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沙翻痕似浪,風(fēng)急響疑雷。
金宋之爭偃旗息鼓,司馬隆、薛煥、束乾坤、楚風(fēng)月一干人等,翹首等候著為他們殿后的王爺回營。
“曹王。”謀士前幫忙褪下他染血的戰(zhàn)衣,分辨那血并非王爺自己所流,故而神色稍有輕緩,“案慶功酒尚溫。”
“林匪入主呂梁五岳,不知我大金千家萬戶,會添多少孤墳荒骨。”看得出完顏永璉并不是那么高興,也不認為這是慶功之酒。
“此夜我軍死傷,當(dāng)以千計。”凌大杰清點戰(zhàn)局、晚于王爺片刻才歸,聽得王爺嘆息,凌大杰也面露悲憫。
“他們應(yīng)也損失相當(dāng)。”楚風(fēng)月低聲推測,這一戰(zhàn),王爺和林阡各自的中下策全都打了個錯手,旗鼓相當(dāng),兩敗俱傷。
“相當(dāng)?”束乾坤憤然開口,“若非郢王爺?shù)暮诨④娡蝗幻俺觯沃劣诖耍 彼抉R隆雖遲鈍卻心思縝密,緩過神來趕緊拉了拉束乾坤衣袖,卿旭瑭在一旁臉色蒼白、沒有反駁,凌大杰回頭一瞥、剛好看見這些細節(jié)。
“我聽聞鳳簫吟救局倉促,顯然林阡對這出將計就計始料未及,若非她運氣驚人,林阡必調(diào)控?zé)o力,曹王策謀并無遺漏。”謀士順著束乾坤的話分析,凌大杰聽到鳳簫吟三字,一愣回神,太多話想說,卻豈能不分場合。
“那時林阡一定手忙腳亂,不過我也同樣出乎意料。”完顏永璉回憶戰(zhàn)局,難得一次心有余悸,“誰知林阡背后外援究竟多少、會否去動我方本營來解局?當(dāng)時當(dāng)?shù)兀冶阒荒軐ψ约赫f,他既然選擇用反間計而非正面挑釁,說明他能夠隨時調(diào)控的外援必定不多。”
“王爺料得不錯。”萬演對完顏永璉那般緊迫情況下的睿智淡定心服口服,“諸葛舍我、田攬月等人,不過是常與扶瀾傾城把酒言歡的風(fēng)雅之士,在五岳排不號。”
“我原先嘆惋,我計雖贏、人卻輸。不過見到你時,這份遺憾便全然消除。”完顏永璉極盡欣賞,過來挽住他手,萬演受寵若驚,頓覺全身發(fā)麻,更見王爺邀自己坐下,親自斟酒給自己,這情景做夢都不曾想,“萬將軍,本王得你一人,勝過林阡他得三個。”一隅,岳離聽到這句“人卻輸”,臉色變得死白,鮮有一聲不吭。
薛煥原還為解濤傷勢擔(dān)憂,見此情景露出些笑來,急忙提醒怔在原地的萬演:“萬弟,還不謝過王爺?”
“謝王爺!”萬演急忙捧杯,一飲而盡,飲罷,胸腔微熱,卻生悲情,噙淚發(fā)自肺腑,“王爺,萬演還想請求王爺一事,萬演在孟門柳林,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他日,萬演不想對他們……”
“先前對你承諾,至今半字不改,終有一日履行。”完顏永璉點頭鄭重。
“我會將他們帶來。”萬演暗自立誓。
人群退散,司馬隆、凌大杰在卿旭瑭身邊一左一右。
“我先前想,你朔風(fēng)刀出了名的適合群殺、卻不利于單打獨斗,尚還蹊蹺,天下武功不是應(yīng)該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嗎,今次陣中才知道,你這朔風(fēng)刀,原是專門為了戰(zhàn)場而生。”凌大杰明為贊嘆,暗有所指。
司馬隆走著走著,忽然也笑了一笑:“真難想象,去年此時,我還是司馬先生,今日卻也是當(dāng)仁不讓的戰(zhàn)將了,豫王他在天之靈,也當(dāng)為我高興吧。”
卿旭瑭豈不知這弦外之音,卻實難預(yù)料那來龍去脈。他一向忠于郢王,此番河?xùn)|之戰(zhàn)被兵陣裹挾久了,難得激出些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來,未想當(dāng)曹王領(lǐng)著萬千金軍在前線不顧生死,郢王的黑虎軍竟有意無意地去幫宋軍?!有那么巧嗎,剛好冒出來?
