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凌濛初讓陶根厚帶下上來的字條，要不然的話，經(jīng)過漫長寒冬幸存下來的，兩萬左右的亂民，突然下山，一定會給長興縣乃至湖州府帶來很大的負擔，甚至可能會因為安置不慎，而重新引發(fā)新的變亂。

    好在提前準備二百口大鍋，用來加水煮粥，同時也讓張存仁的浙江衛(wèi)所兵在附近上的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毛竹，用毛竹扎進地里做成圍墻，在下山道路附近的開闊地上，建起了數(shù)個簡陋的營地。

    當閩浙總督溫體仁、浙江巡撫范景文帶著最后的軍隊和糧食，從杭州城趕到牛頭山下的時候，正好看見成群結(jié)隊的亂民下山。

    這些這些亂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形同乞丐，但是人數(shù)之多卻超過了溫體仁和范景文的想象。

    這么多原溫順的百姓寧遠上山從賊，都不遠轉(zhuǎn)往東番安置，每每想起這一點，就讓這兩人感到慨嘆不已。

    東番島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即使冬季也是溫暖如春，凡是在那里扎下了根的移民，很快就會明白官府這么做是為他們好，所以雖然仍有人往回逃跑，但更多的人還是接受了朝廷的安置，在那里墾荒種地。

    再東番島距離浙江沿海并不算遠，乘船出海雖然仍有風險，但好在路途很近，又是直接乘坐鄭家的船隊出海，所以被海盜搶劫或者屠殺的幾率微乎其微。

    而眼下，這些抗拒出海安置的亂民，就是想去東番島安置，都不一定有這個機會了。

    如果還是把他們送到東番島上去，那么對此前老老實實接受安排的災民來，就是一種不公平的對待。

    在這個問題上，溫體仁與范景文持有同樣的觀點，眼前這些亂民，畢竟殺光造反了，他們都是罪人，不應(yīng)該與其他沿海災民一樣安置到東番島山，否則東番島在沿海百姓的眼中豈非成了殺光造反的流放地。

    溫體仁和范景文到了牛頭上下，蔡懋德、張存仁、趙建極等身在此地的大官員自然趕緊前來迎接。

    一行人來到蔡懋德的中軍大帳之中話。溫體仁在大帳之中的主位上坐下，聽了蔡懋德關(guān)于整個招撫過程前前后后的報告，然后見了立下大功的凌濛初，以及下山受撫的屠阿丑和程宰二人。

    蔡懋德從千里鏡里看到了凌濛初之后，很快就通過射箭，驅(qū)散了擁擠在土墻里面的亂民，給凌濛初等人清理出了一條出來的通道。

    等凌濛初出來報告了整個情況之后，蔡懋德放下心來，隨即讓張存仁、鄭芝虎掘開一段土墻，添上一段壕溝，陸陸續(xù)續(xù)地放亂民出來。

    而屠阿丑和程宰二人跟著凌濛初下山之后，帶著麾下來到蔡懋德的大營門前，先是放下了武器，然后獻上了那些反對招撫者的人頭作為投名狀，最后自縛雙手，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等待處置。

    蔡懋德對屠阿丑、程宰二人當然絕無好感，對他這樣的進士文官來，殺官造反最是大逆不道，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

    但是為了招撫這兩萬亂民，蔡懋德曾當著麾下文武的面當眾許諾降者免死，而且還承諾立功者賞。

    屠阿丑、程宰率眾與反對招撫的周國能、陳大郎等人火拼，并成功地殺掉了這些人，這算不算是立功呢，要不要給予獎賞呢？

    除了凌濛初之外，浙江總兵張存仁、湖州知府趙建極以及鄭芝虎等人的意見，都是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但凌濛初的一番話，卻也非常有道理，朝廷要是不講一點信譽，那么朝廷如何能夠長治久安，屠阿丑、程宰就算是罪該萬死，然而既然之前承諾了降者免死，那就不該這個時候殺了他們。

