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過，文事必有武備。

    熟讀漢人典籍的奴酋黃臺吉，當然知道這句話。

    也因此，黃臺吉假借議和之名穩住大明，接下來放心西征蒙古，然后撕破臉再平東江，最后再征大明的戰略，雖然早就在范文程等人的謀劃之下成形了。

    但他還是認為，議和之前，應該先要給明朝一個下馬威，然后投書議和的事情，才會更容易被明朝接受。

    這也是他非要堅持帶著大軍三面圍困廣寧，然后坐等明軍來救，搞一次圍點打援的原因。

    這一次的帳中議事，黃臺吉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之后，包括莽古爾泰這個不太合作的旗主，也不再吵吵著強攻廣寧了。

    因為黃臺吉的招數，是一環套著一環的連環計。

    若是第一步都不順利，那么后面的就不好施展出來了。

    可惜的是，黃臺吉的招數雖好，卻遇上了如今這位穿而來的崇禎皇帝。

    如今這位崇禎皇帝，雖然在很多方面與歷史上那位類似，但是也有很多不同，至少在愛惜名聲好面子上完不同，他根不在乎一城一地的丟失。

    特別是廣寧這個在大明與建虜之間已經數易其手的城池，老奴奴兒哈赤也好，現在的奴酋黃臺吉也好，都把廣寧這個孤懸于寧錦防線以北二百多里的城池，當成了一個給大明朝不斷放血的傷口。

    幾次拿下廣寧之后，都是毀壞掉城垣之后不久就撤走，然后明軍收復了以后，花費大量財力物力重建，重建之后建虜再來圍攻，先圍點打援，然后毀掉城池后再一次撤走，就這樣幾十年來，沒完沒了。

    現在這位崇禎皇帝又豈能上這個當？

    就在黃臺吉等人在自己的汗王大帳里面，與諸多王公貝勒商議他的議和緩兵乃至借刀殺人之計的同一個時候，來自錦州方向的一隊騎兵，快馬加鞭，風馳電掣一般，從廣寧城的南門沖進了城池之中。

    明軍信使沖入廣寧城中的情形，自然瞞不了黃臺吉派出去的那些哨探們，所以當明軍信使沖入廣寧城中的同一時間，這些人中的一隊也立刻打馬趕回大營，向黃臺吉稟報了這個情況。

    黃臺吉這邊剛剛接到這個消息，沉思了片刻，剛要開口話，就聽見大帳之外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身材高大，身披皮甲，光頭，留著金錢鼠尾的青年壯漢，掀簾而入，單膝跪地道：

    “稟報大汗！廣寧城中的明軍棄城突圍了！約有一千五百騎，已經出了南門，正在快速南下！敢問大汗，撒在南面的護軍哨騎要不要攔截？！”

    聽了這個話，黃臺吉先是一愣，然后略一思索，嘆口氣道：“罷了！不必攔截，放他們去吧！”

    既然城中明軍敢于棄城而去，那就明明國的那個年輕皇帝，已經有了旨意，看來明國朝廷里出了明白人啊！

    既然守軍已撤，那就不會再來援軍了，左右兩翼的埋伏也頓時宣告無用，光是依靠撒在南面的游騎，想要攔住這一千五百人的歸師，恐怕也難。

    想到這里，黃臺吉對著那個進入大帳之中稟報事情的壯漢道：“鰲拜，你且到帳外等候片刻！一會兒帶著你麾下牛錄，一路尾隨明軍騎兵，前往錦州去。到了錦州，往城中投遞一封書信，然后即可直回沈陽！”

    這個進來請示行止的壯漢，正是鑲黃旗下的勇士鰲拜。

    鰲拜，鑲黃旗瓜兒佳氏，其祖父乃是蘇完部首領索爾果之孫。

    所謂的蘇完部，其實就是明初在松花江沿河設立的蘇完河衛，也叫速溫河衛，那時候明朝對東北少數民族采取的也是羈縻政策，通過朝貢封賞的辦法，將這些部族納入治下。

    但其實都是自治，是衛所，而實際上都是半獨立的部族。

    但凡是大一點的部族都設一個衛，族長就是指揮使，同時也是世襲罔替，沒有流官。

    鰲拜就是出身于蘇完河衛，其祖父也是世襲的蘇完河衛指揮使，只是在萬歷年間，奴兒哈赤的建州衛女真人崛起之后，蘇完河衛的最后一任指揮使索爾果兵敗投降，部眾被打散并入了建州女真八旗，最后編入了現在由黃臺吉依然兼領的鑲黃旗下。