原本,曹王的思路至少比林阡早了一分左右的時間,即使林阡當(dāng)機立斷打金軍后方也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望著金軍對他前后夾擊、所謂的破釜沉舟終成蚍蜉撼樹,然而,“鳳簫吟運氣驚人”?是鳳簫吟運氣好,還是郢王故意送籌碼?生生幫林阡的后方多撐了一分等到外援,錯失了剿滅宋軍的最佳機會,否則鳳簫吟海逐浪不死也傷……束乾坤被制止的話他卿旭瑭也想問,王爺,國難當(dāng)頭,個人得失,孰輕孰重,分不清楚嗎!
清晨,在黑龍山遠眺黃河,浪潮咆哮,霧氣蒼茫。
昨夜風(fēng)流,盡被那浪撿霧殮走了。
然而謝清發(fā)的靈堂內(nèi),五岳幾個當(dāng)家,除了略有知情的丁志遠,趙西風(fēng)等人都還迷迷糊糊狀況外。
“昨夜金宋血戰(zhàn),大嫂不在,我等都不敢妄動。”趙西風(fēng)是不敢,也是不愿妄動。
“昨夜我與林阡秘密談判,不料遭遇岳離偷襲,他因為南山的屈辱向我行兇,林阡為了救我身受重傷。也正因林阡失蹤,才引發(fā)這金宋血戰(zhàn)。我雖想立即為你大哥復(fù)仇,但那林阡以德服人,竟說為表合作誠意、不動我五岳一兵一卒。”燕落秋面不改色,半真半假,天花亂墜。
“林阡他,對大嫂,對我們,皆是恩同再造。”趙西風(fēng)當(dāng)然知道現(xiàn)在金宋兩敗俱傷、自己又能如愿以償?shù)刂辛ⅰ蟾攀侵辛⑵蛴诳菇鹉欠N立場,回到了最開始不用在風(fēng)口浪尖而是被人求著的高姿態(tài)……這樣天大的好事他當(dāng)然發(fā)自肺腑地感激林阡。
“嗯,恩同再造。”燕落秋暗自發(fā)笑,繼續(xù)翻云覆雨,“桃花溪百轉(zhuǎn)千回,岳離如何能輕易找到我刺殺?我思忖著,萬演已將我五岳的機密泄露給了金軍,山中一些要道,怕是要被迫重新改。”
“不錯,我聽說萬演他果真降金了,他幫金軍扳平了這一戰(zhàn)。”田攬月附和。“這難道不是必然!?”丁志遠義憤填膺。“大哥尸骨未寒,他便去效忠仇敵!”趙西風(fēng)難掩氣惱。
“是的,三當(dāng)家叛變了,昨夜出賣我,將來也必出賣他人。”燕落秋看向一邊那幾個含淚動搖的萬演死忠,“眾位可想好了?隨我一起抗金,他日戰(zhàn)場,便會與這昔日兄弟兵戎相見。”
“兵戎相見,立場分明,便不再是兄弟。”他們在燕落秋的注視之下,咬緊牙關(guān)閉淚眼作出這樣的決定。
“好。”一笑,局面盡在她股掌之間。
等人少了,田攬月身后一個老奴打扮的人,踉蹌跑到燕落秋身邊提醒:“什么隨我一起抗金?他們五岳抗金就行了,那掀天匿地陣里,你是金陣中人,你哪來的閑情公然抗金?”
