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與唐方談判的時候，站在“啟明星”的立場上認為那子是與虎謀皮，然而到了今天，他忽然有種身份調(diào)轉(zhuǎn)的錯覺，認為與虎謀皮的不是唐艦長，而是他，以及特里?費迪南德這些人。
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共和黨人的提議，而是以“需要一段時間協(xié)調(diào)內(nèi)部意見”為借口將這件事暫時擱置。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比爾博姆怎么都沒有想到，他想躲幾天清凈，麻煩事卻自己找上門來。
電視上那個不動如山，心機深沉的什么“晨星鑄造”與“啟明星藥業(yè)”屬于合作伙伴，他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比爾博姆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這源于一個資深賭徒的第六感。
耶穌在上，他是真的不想再當一個賭徒。
便在這時，感覺已經(jīng)給予觀眾足夠的思考時間，艾達?安普森道：“唐先生，談?wù)勀鷮啴斂偨y(tǒng)向國會遞交辭呈這件事的看法可以嗎？”
她并沒有因為剛才唐艦長那番話帶來的震撼而亂了分寸，問話清晰條理，直擊要害。
他怎么活下來的？為什么不與共和黨人會面，卻與亞當?奧利佛在“巴比倫”的代理人彼爾德走的很近，他到底對現(xiàn)屆政府是什么態(tài)度？
這兩個問題是民眾最為矚目的焦點問題。
唐方依舊笑笑，沒有像在碼頭的時候那樣強硬，更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身邊另一張沙發(fā)上顯得有些拘謹，手腳沒著沒落的少年。
“我給大家變一個不怎么好看的戲法如何？”
他的表現(xiàn)與話語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難免從中琢磨出一些門道。
“海森堡”街道兩側(cè)舉著抗議牌的年輕人們團聚在高懸半空的電子顯示屏下方空地上，靜靜注視著畫面中不卑不亢，不怯不慌的唐艦長，忽然發(fā)現(xiàn)在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不知不覺將他當成偶像對待。
這種感情不同于對明星的喜歡，也不同于對強者的崇拜，而是單純的覺得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一個很善良，很有骨氣的人。
因為唐艦長就好像大家的投影一樣，承載著新時代年輕人的希望，這種人其實有很多，卻鮮少有人可以在這個青春飛揚的年齡段到達如此高度，其實他們自發(fā)走上街道，為他吶喊，為他加油，更多的是想告訴他一句話，你不是一個人在抗爭，還有我們并肩同行。
艾達?安普森不明白他為什么對民眾最關(guān)心的問題避而不談，卻啰嗦什么“戲法”，難道自己的問話不恰當？不對啊，唐艦長是一個聰明人，理應(yīng)猜到自己會問什么才對。
她很不解，更加茫然，隨意搭在西褲上的手輕輕顫抖，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這個細微的動作代表著“焦慮”------艾達?安普森感覺焦慮。
只有碰到棘手的事情，她才會這樣。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她感覺棘手？或者，唐艦長口中所謂的戲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幾秒鐘后，電視機前的人們終于親眼目睹那所謂的“戲法”。
帶著銀輝面具遮住大半張臉的少年離開沙發(fā)，一聲不吭地走到攝像機鏡頭前。
他的步伐緩而沉，姿勢十分僵硬，看得出有些緊張，大約5、6步的距離足足用去好幾個呼吸。
最后，他伸出右臂，翻起洗的很干凈的衣袖，緩緩擼到肩頭位置，只見原細嫩光滑的肌膚出現(xiàn)變化，黑色的經(jīng)絡(luò)變得異常醒目，向外輻射出一塊塊黑色的斑點，最后連成一片，以致整條手臂漆黑如墨，令人發(fā)毛。
