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肉,歌與舞。
三五故友,幾百袍澤。
酒是幽地烈酒,肉是生炙油煎。
和著滿天星斗與一輪彎月,悠揚而奔放的幽冀歌謠傳出好遠。
燕北執劍與盾,伴盆缶交擊的鼓點而舞……他沒醉,只是在這個兩年以來最恰當的時刻,他更愿意挪開心底壓著的千鈞巨石,放開了去玩去鬧。
人們在篝火的映照下臉頰都是紅彤彤的,高覽與牽招挽著袖子在草席上削出六博旗子對戰,魏攸與甄堯湊在一起聲嘀咕是不是仰頭大笑。
更遠處,麾下的大肚漢們今晚各個吃得滿嘴流油,三頭肉豬加上山豬肉讓他們吃得精光,一伍一什地圍坐著篝火捧著兵器閑聊。只是苦了那些抽到值夜簽的勁卒,填飽肚子便登上營地瞭樓,畢竟對他們這些軍卒而言,長矛與勁弩才是生活的常態。
舞得累了,燕北放下劍盾,盤著腿靠著拴馬樁坐著,麹義靠在另一頭端著酒碗,十分認真地對燕北:“將軍,我要置地,在遼東置地。”
麹義知道燕北為他請了校尉之職,整個晚上人都顯得不太正常,一會哭一會笑,要么就端著酒碗找燕北喝酒,這會兒又要在遼東置地……燕北挑了挑眉毛,隨口道:“不用你置了。”
“不行,不行……遼東麴氏,得有地。”麹義擺著手,眼睛都有些發直了,“仗打贏了,我不要賞賜,我要地。”
燕北笑了,答道:“我知道,肯定是要有地的,但不用你去置了……襄平西南,受遼水灌溉最肥沃的土地,以前在公孫氏名下,現在那里有五頃是你的了。回到遼東,你可以購上,算了,等回到遼東,我正打算重新選兵,到時你們這些人都會擁有自己的親兵,百人吧,無論種地還是護衛都夠用了。”
五頃土地,就是七百余漢制大畝或一千七百畝,年可產糧四千八百石,養活三百人尚有結余。
麹義笑了,端著酒碗一飲而盡,對燕北拱拱手,這才看著漫天星斗喃喃道:“將軍,麴某跟你,是跟對了啊……遼東麴氏,遼東麴氏,是我麴某人的遼東麴氏啊!”
“喲,你也想一人而成大族?”燕北笑的更開心,坐正了身子道:“我以前就總想,什么時候燕某能讓別人稱起是在名前加上某地燕氏,便不枉此生了!”
想來也是際遇不由人,兵荒馬亂間讓他做了一年帝國東北最年輕、兵馬最精、聲勢最大的叛黨之首。曾經,他高昂著脖子仰望著幽州地界上出了名的大豪強,就像王松這樣的人。
至于士卒?燕北是不敢想的。
曾幾何時,飄在鍋上的濃郁肉香令他著迷,激起貪婪的野心。穿了生死,他的目光不再著眼于吃喝這種事情,聚攏死士蓄養家兵,希望做個好豪強,終其一生推三弟走入士人階層參與基層政治,讓燕氏兄弟二人的下一代在少年時成為士人。
那就是他最大的理想啦。
可是忽然之間,當他再回到薊縣……他的世界完都變了,曾經羨慕不已的豪杰公孫瓚帶著白馬義從在他手底下折戟沉沙;幽州豪族的頂級人物,安次王松在現在看來也不過平常。
他有三縣,我有一郡;他有幾千佃戶家兵,我還有上萬精銳呢;他有權勢,我也有二州畏懼的威名。
“高興,今日真是高興啊!呼。”麹義搖晃著抱起酒甕靠在燕北身邊,瞇著眼睛吧嗒嘴巴,過了半晌才一臉壞笑挑著眉毛問道:“將軍……你喜歡甄氏子的姐姐?”
“嗯?”燕北心里一激靈,張口想要否認話卻堵在嘴邊,最后化作一聲緩解尷尬的笑:“嘿!”
“高覽那子,都跟我了。將軍,這事兒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就甄家現在那樣兒……你娶他們家女眷算他們高攀六七座城門樓。”麹義咧個大嘴絮絮叨叨,還好知道壓低著聲音不讓篝火那邊的甄堯聽見,努努嘴道:“就現在,你托魏從事上門幫你送只鹿上門,保管成……過了這時候,可就不好咯。”
燕北前面聽著還笑呵呵地,聽到最后一骨碌翻身盤腿面對麹義坐著,急忙問道“怎么?”
“這甄家子以前就這么會鉆營么?”麹義不屑地看了一眼篝火旁與魏攸把臂相談的甄堯,這才對燕北道:“甄氏家道中落,這子想振興家業吶,你瞧瞧,酒席上他不圍著您這個主人,反而與魏從事打得火熱……他一豎子,想振興家業能有什么辦法,無非是聯姻、結盟這幾個手段,我聽高覽他家姊妹可不少。不然您覺得今日他給您發了名刺,去家里卻沒人是干嘛去了?”
“照某家猜測啊,這位甄三郎從到薊縣就沒閑過,肯定忙著拜訪所有能搭上線兒的人呢!”