“那陣法,我本也就沒參加啊。”燕落秋灑脫一笑,“現(xiàn)在就更不參加了。”
“都怪為父,將你嬌慣得這樣任性,然而這分明逆天而行。”燕平生連連搖頭,不予認可。
“你見過夫君在宋陣、妻子在金陣的?說不參加那肯定不參加了。哪來那么多天命,天命還說我此生會愛無數(shù)人呢。”燕落秋偏就任性地說。
“收回這夫君妻子,別以為穿嫁衣就算嫁了,為父差點著了你的道!”燕平生慍道,“為父答應(yīng)了嗎?明媒正娶了嗎?半點不到,禮都不成。”
“現(xiàn)今安寧的黔西為媒,未來風(fēng)雅的河?xùn)|為禮,還不答應(yīng)?”燕落秋安靜卻篤定地回眸看他。
“不行,他終究是那叛逆的弟子……”燕平生還想掙扎。
“但他也是父親的弟子啊。”燕落秋微笑,既脅迫又懇求,“那天地人、風(fēng)虎龍、云鬼神,實則已經(jīng)通過你給的口訣,在他刀里統(tǒng)一在一起了。”
燕平生一愣,連連搖頭:“等他打出來再說吧!在那之前,為父不能見你被他占半點便宜!”
“父親。”“嗯?”“我想他了,這就去占他便宜。”那丫頭明眸流轉(zhuǎn),巧笑嫣然,倏忽便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正午時候,天邊紅云翻卷,河水奔騰不絕,硝煙不曾散盡,輕籠著磧口山谷,丘壑中輕輕搖動的草木花,被風(fēng)一拂不經(jīng)意就染血。
燕落秋回到桃花溪時,見林阡佇立樹下悵惘,一身玄衣,白發(fā)如雪。她步步靠近,意識到他心情不佳,于是留了幾步,坐地撫起琴來,并不慷慨激昂,而是婉約之風(fēng),卻一樣動人心弦。
“這是何曲?”他緩過神來,轉(zhuǎn)身問她,只覺心中溫暖,不像先前郁積。
“暖雨晴風(fēng)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燕落秋微笑,“易安居士的蝶戀花,我與她共鳴卻比她好些,畢竟此刻不用相思。”
一陣罡風(fēng)過境,滿溪桃花逐流,突然之間起風(fēng),原是這一瞬林子里添了個不速之客,來心似箭,迫不及待,一襲白衣才剛從天而降,便輕飄飄落在了燕落秋的燭夢弦旁:“琴藝沒我出色,我會彈江湖一倦客的花間醉。江湖何處不相隨,情湮夢落幾人歸,遙見風(fēng)煙埋舊路,千帆過盡已無悲。”
林阡方從窘迫中走出,喜不自禁來迎:“吟兒……”
“這曲,聽來不錯。”“自然不錯,還可治愈內(nèi)傷!”“當(dāng)真,吟兒可愿教我?”“行,那你也把蝶戀花抄給我。”
她倆原還一副勢同水火的架勢,不料吟兒那個愛聽好話的,才被燕落秋恭維了一句,便麻利地對她傾囊相授,燕落秋又是個善于勾人心魄的主,主動喚吟兒為吟兒,幾番耳鬢廝磨,便哄得吟兒在琴邊笑逐顏開。
看到吟兒時林阡就看到捷報,知道盟軍已然安定,終于完全放下心來,然而等了吟兒半天也沒見她要把自己接回去的意思,更有種要留在這桃花溪吃過晚飯再走的感覺……林阡初還在旁看著等著,后來見她二人如膠似漆、琴瑟和諧,他一時困乏便不慎躺石頭睡著,再醒來時,她二人皆在他眼前望著他,一個面帶焦急,一個假裝不急卻根本也急壞了。
“喝了好幾碗藥,還是沒起色嗎?”燕落秋關(guān)切地問。“好多了,只是缺覺。”林阡搖頭,強打精神要坐起。
“哪里來的大夫,比樊井還厲害?”吟兒當(dāng)即喝起醋來,樊大夫以前追著他林阡灌藥他都不肯啊,今次居然聽話喝了好幾碗那么多?!