艾達?安普森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如雪，鏡頭畫面連續(xù)晃動數(shù)次，應(yīng)該是攝影師情緒緊張不心碰到攝影器材。
羅伊的右手五指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緩慢蠕動的黑色觸手，呈螺旋姿態(tài)扭曲做麻花狀，尖端如同可以吞噬光線的魔劍，透著懾人神魂的寒芒。
但凡坐在電視機前面的人們，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唬住，或僵立原地，好像石化，或微張嘴巴，想點什么卻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卡在喉頭。
“海森堡”的年輕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望著懸浮于空的超大電子顯像屏，不知道該點什么，就連不遠處對峙的警察，亦是臉色大變，怎么都沒想到好好一次訪談會出現(xiàn)這么“精彩”的情節(jié)。
萊因哈特宮的總統(tǒng)辦公室里，亞當?奧利佛已經(jīng)停止走動，站在北墻顯示器前沉默無語，旁邊圍著他的智囊團成員，盡管各人相貌不同，但是神態(tài)卻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時，少年身后的唐方道出一句話，炸彈一般的話。
“其實，亞當?奧利佛對我的懷疑屬實，那些生體戰(zhàn)艦的確與我有關(guān)�！�
如果羅伊的“戲法”是火，那他的話就是雷。
烈火映紅人的眼，轟雷驚醒人的神。
艾達?安普森已經(jīng)徹底失去往日的沉穩(wěn)，現(xiàn)在的她就像一個尋常婦女，神色類似川劇里的變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現(xiàn)在她才知道訪談開始前唐方對眾人的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不要大驚怪？能不大驚怪嗎？有事咱們調(diào)換一下身份試試！
“嗯，或許已經(jīng)有人猜到了，如同前面抗輻射藥物一樣，生體戰(zhàn)艦同樣是由‘晨星鑄造’與‘啟明星藥業(yè)’聯(lián)合開發(fā)出來的一種新式戰(zhàn)艦，不過你們不要誤會，跟最高安理會的禁忌研究不同，孕育生體戰(zhàn)艦的原始細胞都來自鏡頭前的少年右臂，而且……調(diào)制技術(shù)還不成熟，生體戰(zhàn)艦的存活時間很短，左右不過幾個時，這也是為什么當初艾伯特所屬‘阿波羅’海賊團進攻‘克里斯蒂爾’，直至園區(qū)陷落在即，才放出它們殊死一搏的原因�！�
唐方起身走到羅伊身邊，握住那條令人心寒的黑色右臂，道：“至于它的來歷……我想請你們看一段資料，這或許很令人反胃，但更多的卻是無奈與悲傷�！�
這話完，足足過去半分鐘，電視畫面方才一變，一段由動力裝甲戰(zhàn)斗記錄儀拍攝的影像資料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那是一間實驗室，令人發(fā)指的實驗室。
培養(yǎng)皿中有剝掉皮肉的臟器，有噗通噗通起搏的心臟，有靜靜漂浮在組織液里的大腦，還有能轉(zhuǎn)動，會話的眼睛。
角落里有解剖到一半的年輕女孩兒的尸體，不遠處的福爾馬林溶液里浸泡著她蒼白的頭顱。
實驗室后面的庫房如同食品工廠的宰殺車間，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原料的選取上，后者用的是牲畜，前者用的是人。
庫房里面的控制間里有一臺醫(yī)療艙，里面平躺著一個人，臉上打著馬賽克，正被那些黑褐色的肉瘤一點一點吞噬。
醫(yī)療艙旁邊被簾子隔開的病床上拴著一位少年，他已經(jīng)瘋掉，像鮮血一樣顏色的眼睛里看不到痛苦，看不到悲傷，只剩下嗜血與瘋狂。
視頻不短，足有1分鐘，畫面驚心，讓人恨不能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可電視機前的絕大多數(shù)人哪怕臉色再蒼白，雙腿再無力，還是強撐著將它看完。
