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周一向是粗豪形象，言笑無忌。但是骨子里面，還是見識過大富貴的，在大業(yè)天子身邊隨侍過甚長時(shí)間。極少如此失態(tài)，狠狠咒罵。

    這一聲怒罵，舉座皆驚！

    劉武周狠狠跺腳，舉手指天，似乎要將這草草修復(fù)的廳堂之頂，戳出一個(gè)窟窿來也似。

    “入娘的，你們心好狠！幾萬條性命不是性命啊，被你們看得如此輕賤！南邊用糧食卡我們，北面就干脆突厥狗進(jìn)來燒殺！以為沒了糧食，某就打不了突厥狗了？入娘的，某就打給你看看！王郡公啊王郡公，你小瞧了咱們恒安鷹揚(yáng)府，更沒想到，某劉武周麾下，多了一個(gè)樂郎君！”

    劉武周陡然旋身，大步走到徐樂旁邊，伸手就要來拉徐樂。徐樂不等劉武周拉扯，自己早就站起，劉武周用力過度，反倒微微一個(gè)踉蹌。微微錯(cuò)愕一下，劉武周就指著長身站起的徐樂，嗓門放得更大。

    “這就是我馬邑樂郎君！如此危局，孤軍北上，先奪軍寨，再破突厥小王。橫行于執(zhí)必部大營之前，耀武揚(yáng)威。最終風(fēng)雪之中會戰(zhàn)，三百破一萬，奪執(zhí)必家青狼汗旗而還！我就是要讓善陽諸公看看，我恒安鷹揚(yáng)府，在餓著肚子的情形下，到底能打到何種地步。我云中男兒的骨頭，到底硬到何種地步！”

    徐樂站在劉武周身側(cè)，微微垂首，只是靜靜聽著劉武周慷慨激昂陳詞。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只是落在自己和劉武周身上。

    劉武周聲音仍然廳堂之中震響：“………只要某在一日，這突厥狗，就不能南窺一步！和王郡公之間，總有個(gè)說法。但突厥南下，馬邑郡就是尸山血海！所有一切，只等著將突厥狗打出去再說！現(xiàn)下天寒地凍，我們軍中又乏糧，幾萬生民，依托云中嗷嗷待哺。一切都是絕境，但在這絕境之下，我們恒安鷹揚(yáng)府，仍要咬著牙齒，和突厥狗血戰(zhàn)到底！”

    劉武周猛然抱拳行禮下去，諸將哪里承擔(dān)得起，紛紛起身。

    不等諸將開口，劉武周語聲又接著響起：“某對不起大家！血戰(zhàn)經(jīng)年，不得封賞。出征在外，連飯食都不得一飽。跟隨我劉某人，只有苦戰(zhàn)，只有死傷，只有血淚！但某在這里拜求大家，為了馬邑一郡生靈，為了我漢家山河，在這冰天雪地之中，與這些突厥狗血戰(zhàn)到底也罷，將他們趕出去，讓馬邑百姓，緩一口氣也罷。劉某人性命功名，都不值一提。唯一問心無愧者，就是始終為漢家邊地戍將，盡職盡責(zé)，沒有愧對自己良心！將來就算敗喪，各位自有遠(yuǎn)大前程，但想及在劉某人麾下，咱們好歹在一起，做了些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劉武周語聲，已然漸漸變得凄惻：“只求大家再努力一把，與突厥狗再做最后之決戰(zhàn)。將執(zhí)必賀，徹底覆滅在這云中之地！恒安鷹揚(yáng)府，再做最后一戰(zhàn)！至于將來，劉某必然給諸君謀一條出路，不讓諸君與劉某人同殉！只要打完這最后一戰(zhàn)！劉某此刻，已經(jīng)無什么可以封賞大家，只能觍顏在此，拜求諸君！”

    說完最后一句話，劉武周側(cè)身，向著徐樂深深一禮。接著又向諸將，雙膝落地，深深拜倒下去。

    廳堂之內(nèi)頓時(shí)大亂，多少軍將寨主，只是搶了出來，各色呼聲，響徹廳堂，混雜成一團(tuán)。

    “鷹擊，末將等當(dāng)不起！”

