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昭云有心考察一下長安城目前煙花場所究竟展到什么程度,自己的‘寧氏商會’要在長安立足,該如何揚長避短地競爭,博取眼球,吸引賓客呢?
帶著這個想法,羅昭云一大早就出門了,永寧坊與興化坊并不太遠,中間只隔了三個坊,他從永寧坊的北門出來,沿著大街筆直向西,走出數(shù)里后,來到興化坊的南門,直接進入。
因為剛清晨,許多尋花問柳的賓客,都是晌午或黃昏才來;大早晨的,往往都是在青樓夜宿的一些風流士子和貴胄子弟、商賈、勛戚等人,正在打著哈欠,往坊外走,要回府邸了。
有的騎馬,有的乘轎,渾身酒氣,身子虛,顯然昨晚沒少折騰,在榻上與嬌娃們顛鸞倒鳳,消耗體力。
雖然長安城實行宵禁政策,夜間關(guān)閉城門、宮門、坊門,不允許大街上有人亂串,但是黃昏之前,就到了青樓里,在里面尋歡作樂,只要不出來,沒有人去管的,夜夜笙歌也沒問題,屬于關(guān)門娛樂嘛!
當然,有些爵位在身的官大夫,貴族子弟,往往不大遵守,巡查的宿衛(wèi)們,看到貴胄子弟,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如果是普通平民,那就要遭殃了,肯定會重判,有牢獄之災(zāi)。
羅昭云一入興化坊,就能看出這個坊內(nèi),布局規(guī)整,環(huán)境典雅,極有講究,街道的商鋪極多,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左手邊的那條永安渠河道,河面上已經(jīng)有少許舟船在卸貨了,琴棋書畫,筆墨紙硯,絲帛布縷,棗橘瓜果,酒釀食鹽,米麥雜糧,許多日用消耗品,被這里的商鋪接收。
有許多商鋪已經(jīng)在清晨開業(yè)了,販賣的貨物琳瑯滿目,番外的皮毛犀玉,南方各地的水產(chǎn),潞州絲綢,蜀中清茶,西域的香料和珍珠,以及來自各地的果品、佳釀、茶、絲絹、紙、書籍,應(yīng)有盡有。
還有一些店正在出售早,面片湯、豆腐腦、羊雜、肚肺、腰子螃蟹、酥餅、棗砂團子、糖果等,處處飄著香氣。
他眺望遠處一些酒幡在飄搖,客棧、酒肆林立,再往里面走一些,坊內(nèi)都是十字大道,有一處區(qū)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閣樓典雅,參差錯落,雕欄畫棟,景致怡人,窗珠簾暗斂通幽,顯得清靜了許多。
羅昭云心中感慨,這里的環(huán)境優(yōu)雅,所謂的青樓,竟然都是那高檔的別墅區(qū),根不是他想象的那種媚俗低劣、污穢不堪的環(huán)境。
忽然間,他看到河沿的濃郁竹林處,站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似乎正在對著一張畫板作畫,在那道身影后面,站著一個十多歲的廝,手里端著托盤,里面放著不少細筆和彩墨。
“這么一大早,就出來作畫,好雅致。
羅昭云心中好奇,走了過去,不知又是哪一位歷史名人,在這附庸風雅?
他屏息靜氣,腳步無聲,緩緩接近二人的畫板后面幾步遠,聚目向板面上看去。
那潔白的宣紙上畫已近完稿,畫的是遠處河渠、船只、樓閣等,都栩栩如生,唯獨那沿河的垂柳,卻無精打采,缺少了一股神韻,使得這位士子困惑著,眉梢蹙起,煞是俊俏,遲遲沒有下筆。
羅昭云側(cè)頭瞄了幾眼畫圖,又遙望前面的景致,雖然大體上都非常相近,筆法嫻熟,實物酷像,卻仍少了一種靈動之氣,不錯,因為河面是有微風的,柳枝在輕輕搖曳,但這人的畫中,卻有些死板。
“好像缺少什么……”那作畫之人輕輕嘆息,聲音很輕,也很好聽,身穿著大隋男子高領(lǐng)寬緣的直裰長衣,不過剪裁合體,雖然不魁梧,卻非常勻稱。
“缺了靈動的意境,少了生機!”羅昭云在后面忍不住開口道。
“啊!”作畫之人,以及那個身旁廝聽到后面有第三個人話,驚駭一聲,都轉(zhuǎn)過身來。
羅昭云登時看到了一張絕色的臉頰,眉目如畫,細細長長,鼻兒巧,唇若絳,眸子熠熠生輝,皮膚潔白傲霜,雖然是一身男子打扮,易釵而弁,但是那股驚艷的無雙清麗,還有飄逸輕靈的氣質(zhì),一下子就讓羅昭云這個穿者認出質(zhì)來。
那女扮男裝的作畫人很快收住驚醒之色,微微頭,雖然對方無聲無息走過來,還窺視自己的作品,有些唐突了,但這里畢竟不是私人區(qū)域,而且又聽到對方言語中,提到了自己所欠缺的東西,心中的不快倒是減了幾分,跟他打個招呼,道:“適才聽見郎君撥之語,頗有見地,難道閣下對作畫也很在行?”
羅昭云尷尬笑道:“其實,在下只是略懂而已,閣下的畫功,不論在運筆、墨、配彩等方面均已臻至上乘,可以,作畫技巧嫻熟,只不過,缺少一內(nèi)涵的意境,這東西,并非是硬性學(xué)習(xí),而是靠剎那領(lǐng)悟!
“咦!”作畫女子神色動容,輕呼一聲,似乎這幾句話對她有所觸動。
這一刻,這位作畫女子聽出對方是內(nèi)行,于是虛心起來,雙眸盯著他,學(xué)著男人士子那般,拱手抱拳道:“還請郎君指!”
羅昭云雖然不知道此人換上女裝后,有多么傾國傾城,但此刻哪怕是男裝,一個眼波流慧,就讓自己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他大致猜到,這肯定是長安城內(nèi)一位才貌雙的女子,是不是住在興化坊里,還無法確定。
此時被這樣關(guān)注,對方眸光露出期盼之色,羅昭云想到橫豎沒人知道,周圍也沒有達官貴人,露一露風頭,適當裝一下,也無不可,要不然,一千五百多年的知識,都憋在肚子里,處處隱忍,真的悶得慌。
羅昭云想到自己在大學(xué)時候,選修藝術(shù)課時,曾上過一門繪畫鑒賞,當時他清晰記著一位叫劉驍純先生寫的《美術(shù)觀察》的著作,里面有這樣的一番言論,此時,稍微一回憶,淡淡笑道:“繪畫中的意境可概括為五個字:簡、情、遠、靜、玄!
“簡者,萬取一收、單純凝練而不駁雜也;情者,情真景愜、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遠者,虛實相生、空虛遠深之氣韻也;靜者,以靜制動、凝神寂照而物我兩忘也;玄者,妙造自然、‘擬太虛之體’以‘澄懷觀道’也。要把這五個字悟透,就是另一番境界了!
這作畫女子聽到這番言論,頓時目露異彩,臉色有沉思,也有興奮,似乎找到了神交的知己,能跟自己談?wù)撨@畫中的高深意境了,仔細咀嚼一番,對于她這種才女,秀外慧中,天賦極高,一指破窗戶紙,她就能看到了新的一片天地。
旁邊的那位廝,十一二歲的樣子,剛才原對這冒然闖過來的郎君有些輕視,覺得他在自己主子面前,有些班門弄斧,不知深淺了,可現(xiàn)在聽到了這番新穎玄妙的言論,也目瞪口呆,登時收起了輕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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