然后，他們知道一個人叫法拉第，他用年輕的孩子們做實驗，然后他們知道一個大人物叫哈利法克斯?斯圖爾特，是柯爾克拉夫皇帝陛下的第十三個兒子，而法拉第叫他老板。
他們還知道唐艦長來自蒙亞帝國，是雷克托一座城的平民，他有一個名叫唐林，立志為國效力卻被當成白鼠對待險些丟掉性命的弟弟。
人們開始沉默，不管是在家休息的人，還是在工作崗位上的人，亦或走上街頭游行示威的人。
他們看到唐艦長的風光，卻從不知道他曾經(jīng)歷過的腥風血雨。
他爬過尸體堆成的高山，游過血液匯成的海洋，靠著毅力，靠著運氣，靠著智慧，一步一步從地獄中走出來，循著陽光的指引來到星盟。
年輕人們今天才知道，那個不怎么上鏡的唐艦長不僅僅承載著他們的希望，更背負著許許多多的悲傷，他的傳奇，是由無數(shù)尸骨拼接而成。
女主持人看著背后大屏幕上沉淪在黑夜里的文登巴特廢墟，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該怎么發(fā)問，她見過不少戰(zhàn)爭慘象，卻怎么都沒想到某個無恥的政府會往自己人民頭上丟核彈，那不是災(zāi)難過后的宣傳記錄片，也不是攝影愛好者提供的參賽作品，而是真正的現(xiàn)場錄像。
萊因哈特宮，亞當?奧利佛沉入夕陽下斑駁的窗框陰影中，他一直認為唐艦長僅僅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商人，從沒想過他是一名百戰(zhàn)余生的士兵。
“卡塔爾”恒星系統(tǒng)，比爾博姆臨近暴走，這是污蔑，絕對是污蔑，雙方合作的論調(diào)是謊言，抗輻射藥物與生體戰(zhàn)艦更是子虛烏有，唐方想干什么？坐實“啟明星藥業(yè)”與“晨星鑄造”是合作關(guān)系這件事嗎？這根就是欺騙！
但……現(xiàn)在就算發(fā)表反駁聲明，有人會相信嗎？恐怕沒人會相信。
抗輻射藥物開發(fā)少了藥企參與可能嗎？生體戰(zhàn)艦的研究，沒有“啟明星”的技術(shù)團隊，單靠蒙面少年的原始細胞可能嗎？
比爾博姆口苦，心更苦，他終于知道唐方在“迪拉爾”的時候為什么毫不在意“啟明星”董事會的拖延推諉，原來這個混蛋早就算準一切，要給他來個“臥槽將�！�
“雅加達布爾”恒星系統(tǒng)，海軍司令官道爾頓?伊夫林與新任“洛基亞”特首華盛頓?貝克盤腿坐在茶幾兩側(cè)，誰也沒有話，幸虧晨星號走后，他們沒有順應(yīng)奧尼恩斯一系政客的暗示打壓沃爾頓、喬伊等人，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自從唐艦長的身份曝光后，在遙遠的“凱爾特”恒星系統(tǒng)最耀眼奪目的“克林姆”皇宮內(nèi)，一支由13皇子哈利法克斯?斯圖爾特親自領(lǐng)導的情報組連日來密切關(guān)注著“巴比倫”時局。
SNS電視臺向世人呈現(xiàn)的這一幕，自然毫無意外落入他的眼睛里。
憤怒的皇子陛下拾起一臺PDA把顯示器砸成一團冒著電火花的垃圾，他恨不能一刀砍下那只唐姓蟑螂的頭放進他的私人收藏館。
在這一點上皇子殿下跟雅丹公爵的想法出奇的相似。
除上述二人之外，還有一位貴族出身的人同樣無比憤怒，只是他做不到哈利法克斯那般歇斯底里，馬洛伯爵之所以認定蒙亞帝國皇族之人都是一群沒有涵養(yǎng)的土老財暴發(fā)戶，就是因為馬克斯韋爾?斯圖爾特那個土匪的后代完完繼承了他們祖宗的壞脾氣，野蠻粗暴，容易遷怒于人。
馬洛不會砸東西，不代表他不會罵人。
“唐方！你這個滿嘴跑火車的混賬王八蛋，從頭到尾就沒一句實話！”
阿班諾攏著雙手站在晨光下銀輝閃閃的辦公桌那邊，輕聲道：“您當初就不應(yīng)該放他離開。”
馬洛沒有話，抬頭看向窗外，目光刺破一碧如洗的蔚藍蒼穹，落在“空中花園”方向，沒有得到生體戰(zhàn)艦的調(diào)制技術(shù)的確是個遺憾，但他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那子回去后搞出這么多事，如今又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公諸于眾，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一個蒙亞人，更是一名軍人，我經(jīng)歷過數(shù)十次大戰(zhàn)役，親眼目睹過同袍被子彈射穿，被炮彈炸飛，還曾用這雙手刨開泥土，在荒無人煙的星球上埋葬他們殘破而又冰涼的尸骸，那里很黑，很冷，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看不到親人的微笑，甚至連一面用來包裹殘軀，象征榮譽的國旗都得不到�！�
“省下的錢會落入貴族手里，用來制作他們身上名貴的禮服，或是化作慶功宴將軍們杯子里的血紅色美酒，而那些陣亡士兵的家屬只能得到被民政官員層層盤剝后僅剩一點的撫恤金�！�
“至于他們的遺物。”唐方從褲兜里掏出一枚早已失去光澤的狗牌：“跟它相同編號的孿生兄弟應(yīng)該還放在雷克托民政廳的庫房里，如果我沒有活下來，唐蕓或許會收到一枚銀光閃閃的嶄新狗牌吧……”
“鮮血與尸骨鑄就的豐碑只屬于貴族，所謂士兵，在蒙亞不過是一次性消耗品�！�
“參軍的第一夜，我很絕望，卻又必須強迫自己勇敢，我還有弟弟、妹妹，這無關(guān)愛國，只為家庭，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他們會被扔進暗無天日的地牢�！�
“在某些國家，一個人想要有尊嚴的活著，真的很難�！�
“……”
電視機前的觀眾沉默了，誰都沒想到唐艦長和晨星號上的船員們受過那么多苦，很多人捫心自問，如果換成他們，能不能堅持下來，能不能還有勇氣拿起手中的槍，跟那個充滿壓迫與奴役的帝國死斗不屈。
這或許會付出生命，會流干鮮血，會暴尸荒野，甚至被帝國的鐵血貴族們斬下頭顱掛在陳列館內(nèi)當做一種炫耀。
犧牲，誰都想避免，但總要有人去做，總要有人“不”，總要有人去反抗。
“關(guān)于奧尼恩斯策劃的‘綁架計劃’，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深究下去，因為政治永遠沒有清明可言，奧尼恩斯已經(jīng)引咎辭職，亞當總統(tǒng)也在媒體面前道歉認錯，這場風波也是時候畫上句號了。”
“對于那些幫助我，祝福我，支持我的人們，我想很真誠的對你們一聲謝謝�！�
“我在這種時候突然放棄抗爭，可能會讓你們覺得費解，覺得我不應(yīng)該這么做，我愧對你們的付出……但，心里話，我想抗爭的是蒙亞帝國，是蘇魯?shù)蹏@樣的**政權(quán)，而不是星盟�！�
“‘啟明星藥業(yè)’在送來抗輻射藥物的時候希望我繼續(xù)下去，不要為亞當?奧利佛開脫，國會將在今后幾天內(nèi)通過他的辭職報告，重啟大選進程�！�
“一開始我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他們的要求，然而，此時此刻，我決定食言，因為亞當政府倒臺不會對星盟產(chǎn)生任何正面作用，或許我會覺得痛快，但受傷的卻是人民，在邊疆局勢惡化的現(xiàn)在，一旦政局不穩(wěn)，很可能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機會，為星盟帶來動蕩�！�
“那可能是暗殺，可能是局部戰(zhàn)爭，可能是暴動，也可能是警民沖突……”
“我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fā)生，不想看到曾在我，還有我深愛的晨星號艦員們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重演�！�
“歡樂大多很短暫，但悲傷卻會貫穿人的一生。”
“亞當?奧利佛辭職容易，可誰能保證繼任總統(tǒng)是個對國民更友善的人？”
“我是一名外籍商人，原沒有權(quán)利對星盟政治生態(tài)指手畫腳，但此事因我而起，希望也能因我而終。”
他了很多，多到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傳奇故事，而不是一個訪談欄目。
艾達?安普森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惱怒，覺得能參加進這個節(jié)目已經(jīng)很可貴了，不是什么人都有機會近距離聽唐艦長分享他的傳奇經(jīng)歷。R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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