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后世，過了正月初七就要上班了，但是在這個時空里，當然不必如此。但是過了正月十六這一天，現在這位崇禎皇帝，還是去了乾清宮東暖閣的書房里辦公了。因為今天，他要召見新任陜西巡撫洪承疇這個歷史上的復雜人物了。

    朝廷任命洪承疇接任陜西巡撫一職的圣旨，已經發出去快兩個月了，但是一來陜西距離京師畢竟路途遙遠，二來時值臘月三九天，天氣異常寒冷，長途旅行也是多有不便。

    按照常理來，這一世的崇禎皇帝既然早就知道洪承疇的能力，并不是必須要讓洪承疇進京陛見，來面授機宜，完可以直接命令他就地接任，然后一道密旨就可以告訴他該做什么以及怎么做就行了。

    但是考慮到洪承疇這個人物的復雜歷史，如今擁有后世閱歷的崇禎皇帝，也想親自當面見一見，而且既然當初已經下了旨意，作為皇帝不能朝令夕改，因此也就沒有中途改變。

    再者，即將到來的陜西民亂，規模和影響太大了，最好是當面跟他交代一番，免得在剿滅和賑濟的問題上走了彎路。

    洪承疇，字彥演，號亨九，福建泉州人，萬歷二十年出生，萬歷四十四年中進士，中進士的當年才二十三歲，如今已經官至陜西巡撫，也不過才三十四歲，應該，正是年輕有為、胸懷天下的時候。

    接到朝廷圣旨的時候，洪承疇才剛剛到任陜西布政使司參政還不滿一年，所以朝廷突然將其超擢為陜西巡撫的圣旨一下，整個陜西布政使司衙門都是大吃一驚，而洪承疇人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洪承疇這個人自幼就很有才華，而且素懷治國平天下之志，所以接了這樣的圣旨雖然有點受寵若驚，但并沒有什么畏難情緒。

    于是，接完圣旨三天之后，洪承疇在傳旨錦衣衛百戶官的一再催促下，離開了西安城，一路往東，過了潼關，走河南府、懷慶府、歸德府、大名府，然后再轉而北上，趕往京師覲見皇帝陛下。

    一路上，洪承疇一行也見到了不少攜家帶口頂風冒雪趕往大名府應募屯田的流民隊伍，也見識了保定、真定等地募民屯墾的一派火熱場面，就這樣一路上一邊趕路、一邊思考，走走停停，加上除夕前后幾天驛站過年休沐，諸事不便，是以耽擱了一些時間，直到崇禎元年正月初九的那一天時候，洪承疇一行才終于來到了通州。而在通州看到的場景，更是令他大開眼界。

    此時的通州，街市繁榮，人口眾多，百業興旺，洪承疇從百業凋敝的陜西、河南一路走來，看到通州如今的局面，心中也是振奮不已。這樣，在通州停留三天后，崇禎元年正月十二，洪承疇終于進了京師，來到了通政司，住進了通政司安排的館舍之中。隨行的錦衣衛也是各回官衙報告，而通政司當值的左通政徐人龍，自然把洪承疇來京陛見的情況，趕緊報給了內閣。

    崇禎皇帝當然知道洪承疇到了，可是正值過年期間，而洪承疇一路奔波初到京師，也該好好休整一下，于是傳令洪承疇休息幾日，過了正月十五再入宮覲見。

    如今在京的閣臣只有李國鐠和徐光啟，接見洪承疇這件事情，崇禎皇帝自然也讓這兩位閣臣一起參加。

    正月十六日辰時正，洪承疇在通政司官員引領下，先進了午門，到午門內左側的內閣職房之中，見到了李國鐠和徐光啟，拜見寒暄過后，在兩位閣臣的帶引下，來到乾清宮門外，值守的錦衣衛和太監通報過后，三人進入，到乾清宮大殿臺階下，即看見皇帝出來相迎，三人皆是就地跪下拜見。