    因此這么來，鰲拜其實與建州女真是有仇的。

    但是四五十年的時間過去之后，蘇完部的歷史早就淹沒無聞了，如今才二十歲出頭的鰲拜，也只知道自己是鑲黃旗下的世襲牛錄額真，當然也沒有什么報仇雪恨的念頭了。

    又因為，正黃旗和鑲黃旗如今都是掌控在黃臺吉的手中，所以兩黃旗之間的界限，就不像其他八旗之間那么清楚。

    黃臺吉這次留了豪格帶著鑲黃旗的主力在沈陽，但是鑲黃旗下的勇士，他還是帶了一些在身邊，鰲拜就是他頗為看好的青年俊才之一。

    鰲拜聞令，出帳等候，而在帳中，黃臺吉很快就口述了一封寫給薊遼督師鹿善繼的信，大意是：

    “大金朝皇帝致意明國遼東督師部院鹿善繼等眾官佐：

    “我國世代居住在遼東，素以忠順守邊，與爾明國相安無事。

    “先是葉赫與我原屬一國，萬歷年間，爾國君臣干預邊外之事，離間我國分而為二。

    “繼而爾國君臣袒護葉赫，欺壓建州，屢次侵凌，大恨有七。

    “我先汗知爾國君臣終不相容，故告天興師，憤而起兵。

    “所幸皇天佑護，先賜我國遼河以東土地，后賜我國遼河以西土地，又賜我國蒙古、朝鮮之地。

    “今聞貴國新帝崇禎少年英睿，先在遼左止息干戈，后與蒙古開邊互市，賢明可見一斑。

    “且貴國新帝已納科爾沁左翼齋桑貝勒長女哈日珠拉為妃，與我大金朝皇帝已是親戚。

    “故而我朝皇帝投書足下，以示我國通款議和之美意。

    “惟愿與明國議定條款，重修舊好，互不侵伐，以安百姓。”

    除了這些冠冕唐皇的話之外，信中也寫了黃臺吉議和的條件和要求。

    條件是，黃臺吉可以去帝號，繼續稱汗，等等。

    而他的要求是，明朝要治東江鎮毛文龍屢次興兵襲擾后金土地人民之罪，等等。

    當天下午，黃臺吉將這封書信，交給了鰲拜，而鰲拜在當即帶著麾下牛錄三百騎，追趕著曹文耀所部的足跡，往錦州方向馳去。

    當天夜里，曹文耀率領所部騎兵抵達錦州，半個時辰之后，鰲拜率領麾下一個牛錄的女真騎兵也來到錦州城外。

    此時早有準備的錦州主將何可綱，得知建虜騎兵數百人，尾隨曹文耀所部來到了錦州城下，當即登上城頭，準備作戰。

    對于如今被明軍將士們戲稱為“八角城”的錦州城防，何可綱可是信心十足，別只是區區數百人了，就是黃臺吉親領數萬大軍來攻，何可綱也根不怕。

    原的錦州城，就是遼左的一座堅城，尤其是成為寧錦防線的重中之重以后，更是得到了不斷的修筑。

    經過薩爾滸之戰以后，至今將近二十年的增筑，原四四方方的錦州城，因為四門外四座巨大甕城的修筑，已經變成了不規則的橢圓形，而從崇禎元年夏天開始，在四座甕城門外陸續修筑起來的八座巨大的棱堡炮臺，更是讓這個錦州城多了八個尖角，被守城的士卒和城中百姓戲稱為“八角城”。

    正是因為有了錦州城突出城外的八座棱堡炮臺，黃臺吉才沒有敢于直接繞開廣寧，兵圍錦州，而是選擇了吸引錦州守軍出城北上，希望在野戰中消滅明軍。

    此時，錦州城北門外右側的那座棱堡上燈火通明，遼東鎮副總兵兼遼東前路統制官何可綱，領著錦州副將祖大樂，以及已經棄守大凌河凌河的金國鳳、金國奇等一干將校，站在這座突出城外六十步遠的棱堡之中，看著城外來回奔馳，既不敢靠近，又不肯離去的建虜騎兵。

    長得方面大耳一副威猛模樣的錦州副將祖大樂，看了看城下呼嘯來去的建虜騎兵，然后再看看氣定神閑的主將何可綱，道：“何統制，東奴欺人太甚，末將愿意出城一戰！”

    何可綱剛要話，卻突然看見城下虜騎張弓搭箭，朝著棱堡之上的炮臺射孔一箭射來。

    錦州城的棱堡都是帶頂的，如既有了水泥混凝土這個修建城池的利器，一個錦州城建上十個八個帶有尖頂的棱堡，實在是易如反掌。

    不過即便如此，眼看著一支長箭嗖地一聲從炮臺的射孔飛入，棱堡之中的眾將還是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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