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上剛被揭了瓦,老天爺就把烏云送到了。
若沒這大嗓門的士卒報信也就罷了,他們這一伍人這么一叫喊,半個營地都知道了,一下子便像炸了鍋一樣,狼狽的叛軍士卒聚在張雷公身邊七嘴八舌地嘰喳開來。
“校尉,怎么辦。繛蹉筱笠黄,得好幾千!”
“媽呀,幾十騎就把咱們營地趟了一遭,再來幾千人還得了?”
“校尉,要不……要不咱跑吧?”
張雷公起初被卒子傳回的消息嚇蒙了,他也不是啥大將,又沒讀過啥書,當年在黃巾陣里也就是個靠蠻力功夫的力士,后來到燕北麾下雖然領了兵,但也就是那德行,向來是燕北讓他干啥他就干啥。雖然他是想像燕將軍那樣分析分析局勢,琢磨琢磨該怎么打……可他不會啊!
所以他什么都沒琢磨出來,心里各種慌亂,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他娘該咋辦?’
“嗯?跑?”張雷公皺著眉頭望向那個要跑的部下曲將,滿臉紅白好不嚇人,直教那曲將連著后退好幾步差點摔倒,這才自言自語道:“是呀,往北跑吧,跑到燕將軍那就知道該怎么打了……可是不行!”
雷公不是不想跑,他剛才腦袋里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撤,趕緊跑,有多遠跑多遠,跑到燕北駐防的地方就得救了。
可是緊接著,他就想起去年攻打平鄉城被郭典伏擊的那一場仗。他們跟著黃巾鬧起兵的,基上打仗都一個路數,順風仗人多,便打猛;逆風仗先鋒一被壓制,后面甭管多少人也是鳥獸散,便是一場潰敗。
這種打法在他們看來很是平常,并很是正確。
但在燕北麾下,不興這么打!
非但不能這么打,上次臨陣想著潰敗,雷公可是吃到苦頭的。雖當時身上沒現在這么疼,倒看著燕北抱著腳丫子在帳里揉了半天,可當時多丟人?
堂堂領軍的先鋒,被燕北在大帳里摜到地上踹得像滾葫蘆。
雷公不想回去再被燕北收拾一頓了。
何況這孟益在青石橋被麹義打慘咯,完事一路上被攆得跟孫子一樣!到了自己這兒,就要被人家追著打?
這可不成。
“聚兵,聚兵,屯將曲將,把咱的兄弟都聚到一塊去,就在營地里頭!”雷公腦子亂得很,最后都聚成燕北那天指著他們鼻子罵的畫面,不由得感到一股無端惱怒,一腳踹在旁邊曲長身上罵道:“都愣著干什么,去聚兵啊,你們不管手底下弟兄了!”
被雷公這么一罵,再加上他現在滿頭的血液腦漿實在嚇人,幾個曲長屯長急忙在營寨里跑著找人,把各個軍帳里躲藏的軍士都揪了出來。
過了百息,這才在營寨中間勉強聚攏了七八百人。
“將軍過,打仗就打一口氣,跑了就是把后背留給敵人找砍,你們想死還是想活?”誰也不知道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張雷公腦子里都想的什么,但他見部下聚集了多半,便朗聲喝道:“咱不能跑,將軍養著咱就是賣命的!”
張雷公也不啥,他就是單純的不想再被燕北摜地上踹,而且他記得燕北當時的話。
以你張雷公的勇武,一時半會都堅持不下來?你堅持住援軍就會趕到!
“城北還有咱們的援軍,他們一會就趕到,一時半會你們扛不。俊睆埨坠跔I帳旁拔出一桿寫著燕字旌旗扛在肩上,提著刀向西走著,頭也不回地道:“按將軍給你們的官職往前走,官兒大的在前邊,你們就看著這桿旗子,俺死了你們后邊就接上旗子,咱們一路往西沖!
三個軍侯硬著頭皮跟在張雷公背后,他們后邊有樣學樣的站著五個屯將,再往后是八個隊率,接著十幾個什長……接著是黑壓壓的軍士。
這一次,這些軍士再沒什么披靡之色,一個個喘著粗氣深色不善。
這一次,他們的身后沒有舉著刀子的督戰隊,可前面扛著旌旗的身影令他們無所畏懼。
“校尉,咱往西沖……那可就迎著敵人沖了啊?”
張雷公輕輕點頭卻沒有回頭,只是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埋頭扛著旗子提著刀往西走。
他的身影并不孤獨,身后那些士卒像人潮推搡著前面的人,邁著不是怎么堅定的步子向西走著。
來多的潰卒從營寨西門的方向往這邊跑,可跑著跑著看到他們的軍隊和默不作聲的校尉,紛紛尾隨在陣列末尾。當然,也有些是在西邊殺了進攻的漢軍,因為人手不足才憋了一肚子氣的悍勇之士,少數幾個刀口染血的漢子看見雷公扛著旗往西走便跟在他身邊,一路罵罵咧咧地跟著走。
來雷公走著還不覺得怎么,他就是覺得去年打贏了燕北,再有機會他做先鋒一定第一個沖鋒在前,可慢慢的身邊被這幫罵罵咧咧的悍卒簇擁著,他才覺么出來些許味道。
“他娘的,剛才老子劈了三個,要不是身邊沒人非得再殺幾個!