    崇禎皇帝降階而下，連：“三位愛卿平身。”并上前攙扶年齡最大的徐光啟。

    洪承疇趁機道：“臣陜西巡撫洪承疇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三人起身，崇禎皇帝道：“洪愛卿平身，隨朕閣中話。”罷，崇禎皇帝轉身走上殿前的臺階，進入乾清宮東暖閣書房之中。

    等到李國鐠、徐光啟、洪承疇三人，在王承恩的引領下入得閣內，重新拜見行禮完畢，崇禎皇帝道：“洪愛卿一路北來，旅途漫長，所見必多，有何可以教朕？”

    洪承疇三四十歲的樣子，雖是南方人，但卻身材高大，濃眉濃須，面頰清瘦，顯得顴骨略高，雖然首次進入乾清宮內，但氣度十分沉穩老練，看不出有何局促不安。

    崇禎皇帝看著眼前儀表堂堂的洪承疇，心情頗為復雜，但是要放著這樣的能臣干吏而不好好利用，那也不是他的作風。再如今的洪承疇自然是一腔熱血報效大明，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投降滿清的想法。

    聽見皇帝看著自己問話，洪承疇趕緊答道：“啟稟陛下，臣從西安往東，過河南府、入懷慶府，然后歸德府，一路所見滿目蕭索、荒村遍地，市鎮雖繁榮，而民生實凋敝。臣在大名府轉而北上，一路所見卻大有不同，各地流民扶老攜幼蜂擁北來，到通州所見更令臣茅塞頓開，募民屯墾，百業興旺，雖剛起步，但后續可期。這是臣的一點淺見，請陛下明察。”

    洪承疇這些話，也是經過考慮的，皇帝究竟是個什么性子，是他迫切想知道的，若是一個能夠直面現實，愿意解決問題的皇帝，他當然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若是一個回避現實，只想安逸享樂的皇帝，他則有另外的一套應對之法。

    如今的崇禎皇帝，當然也知道這個年代的名臣都是有點脾氣的，人家如果覺得你這個皇帝不行，人家也不一定非要伺候你。

    所以崇禎皇帝倒是不在乎洪承疇的試探，因為他對如今的大明天下也有著清醒的認識。所以他：“洪愛卿所言，朕雖未親見，但也能夠想到。朕雖然位居深宮之中，但對天下事也略知一二。卿所言，皆屬實。只是朕想在陜西行此募民屯墾之策，洪愛卿能做到嗎？”

    這也是崇禎皇帝對洪承疇見識的一種檢驗。陜西這個適宜耕種的土地不多，而且主要集中在關中、漢中一帶，其他地方多數都是連綿大山，特別是陜北更是干旱荒涼，適宜屯墾的地方很少，而且陜西開發幾千年，多少個王朝在這里興起又衰亡，人多地少民窮的問題，自唐朝以后就一直存在。若是洪承疇可以募民屯田，要么就是糊弄應付皇帝，要么就是沒有見不及此。

    只聽洪承疇道：“陛下，臣天啟七年奉命出任陜西參政，到任以后經年無雨，陜大旱，陜北諸州府旱情尤重，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地，募民屯墾雖是良策，但卻并不適用于陜西。臣以為，即使推行，亦未必能收京畿屯墾之效。”

    崇禎皇帝聽了這話，心里松了口氣，但面上依然毫無表情地問道：“既然流民遍地，何不募民屯墾？”

    洪承疇道：“陜西情形，與京畿之地不同，陛下親捐皇莊，用來屯墾，抄沒魏逆等閹黨田產十數萬頃，也多在京畿周邊，募民屯墾名正言順。而陜北干旱多山，適宜耕種之良田就不多，且多數集中于官宦世家之手。陛下可以抄沒閹黨，微臣卻不能無故抄沒陜北豪族。若無足夠多的土地，便安置不了足夠多的流民，很難收到京畿募民屯墾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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