“哦,叫慕紅蓮,醫(yī)術(shù)不如樊井高明,脾氣只能說稍微好那么一點點。”林阡居然沒有轉(zhuǎn)過彎來,還一五一十地把兩個人做了比較。
吟兒看他木訥氣不打一處來,伸手直接往他衣衫揭:“我看看服侍得怎么樣!”燕落秋急忙攔住她手:“小心,這繃帶不能蠻拆……”
“誰蠻了!”吟兒怒極反手就是一劍,燕落秋本能立即提弦相抗,兩個人原還那么溫暖和諧居然說翻臉就翻臉直接大打出手,而且不可思議地一眨眼就不可開交……
“有話好好說,打什么?!”林阡沒法見縫插手,他現(xiàn)在武功顯著最低,才握飲恨刀便腹痛難忍,總算體會到了那種無法救局、只能在旁邊干著急、忙著勸架和事佬的心境。
吟兒在來的路就一直跟自己說要包容,甫一看見燕落秋絕色姿容更是難以招架,那又如何,一遇導(dǎo)火索,還是醋壇打翻,惜音劍戰(zhàn)意激越,一劍萬式行云流水:“不是要過門嗎,打贏我就過!”
燕落秋原還為了林阡只守不攻,聽得這話琴弦微動,喜眉梢,眼含笑意:“吟兒?我可當(dāng)真了!”一改先前的連連后退,“醉殺洞庭秋”“與君一醉一陶然”“我醉欲眠君且去”絡(luò)繹不絕,扣琴律挾暗器急往吟兒奔襲。
“如何當(dāng)真?有問過我?!”林阡既驚又怒,看鳳、燕二人騰挪輾轉(zhuǎn),轉(zhuǎn)眼就打出了百余招法,人和武器都化作一團光影無法分辨,吟兒劍凌厲,燕落秋琴鬼魅,這場河?xùn)|之戰(zhàn)兩個人各有提升,速度當(dāng)然會快得令人眼花繚亂,此刻她倆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宣告他林阡在這出奪夫大戰(zhàn)里根本沒有話語權(quán)……
林阡委實不想看見無謂傷亡,于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全身氣力都調(diào)進了手里長刀,思索著她二人若然出現(xiàn)兩敗俱傷跡象,立即擲刀去擋。當(dāng)是時,鳳、燕約莫戰(zhàn)到兩百回合,吟兒略勝一籌、趁勢追擊、連進三式,不巧燕落秋傷勢未愈,剛好頓了一頓,七道防線瞬然被吟兒撕開、勢如破竹,吟兒一驚,當(dāng)然不想要她的命,奈何這劍勢強橫根本剎不住,千鈞一發(fā)直沖向燕落秋心口去,危難關(guān)頭,所幸斜路攔出林阡飲恨刀,將她這一劍擊偏,吟兒正待喘息,眼前卻弦光亮徹……
正是那一息之間,燕落秋剛巧調(diào)整招式自救,也是沒想到林阡會突然犯規(guī)插手,燭夢弦殺氣澎湃直打開惜音劍朝著吟兒脖頸,發(fā)現(xiàn)時也是斷斷停不下來,林阡哪料到會有這般變故,終是不該對燕落秋戰(zhàn)力低估,竟教吟兒身受其害!電光火石林阡腦中一片空白,來不及抽刀抵抗,拼命以身撲前去將吟兒帶開原地滾了一圈,驚險萬分好在只是他背受了些弦震之傷,奈何摔倒在地時腹部傷口往吟兒頭狠狠一撞,直接迸裂險些濺了吟兒一臉血,他傷加傷倒在地,一時痛不欲生,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妖女魔女齊色變,如何還管弦和劍,妖女當(dāng)即撕下自己紗裙,卻哪及得魔女扯林阡的衣衫快,不過吟兒情急之下撕得少,裹不住,唯能接過燕落秋剛好遞來的衣角打結(jié)綁在一起,林阡的左腹綠黑白紅霎時四種顏色交相輝映蔚為壯觀可好看了。
“別打了,你們……”他終于有機會說話,她兩個都是口不饒人。
“不打了,小阡,若我過門會令你性命之憂,那我便不過門,只要你好我便好。”燕落秋一臉真誠,半跪在他身旁。吟兒緊緊攬著林阡,聽得這話大驚,不甘示弱也以退為進,直接把林阡放倒:“不打了,你既以死明志要娶她,我,我便只能開明些……”一邊裝大度,一邊想喝醋,憋得滿臉通紅。
“我什么時候以死明志……”林阡又好氣又好笑,明明燕落秋那邊都讓步了,這家伙憑何又把他拱手不要?!