    當溫體仁、范景文這兩個大員到來之后，同樣的問題又擺在了這兩個人的面前。

    殺還是不殺，這的確是個問題。

    對于這樣的聚眾作亂，朝廷不是沒有規(guī)矩，如何處置，也不是沒有先例。

    比如十一抽殺法的推行，就是專門針對這種聚眾作亂的問題而設(shè)計的。

    溫體仁剛到這里，就遇到這樣的問題，心里也是難以決斷，此時在大帳之中召集相關(guān)人等議事，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溫體仁道：“如今浙西之亂已經(jīng)平定，諸位平亂之功，官自然會盡快如實報告朝廷。想來陛下也定會論功行賞。此事可暫且不提。”

    完這話，溫體仁看了看帳中諸人，接著道：“如今我們就來一，牛頭山上的亂民，以及這些亂民的骨干頭領(lǐng)，比如這屠阿丑、程宰，該不該治罪，又該如何治罪。”

    到這里，溫體仁看著蔡懋德道：“蔡大人是浙江按察使，專管緝捕盜寇之事，如今又是坐鎮(zhèn)湖州平定亂賊的第一功臣，你該如何是好！”

    見溫體仁這么，蔡懋德連忙躬身道：“制軍大人過獎了，若功勞，制軍大人與巡撫大人坐鎮(zhèn)杭州、調(diào)集兵馬糧草，運籌之功當居首位。”

    溫體仁聽了笑了笑道：“論功之事稍后再。咱們先如何處置這些亂民和賊首之事。”

    蔡懋德來也是客氣一下，見溫體仁不這個，他也懶得繼續(xù)奉承，于是道：“下官此前給了烏程貢生凌玄房一個浙江兵備僉事的名頭，讓他以官府的名義上山降，承諾降者免死、立功者賞，如今招撫成功，亂民下山，若我輩出爾反爾，殺了他們，實在有損官府威信。下官以為，可以流放或者充軍。”

    溫體仁聽了這話，不置可否，然后又問凌濛初：“凌僉事怎么？”

    凌濛初聽溫體仁這么，自然也知道溫體仁同意了此前蔡懋德對自己的任命，當下抱拳道：“人言‘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又‘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下官以為，朝廷的威信比這幾個區(qū)區(qū)賊首的死活更加重要！”

    溫體仁聽罷這話，點了點頭，又看向帳中其他人。

    這時，湖州知府趙建極上前道：“制軍大人，以下官之見，這些亂民賊首畢竟是犯了殺官造反的十惡不赦之罪。下官聽聞，山中糧盡之后，這些人中多有人相食者，此罪更是駭人聽聞。

    “尤其屠阿丑麾下太湖水賊，皆是十惡不赦之徒，穿府過縣，禍害鄉(xiāng)里，不知道犯下了多少傷天害理的罪行。不殺恐怕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慰冤魂啊！”

    溫體仁聽了趙建極的話，也是點了點頭，正自糾結(jié)，突然聽到一個人道：“大人，下官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話的正是浙江總兵管張存仁。

    張存仁見溫體仁看著他點了點頭，于是繼續(xù)道：“蔡大人既然以官府名義向屠阿丑等人承諾降者免死，若是今日官府言而無信，治其死罪，這些亂民為數(shù)不少，一旦亂將起來，恐怕浙西之地再生變亂。

    “但是，官府若是不殺掉其中的枝干，這些亂民不管安置到何處，都將士一個生亂之源。

    “以下官之見，不如把屠阿丑、程宰兩人傳來此處，問問他們的意見？”

    張存仁這話一出，帳中眾人都是意外，這樣的事情你去問屠阿丑和程宰這樣的前賊頭，他們又豈會同意？！

    見帳中議論聲起，溫體仁也不發(fā)話，而范景文、蔡懋德、凌濛初等人又是若有所思，張存仁只好接著道：“屠阿丑、程宰二人既然已經(jīng)交了投名狀，想必也不在乎多殺多少人了！若是對亂民采取十一抽殺，不過是兩千左右，若能換來他兩人平安前程，以下官猜想，兩人定會配合。這樣一來，就是他們真心悔過，自請?zhí)幜P，而不是朝廷言而無信、空言欺人了！”

    張存仁完這番話，沖著溫體仁垂首抱拳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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