“可不是么,俺跑的時候那伙狗娘養的還拿箭射俺,射俺腚上!”
“校尉,咱就這么走著報仇去吧,你帶著咱都給他們咔咔剁咯?”
整個長條的軍陣走了兩百步,剛才沒亂的悍卒也就十來個,可就是這些老子、宰人不離嘴的家伙硬是讓整個軍陣都開始罵罵咧咧的。剛才被百騎那么沖陣,弄得士卒都有些灰頭土臉,誰心里還沒點氣性,這一下可好,走上三百步軍陣里所有人的氣性都被提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悶頭跟著張雷公往西走。
離近了,能看到那些剛沖進營地西門的漢軍在晨霧里蒙蒙憧憧的影子,算是徹底把張雷公部下的怒火點燃了。
雙方想聚幾百步,張雷公走快,他身邊那些悍卒更是跳著跑著要跟漢軍決一死戰,一下子軍陣就亂了。前頭的跑起來,后頭的悶頭跟著,熙熙攘攘罵罵咧咧,從豎子到罵娘的話從軍陣中不停涌現。
這是什么士氣?
他們誰都不知道敵人到底有多少,也就看見剛沖進營寨的百十號人,一幫人離著老遠便有人拋射箭矢也不管能不能射中,離近了更是有人連著長矛都擲了出去。
孟益看到遠處聚齊兵馬的叛軍,來是不在意的。在他看來這伙叛軍還不算差,能在夜襲中聚起兵馬已是不易了,可絕對打不過自己挑出的敢死陷陳,整整三千人才挑出這么六百多人,何況還有后頭的軍卒呢……士氣不高,可一旦前軍打出威風,后面夾裹著掩殺總是會的。
在他看來,這幫叛賊跑與不跑,都很難活過今夜了。
只是孟益低估了這伙叛軍匪類此時此刻高昂的士氣。
雙方相距百十步,箭雨投射更加密集,一個聚在營寨西門內外向里涌,一個堵在營寨正中向外沖,正式針尖對麥芒,三次箭雨攢射,長矛也被丟得差不多,張雷公終于發出在這個清晨汶縣戰場上第一次怒吼。
硬忍著疼拔掉釘進鐵葉子大鎧上的兩支羽箭,雷公揚起燕字旌旗向前吼道:“宰了他們!”
旌旗兜風,晨霧里誰也認不出上面寫的什么字樣,但誰都知道揮旗這個動作意味著什么。漢軍只看見叛軍最前頭有人揮舞著旌旗,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吼聲在地方軍陣中噴薄而出,再就是濃霧里那些或赤膊持刀或披甲舞劍的身影奔跑跳躍著,夾雜著喝罵與怒吼沖鋒而來!
雙方軍隊前鋒在這一刻,實打實地碰撞在一起。
而揮動大旗的雷公,早被擁擠的人潮推到身后,正處在陣列前方,但卻不再是第一排。
雖然不在最前端,但以丈八長的旌旗來卻正合適,剛好叫他持著旌旗朝敵軍前陣捅來捅去……旌旗沒有尖,只有手脖子粗的鈍頭實木,可即便如此,一下子杵實了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何況雷公力大,狠勁一杵,沒戳到便收回來再來,一下杵實了便能將兩三個敵軍敢死士后退好幾步,弄不好還要被他捅翻在地……兩軍交戰,亂糟糟的陣前被戳翻了,那人還能站得起來嗎?
擁擠而上的士卒踩踏便能將身骨頭踏個稀碎!
刀劍同下,斧矛齊出,雙方碰撞的一瞬間便是人仰馬翻,刀劍入肉的聲音與嘶吼聲綻放戰場……讓孟益最感到驚恐的情況發生了,他的先鋒陷陳隊,根無法阻擋士氣高昂的叛軍。
那一桿象征驍勇的燕字旗破開重重霧靄,指引著那些嘶吼的叛軍殺向他的方向!
就在此時,營寨南方突然爆發出喊殺之音,攥著各式兵器的家兵擠垮了南面營地的木柵,攥著短刀長矛高喊著‘掃除叛軍’的吼聲向著叛軍側翼突殺而來,為首之人不是遼東功曹田韶還有哪個?
緊接著,仿佛呼應一般,營寨北邊亦傳來一聲巨響,北營叛軍沖開封閉的寨門,高呼著將軍燕北的姓名殺入戰場。
聽到援軍到來,張雷公方才被敵軍驚得仿佛停頓的心終于塞回肚子里,一腳踹翻了一名沖至近前的漢軍,踩著人腦袋揮舞旌旗吼道:“不用管后面的烏龜王八蛋,援軍到了!跟著旌旗,向西……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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