“盟主,沙少俠讓我來問,究竟要何時出山?”這當(dāng)兒田攬月苦著臉跑來問,可算給林阡解了圍,“再不出山,我家里埋了幾十年的酒,都要被他喝光了。”原來不是沙溪清急著出山啊。
“溪清嗜酒,只怕是借著酒力,撐著他自己不見血暈去吧。”林阡終于氣息順暢,為沙溪清明明暈血還不得不到處殺人的際遇一聲嘆息,因為這個鄭王府的小王爺,他想起了曹王府的另一個小王爺,轉(zhuǎn)頭認真對燕落秋說:“傾城……”“不對。”燕落秋肅然搖頭。
“哦,落落姑娘……”“不要加姑娘。”燕落秋皺起眉。
“好吧,落落……”“落什么落。”吟兒皺起眉。
腹背受敵,林阡只能把稱謂省了:“說心里話,我很欣慰,很欣賞你,在你身,我看見了一個我極尊敬的對手復(fù)活。”林阡話音剛落,鳳、燕二人皆是一怔,吟兒頓時猜到了他說的是誰,眼圈一紅。
“太多人都想著天下一統(tǒng)、天下大同,只是,真到了命途的抉擇一刻,又都走了不同的路。”林阡道,“不論完顏永璉、或我、或魔神,都是想著以戰(zhàn)止戰(zhàn),以暴制暴,方能消除不公允、矛盾、分歧,過程中不免有殺伐、犧牲。但小王爺完顏君隱、與你、與老邪后,都是想著停在這里,盡量不戰(zhàn),風(fēng)雅安寧,一樣可以漸漸地消除那些東西。”
“唉,說不一樣,其實也都一樣。”燕落秋幽嘆一聲,兩個月前她之所以不參加掀天匿地陣,除了無暇分身之外,確實是心里沒有金宋之分,現(xiàn)在,雖然有一些了,多半還是因為林阡。
“小王爺,他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初衷,那曾是我、甚至完顏永璉都想達到的目標(biāo),可是隨著我手沾血腥越來越多,漸漸已經(jīng)不配去給旁人妄定正邪。我曾經(jīng)十分羨慕他,可以二十年如一日實現(xiàn)理想,然而他因意外去世已經(jīng)近兩個月,這期間我委實也深受打擊,我心想,難道那救濟天下蒼生的心愿竟不能得個善終?”林阡與燕落秋四目相對,真情流露,“但是我見到你時、了解你后,我忽然意識到了,小王爺從來就沒有死,每有一個救濟蒼生的離開,便有一個救濟蒼生的出現(xiàn),最后終究有一個能活下來,我會支持著那一個是你。”
燕落秋當(dāng)然聽懂了,這是一句根本的拒絕,林阡把風(fēng)雅的定義給了她、安穩(wěn)的生活給了那位云煙姑娘,卻把和他一致的殺戮和血腥給了唯一一個吟兒。
“你沒出現(xiàn)的時候,我曾經(jīng)想過,能有個蓋世英雄前來呂梁,正面殺了謝清發(fā)懾服五岳中人,我若動了心就嫁給他,父親也不會有異議。”燕落秋苦笑,略帶愁緒,“可惜偏要碰這開禧北伐、金宋亂世,注定誰殺了謝清發(fā)誰都不可能懾服五岳,而是會在第三方的推波助瀾下遭到五岳仇視……謝清發(fā)終于死了,我本想為你悄然善后,誰知把自己搭了進去,居然和萬演互指兇手,情急之下要與你撇清關(guān)系,只能偽裝成一副深愛謝清發(fā)的樣子,卻百密一疏、搬石砸腳、一時之間竟不能嫁給你了。”
她這樣說著,好像對林阡答非所問,吟兒卻是聽得呆住,才明白她竟為了林阡付出了暫時不能在人前與阡親近的代價,那也代表著,燕落秋即使從吟兒這里獲得過門資格,也并不能立即追隨林阡左右?吟兒一時感動、感傷,對她的醋意、敵意一掃而光。