“這是好事。”燕北擺手示意麹義不要在這件事上奚落甄堯,“遭逢大變,甄府上下就剩這么一個孩子,能有心振興家業已經是男兒了。”
燕北想到兄長剛去,他從冀州帶了一群廝殺漢回到幽州最開始的那些日子,他也與甄堯一樣,火急火燎地希望自己能認識更得多人,得到更多機會……其實到底,不過是內心的不安罷了。
“誒,我問你。你甄氏要是想聯姻,那燕某不就是很好的選擇嗎?”燕北微微揚起下巴,兩手搭著數道:“燕某有兵馬,有官職,有錢財,還有土地。雖然無法讓甄氏想從前在中山一樣,但給燕某三年時光就能讓甄氏成為幽州大族。況且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我能讓甄氏最快在幽州站穩腳……”
燕北還沒完,便見麹義擺手道:“沒用啊將軍,你沒用,不是,不是你沒用……是和你聯姻沒沒用。”
完燕北沒用,麹義看著目露兇光的燕北連忙擺手,這才正色道:“就算您不與甄氏聯姻,有甄堯他二兄的恩義在,您能眼看著甄氏蒙難而袖手嗎?屬下想是不能吧?所以得了,和您聯姻是沒用的。”
“這怎,怎么也是親,親上加……唉!”燕北泄一口氣,搖頭道:“好吧,就算像你的那樣,那也不能這種時候找人提親啊,家中蒙受大哀,這個節骨眼上去提親算怎么回事,趁人之危?”
麹義笑了,喲呵你個叛軍頭子,這個時候在這兒裝什么正人君子呢?只是這話他沒法,燕北一直以來確實行的挺正。造反反的是朝廷,卻依仗著個人威名約束士卒善待百姓……軍中士卒迷迷糊糊跟燕北造了兩年的反,沒傷一個百姓的大有人在。
“咦!真墨跡,將軍我跟你,要不是甄氏待你有恩,麴某就先縱兵入城把那娘搶回來,然后咱們一路去遼東,多痛快!”
“呵,孫輕兩年前就過你這話。”燕北甩甩手,仿佛在驅散看不見的煩惱般,把甄姜的事拋在腦后……反正過兩日就一道前往遼東,把整個甄氏搬過去甄姜自然也就過去了,到時候再看甄姜怎樣吧。“你們就別瞎操心了,過些日子再,趁人之危的事燕某不會去做,但是聯姻?”
燕北輕笑,笑容里頭帶著不屑,幽州數得上有一個算一個……真讓他們和燕某搶女人,哪個有這膽識!
著這些,燕北腦海中又浮現起今日甄氏中摔了溫湯的甄姜當時的荒亂模樣。曾幾何時鮮衣怒馬的甄氏嬌娘長腿蹬車轅扯弓拉箭風華絕代的模樣就像鐵箭簇扎進心底,可如今更加堅強的甄姜卻更令他感到憐惜。
阿淼,我要把你娶回家。
阿淼,我一定要把你明媒正娶地迎進燕氏,讓你冠以我的姓氏行走世間!
“將軍,真以為屬下愿意管你那點兒事呢?”麹義奚落地撇撇嘴,抬手慢慢將酒甕放到一旁指著自己隨后指向下棋的高覽,“回遼東我要起田莊,在幽州找個過得去的人家結親、高阿秀也到歲數他家老夫人在襄平整天念叨昏事,張儁義、王當要不是出征人家就已經張羅昏事了,等咱回去孫輕都有孩子了……我這不是怕到時候就你一個,不合群兒。”
燕北低頭就想找一柄解腕尖刀丟過去,刺死這個王八蛋。
“誒誒誒,別找刀子!鞋也放下!行行行,到底喊過我幾聲麴兄,啊,兄弟等你,跟你做伴行了吧?”麹義抱著酒甕作勢要躲,片刻才正色道:“但是二郎真的……咱必須得去冀州平黑山,這不單單是因為甄堯對你的私情,也不是為了還百姓的債,雖然咱們不北走冀州也不會亂,但咱們必須去冀州把黑山賊打散了。”
燕北臉上方才鬧起來的笑容不見了,緩緩放下鐵靴嘆了口氣,“我知道,必須要去一趟冀州。這事我心里有想法了,明日我再去趟州府面見劉公……必須要平定黑山軍。”
他從來不是個頭腦一熱就上頭的人,就連復仇,都是嚴格思慮權衡利弊后的結果。更何況經歷長達兩年的顛沛與叛亂,他清楚兄弟們眼下的安定多么來之不易。
話可以的漂亮,但如果僅僅為了甄儼,他會遣一曲別隊由精悍之士充任前往中山將甄儼的尸首帶回來,根不需要,不需要戰爭。
但是現在,他必須領兵出幽州,平黑山。
追隨他的萬余兵馬,都是冀州人,許多人追隨燕北時家人還在冀州……如果等冀州亂的消息傳到遼東,他的軍心會渙散,他忠誠的部下會逃跑,他將從幽州最精銳人馬的統領變成一群烏合之眾的統帥。
他必須去冀州,為追隨他的人們解決黑山亂冀州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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