    “鷹擊，只要你一聲號令，末將等就死戰(zhàn)到底！”

    “鷹擊，打完執(zhí)必賀，我們回頭就打王仁恭！拼個(gè)魚死網(wǎng)破也罷！”

    而徐樂站在劉武周旁邊，一把就將劉武周拉了起來。劉武周還想抗拒不肯起身，但徐樂何等力道，筋骨里藏著的都是氣力，一拉劉武周就只能起身。身子搖晃一下，徐樂又是手微微一沉，讓劉武周在原地站定。接著徐樂就退開一步，抱拳行禮躬身。

    劉武周掃了徐樂一眼，看著群情激奮的諸將，抬手示意諸將稍安勿躁。而在旁邊，苑君璋已經(jīng)搶了出來，遞給劉武周一個(gè)粗瓷酒碗。

    酒碗之中，滿滿都是濁酒。

    劉武周接過酒碗，擦了一把臉，將酒碗高高舉起，露出大家平日里看慣了的粗豪大度笑意：“不說這些了，老劉總會給大家一個(gè)交代就是。今日之宴，一則為樂郎君夸功，二則就是為異日大戰(zhàn)祝捷，一定將執(zhí)必賀這老狗的屎都打出來！諸君，舉杯！”

    諸將旋身，回到幾案之前，將各自酒碗高高舉起。劉武周目光只落在徐樂身上，徐樂也一笑回身，拿起酒碗，高高舉起。尉遲恭也站起身來，舉起酒碗，大聲道：“說那么多做什么？好生打仗，痛快喝酒！”

    劉武周笑著點(diǎn)點(diǎn)尉遲恭，大聲道：“諸君滿飲，祝來日大捷！”

    廳中所有軍將異口同聲：“來日大捷！”

    劉武周率先而飲，咕嘟咕嘟一口而盡，一擦胡須，再度狠狠將酒碗擲于地下。諸將一般動作，數(shù)十酒碗碎裂于地，清脆有聲，碎瓷亂濺！

    一場歡宴，到夜中方罷。

    徐樂帶著韓約，離開壬午寨，沿著山路回返玄甲騎扎營之所。

    沿途值守的軍將士卒，見到徐樂身影，都忙不迭的行禮下去。

    這北上接連大戰(zhàn)，徐樂終于在恒安鷹揚(yáng)府中打出了威名。再無一人能小瞧這支玄甲騎，小瞧這位馬邑樂郎君。誰都知道，這是一位連天都能捅出個(gè)窟窿的悍將，也是帶領(lǐng)恒安鷹揚(yáng)府打破這個(gè)死局的先鋒！

    徐樂也溫和的一一回禮，沿著山道蜿蜒而下。

    夜風(fēng)正寒，吹在臉上有如刀割。遠(yuǎn)處投射來的火光，映亮徐樂面孔。年輕英俊得讓人嫉妒。

    但徐樂面孔，總有一絲疑惑。

    突然之間，徐樂轉(zhuǎn)頭望向韓約，輕聲道：“阿約，你怎么看？”

    剛才酒宴，韓約一直沉默不語，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這個(gè)時(shí)候聽到徐樂詢問，也只是默然搖搖頭。

    徐樂輕聲道：“我總覺得不對，但怎么也不像有什么不對的樣子。劉鷹擊，所作所為，的確是個(gè)出色主帥的模樣…………”

    韓約突然一指前面，徐樂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有點(diǎn)無奈的笑意。

    路邊山石之上，蹲著一個(gè)小小的身影。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小狼女步離。這次宴會步離不能參加，居然就一直守在山道左近，等候徐樂回返。見到徐樂身影出現(xiàn)，步離一下站起，輕盈的跳下山石，掉頭就回去了。

    雖然這小狼女還是古里古怪，但徐樂心下，還是只覺得莫名的暖意漾起，這暖意將心中那種沒來由的疑惑，都全部壓了下去。

    徐樂輕聲一笑：“阿約，無論如何，我總能帶你們殺出一條血路來。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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