“然而,待到河?xùn)|如你所愿風(fēng)雅安定、五岳也如我所想與盟軍同氣連枝。那個時候,便沒東西能束縛住我了。”燕落秋話鋒一轉(zhuǎn),原來并未認輸,并未因為林阡這句拒絕放棄。她的意思是,風(fēng)雅,那終究是林阡給她的定義,她也可以為了他去戰(zhàn)伐,而且已經(jīng)通過栽培五岳在踐行。
林阡一時不知道再說什么,他現(xiàn)在其實很理解燕落秋,很簡單,風(fēng)七蕪拒絕了他那么多次,他哪一次放棄過,最后還不是對風(fēng)七蕪霸王硬弓?想到那里,心念一動,覺得這地方不宜久留,于是對她硬起心腸,長痛不如短痛,果斷牽住吟兒手:“莫讓溪清等久了,咱們走吧。”
燕落秋、田攬月一路送他們?nèi)齻下山,經(jīng)此一戰(zhàn),燕落秋已操縱趙西風(fēng)向世人明確表示,整個五岳都將會與林阡合作、同金軍勢不兩立,而這種看似平等的合作,在完顏永璉眼中就叫入主,林阡和燕落秋也心照不宣,這是遲早的事。
那么,作為五岳群雄未來主公的林阡,就再也不是薛煥萬演不白之冤的旁觀者、獲利者,而是必須負全責(zé)的那一個。不過,他雖對薛煥萬演皆欣賞,也不可辨駁他們從一開始就是盟軍仇敵,手握盟軍無數(shù)人命。如果說出真相會引起盟軍不安、河?xùn)|不穩(wěn),林阡永遠都不會說。
“卻是又負了一份罪。”林阡來河?xùn)|,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柳林,最想見的就是萬演,因為掂量出他最有價值,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到底十之**,非但沒能收服萬演反而還害他失路。此外五岳其余的地頭蛇,罕見地不是他林阡恩威并施來,而居然是靠一心為他的燕落秋誆騙來,誠然燕落秋得到了說假話的現(xiàn)世報,但他林阡,此生罪業(yè)便又深重了一分。
“但我知道,你是真心。”燕落秋好像知道他在說什么,溫柔一笑、為他排解,“從我兵符亂柳林的那一戰(zhàn),就知道了。”那一戰(zhàn),他曾雪中送炭,卻被騙殺得大敗,但從那時起,她便已經(jīng)向他歸心。
下山途中,忽聽白虎呼嘯,驟見萬樹生風(fēng),一直半醉半醒、東倒西歪的沙溪清,驀地感起興趣,直接拋下他們循聲而去,徒留此地一陣酒氣。
“他到底是來接盟王回去的,還是來探尋奇異……”田攬月啞然失笑。
“莫管他。”燕落秋再了解不過。
“落落?若是將來有空,你可以回黔靈峰去看看,老邪后在那里的生活。”吟兒一路心理斗爭,覺得自己過意不去,于是對燕落秋示好,想著把過門資格給她。
“嗯,吟兒,別說得和訣別一樣啊,還沒結(jié)束呢,今晚我便去帥帳找你倆去。”燕落秋笑盈盈的。
“你……”吟兒頓時收起了對她的所有好感,不給了!
“好。記得一定要偷偷的。”林阡在吟兒身后,居然答應(yīng)了!?幾個意思?!什么情況?!
經(jīng)過半山腰時,沙溪清終于歸來,滿臉興奮:“終于又見到那白虎神獸的真容!”
