務(wù)。
四州粟麥將會按著計劃調(diào)撥量、按季輸入豐州牧物大倉，然后從那里由運輸車隊分送給五牧。
涇州在夏州南邊七百多里，按理，與北方五座牧場有關(guān)的差事，和涇州八竿子也打不著。
但涇州也苦啊，剛剛遭了大旱，民心思變，新任的臨涇縣令高崢剛到任，便讓刺史給打發(fā)回來了。
高崢傍晚到長安，也顧不得回興祿坊府上，連夫人安氏也不見、就跑到永寧坊來，他到的時候，高峻還未回府呢。
高崢也不走，等著兄弟。
關(guān)閉坊門前高峻才回府，北方五牧護牧隊的裝備剛剛定下來，由軍器監(jiān)負(fù)責(zé)，每支護隊三百名長弓手、一百快弩手、兩百長刀手，快弩要七連發(fā)的，野牧的牧子各配橫刀。
而護牧隊的皮甲，由天山牧場負(fù)責(zé)提供牦牛皮，將作監(jiān)親自在督制。
高峻回府時，總覺著還有什么事沒有想到，低著頭將炭火的韁繩交給了府丁，自己走了進來。
他一眼看到，柳玉如等人正陪著三哥高崢坐在中廳里話，他愣了一下，聽柳玉如，“峻，三哥有急事要找你，連興祿坊也顧得沒回。”
“呵呵，三哥這樣急，也不怕被關(guān)到永寧坊，那一定是涇州的公事。”
高崢道，“兄弟，正是公事啊，我這次若辦不回去，刺史大人會睡不著覺的，我也會睡不著覺的，你一定給想想。”
高峻當(dāng)然知道三哥這次跑回來的用意，涇州刺史這是讓他來利用興祿坊和永寧坊的關(guān)系事的。雖然是什么事還不知道，但高崢這次若是空跑一趟，無疑對他在涇州立足是有不利的。
涇州無鐵、無銅、無鹽，治下五個縣：保定、靈臺、臨涇、良原、潘原，共有三萬多民戶、十八萬六千多人口，就指望著涇河流域的蕎麥過生活。
涇州的特產(chǎn)也不像豐州，豐州至少還有野馬皮、白麥、印鹽、駝絨，而涇州只有一種——當(dāng)?shù)厝擞檬w麥秸子編織的席子，名字很氣派，叫龍須席。
高崢就是為龍須席而來的。
今年涇州蕎麥幾乎絕收，但麥秸子一點不少打，只是龍須席除了供應(yīng)長安有限的數(shù)量，就再也沒什么好去處，那些麥秸子閑置著、人也都閑著。
正好北方五牧擴建，涇州刺史就讓新上任的臨涇縣令高崢，來為涇州找席子的銷處，如果這事能成的話，那么涇州連老頭、老太太都能上手做了。
臨涇縣令大慨明了來意，便看著尚書令，眼中的期待不言自明，真要是被高峻一口回絕了，他什么法子也沒有。
高峻對柳玉如道，“可是夫人，三哥大老遠(yuǎn)的來到府上，你怎么也不張羅飯呢？”
高崢一聽，心里就是一沉，一般上門求人，人家不正事先管飯，也就是委婉地拒絕了。
柳玉如道，“不是我不張羅，三哥打算在這兒過了話就回興祿坊，明天天一亮還要回涇州去，很急。誰知你回來的晚，害三哥等了許久！”
“不就是這事兒嗎？席子好，五座牧場中的牧子也與別處不同，他們常年在野外，晚上鋪什么？總不能臥在青草上，冬天的氈子、夏天的席子必不能少的。”
高崢眼睛一亮，“這么，兄弟你這就同意了？”
高峻道，“有三哥出面來涇州的事，我能不同意嗎？而且這件事誰又不能我徇私吧？”
高崢高興道，“正是！龍須席清爽、透氣、隔潮，躺上去還不粘肉，走時一卷就帶走了！”
尚書令吁了口氣，“這不就成了！一件事差些耽誤了吃飯。”
酒菜擺上來，哥兩個一邊喝、一邊就敲定了龍須席的事項：五座牧場中每名牧子，自春末至秋初，兩季內(nèi)配給龍須席兩領(lǐng)，部由涇州供制、按時送到豐州牧物大倉去。
原來，把涇州刺史愁得眉頭難解的一件事，被高峻一句話就解決了。
高崢臉上也有光，大事辦妥，酒量也見漲，與高峻喝了個不上不下，就在永寧坊客房中住下，第二天天一亮，他不回興祿坊，起身回涇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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