燕落秋、鳳簫吟難得一次同樣眼光睨著他,少見多怪。
“對了,老邪后不是帶了三個神獸來河?xùn)|嗎,為何這河?xùn)|之戰(zhàn)都打完了,我從沒見過朱雀玄武?落秋,快請出來見一見啊!”沙溪清貪心不足。
燕落秋微微一怔:“這……”
說實在的,林阡和吟兒雖不像沙溪清那么迫切,也難免有好奇之心。
“小阡,我先前同你說過,娘親一直致力于消除父親的戾氣,但父親本性難移,看似頻頻收斂,有時又故意惹娘親不高興,還偏做出些讓娘親十分氣憤的事來,屢次挑戰(zhàn)娘親的底線。”燕落秋看出林阡想聽,于是愿意說。
林阡點頭,察言觀色:“若是傷心事,便不要提了……”
“唉,現(xiàn)在想來,也不算太傷心。”燕落秋嘆道,“那年我五歲,河?xùn)|在娘親的治理下,實在是一片盛世,魔人們安居樂業(yè),個個都清閑得很。父親卻十分生氣,因為眼看著一眾驍將,竟愿意刀劍生銹、全無斗志,父親自己,不也賦閑?那日父親帶我在棗林里練琴,剛巧朱雀和玄武的守護者前來找他論理,原來,朱雀和玄武兩只神獸,先是比誰能變得更大,不分勝負以后,居然又在比誰能縮得更小,那一刻剛巧辨不出來誰更小,兩個守護者便來爭執(zhí)、面紅耳赤、互不相讓。”
吟兒噗嗤一聲笑出來:“果然清閑得很,不過我好喜歡。”
“父親很不喜歡,父親心里本就存著氣,見兩只神獸居然為這點小事糾纏不休、而且還聚攏了一群本該為戰(zhàn)將的魔人圍觀,圍觀的更坐地設(shè)了賭局賭大小……父親覺得離譜極了,他們請父親去做評判,父親氣不過、想不開,一時失控便殺雞儆猴,將兩只神獸的守護者當(dāng)場斬殺。”燕落秋追憶。
林阡等人都是一愣,但代入燕平生的心境,似乎這樣做也是必然的,他一心殺回黔西奪權(quán),如何能容忍麾下清閑至此。
“圍觀者里有娘親擁躉,問了父親一句,邪后定下的規(guī)矩,河?xùn)|不準見殺戮,宗主難道忘了?父親叫著在一邊玩的我過去,說,秋兒,你不是餓嗎,為父找到好吃的東西。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肚子剛好有些餓,父親叫我吃,我便當(dāng)著那些人的面,把地的小烏龜和小鳥兒都烤著吃了,我當(dāng)時沒有注意他們臉的表情,是后來才知道……那就是朱雀和玄武啊。”
林阡這時才串聯(lián)起來,冷月潭邊,她給他解開火毒時說:“幼年時,有兩只呂梁小獸打架,不慎被我捉住烤著吃了,從此以后,我專解疑難雜癥……”原來,朱雀玄武早就出現(xiàn)過?!
沙溪清和吟兒聽見魔門四大神獸就這樣死了兩個,自是瞠目結(jié)舌,哭笑不得。
“父親見我將那兩只神獸吃下去,十分滿意,狂笑著對一眾魔人說,神獸都可以吃,還是我五歲小兒吃的,你所談的規(guī)矩又何在?”燕落秋苦笑。
“這事情姑且不論對錯,這狂氣我到認可。規(guī)矩豈為我輩設(shè)也”沙溪清笑說。
“然而這一時的任性乖張,付出了毀滅性的代價。”那代價就是
“在我五歲的時候,娘親將父親和我趕出了磧口,因為我倆一起做錯了事。”老邪后當(dāng)然憎惡他們,當(dāng)然會說,姓燕之人骨子里流著好戰(zhàn)、好斗的血,他們竟那樣殘忍地屠戮了她的理想,決絕如她,即使是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都堅持著不肯同流合污。
大約也是因為連累女兒,燕平生除了大是大非以外,生活中的事全都對女兒言聽計從……
不多時,便走到了黑龍山下,遠遠已能見到仇香主等人在迎候。
“小阡,當(dāng)心。”山路難走,燕落秋怕林阡滑倒,連田攬月的機會都不給,親自以肩支撐著林阡走下一個臺階。倒有些像背了他一下?雖然林阡第二個臺階便推辭了,但吟兒感覺這高難度動作自己做不到,暗自衡量,摩拳擦掌。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就在此,不送了,反正三秋后又會見。”燕落秋也遠遠看見了仇香主等人,微笑,坐地又彈奏起燭夢弦,“再贈一曲虞美人,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淚。誰教風(fēng)鑒在塵埃?醞造一場煩惱送人來!”
曲罷,便拐帶了沙溪清腰間美酒,攜琴拂袖而去,滿林子的云彩和落花都似被她卷走。
沙溪清、田攬月都還因這舉動愣神,林阡便瞧見吟兒在翻隨身帶來的琴譜,奇問:“……找什么?”
“找可有長門賦。”她找了半天沒找著,氣得把琴譜扔了,俯下身,手一揮:“找不到,不求人,來!”
“干什么?”林阡看不懂啊。
“她能背你,我也能。”個子不夠高,但是力氣夠大吧。
他這才明白吟兒想做什么,只能將就著給她背自己,然而才背一步,她便發(fā)現(xiàn)太難,一臉?biāo)嵬吹貙⑺帕讼聛恚苯臃艞墸骸八懔耍巢粍印?br />
林阡卻怎可能允許她輕易放棄,裝作站不穩(wěn)走不了路,哎呀一聲往她身倒,直接把她壓倒在石階。
“這……”沙溪清也沒看出這是唱的一出什么戲,那邊盟軍見狀以為出了什么事,爭先恐后喊著主公盟王朝這邊跑。
“壓死我了,起來,起來!”吟兒吃力轉(zhuǎn)身,手腳齊用都推不開他。
“我可不管,往后都你來背了。”林阡靠在吟兒胸口,無賴地說,趁盟軍還在跑過來的路,珍惜這和吟兒在一起的所有時光。
沙溪清再度被虐,果斷先走一步。
回到盟軍之后,林阡先去探望傷病,此戰(zhàn)越風(fēng)受傷略重、逐浪次之,前次重傷的殷柔仍未清醒,所幸大家都無性命之憂。
昨夜在寒棺俯瞰沙盤,他隔空見到了巔峰狀態(tài)的撫今鞭,原想回營便對越風(fēng)講,辛苦,多謝,鞭法臻入化境,這一刻見越風(fēng)繃帶不比他纏得少,又聽闌珊說他這十天半月最好是不要動武,于是千言萬語都化為一句愿望脫口而出:“愿我越將軍終其一生,無病無災(zāi)。”
吟兒從林阡身后跳出來,笑對越風(fēng):“十六當(dāng)家,歡迎回來!”這一戰(zhàn)意義重大,是時隔八年越風(fēng)第一次帶著小秦淮兵馬獨當(dāng)一面,這一句她想著一接林阡回營便對越風(fēng)說。
“愿助君,掃天下。”越風(fēng)一笑,外冷內(nèi)熱。八年前的話,該八年前的答。
“你倆真勢利,不在巔峰期的就不要?”林美材在旁嘲諷,一如八年前口吻。
“自然要,尤其是你夫婦倆,多少巔峰都不換。”林阡笑看海逐浪,一樣是八年前的人。
這局真的多虧逐浪,給他把連他都沒注意到的西麓后方守得妥妥帖帖,才支撐了越風(fēng)東坪一帶的戰(zhàn)事以平局告終,如今宋金兩敗俱傷,河?xùn)|最主動的勢力變作了趙西風(fēng)和燕落秋,一如最一開始的那樣,表面一樣內(nèi)涵卻完全不一樣。
夕陽西下,聽聞金軍有幾位驍將,在完顏永璉的帶領(lǐng)下對五岳登門造訪,情理之中。表面五岳還是第三方勢力、地頭蛇,加之曾經(jīng)與金軍結(jié)盟、破裂可能存在誤會……決戰(zhàn)落幕,大局初定,金軍自然要來談判和回旋。
“怎么辦,落落她會否有危險?”吟兒急問林阡。
“落落?”林美材恰好在帥帳,聽到這稱謂愣了一下,臉露出詭異的表情。
“此刻金宋不太可能再戰(zhàn),你二人戰(zhàn)力最高,便去五岳策應(yīng)吧。”林阡看出吟兒和邪后都很關(guān)心燕落秋的安危,雖說談判而已、理應(yīng)沒有性命之憂,但總得以防萬一、有備無患。
“嗯,此刻五岳,也是盟軍。”吟兒微笑,離開前說。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