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子還是坐了下來，在奉天真人看來，自己對門下大弟子的了解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天童子是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性格脾氣，掌握天童子就像是三個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天童子離開仙雅時間還短，雖然奉天真人當初對其非常冷酷決絕，可他知道自己這位弟子心智并不像年齡那樣成熟，雖然當初和仙雅之間發生了許多不愉快，但他只要拉下面子來求自己的這位弟子，天童子必然會心軟，再利用天童子在洛天面前美言幾句，或許能夠幫他脫離困境。

    “師……奉天真人前輩，我已經不是仙雅的弟子，當初也和您恩斷義絕，實在是想不出您有什么事要請我喝酒。”天童子還是坐了下來，就像是過去百年時間里他所養成的習慣，奉天真人對他說的所有話他都會一一照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這是他的信仰和原則。

    “為師記得上一次與你對飲還是在好多年前，那一年是慶祝你渡劫成功踏入化虛境，這些年，為師對您一直寄予期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繼承我的衣缽，將我們仙雅發揚光大，你知道，為師終有一天是會大限而終的。”

    奉天真人看起來真情流露，說話的時候眼里甚至帶著一絲絲淚光。

    天童子皺著眉頭，心里隱約間有些不忍，但想到自己被逐出師門，差點被廢掉修為的事，心中的恨意又涌了上來，當下說道：“奉天真人是不是弄錯什么了，我好像已經不是你的弟子了吧。”

    奉天真人卻并未因此動怒反而笑了起來，那蒼老的臉上帶著的笑容讓人心疼，他開口道：“是啊，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傅了，不再是了……”

    天童子是個好弟子，從傳統意義上來說他就是每家每戶那個吃苦耐勞，傻乎乎只知道孝敬父母的兒子，當他看見奉天真人眼里的淚光，聽見他呢喃的聲音時還是心軟了，猶豫著說道：“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沒事了，我不想拉自己曾經的弟子下水，這一次只是找你共飲一杯。”奉天真人一臉有話不說清楚的表情，而一旁的二弟子此刻配合地開口道：“師尊不說還是讓我來說吧，大師兄，這一次越力金剛和洛天一戰敗了，洛天必然會來找我們仙雅的麻煩，只怕到時候師尊和我們師兄弟都活不成，師尊覺得這一次在劫難逃，所以才找你喝最后一杯，他還偷偷說你是他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說當初不該那樣對你……”

    說到這里的時候，奉天真人一拍桌子喝道：“誰讓你話多的，滾出去。”

    二弟子縮著腦袋走了出來，奉天真人擺了擺手道：“你別聽你師弟胡說，我就是想你了，來，喝一杯。”

    一搭一唱，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這樣的招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對外人只怕是不好使，但對天童子卻可能有奇效。

    “師尊是想讓我在洛天面前美言幾句，放過您和仙雅嗎，只怕我也沒那個能力能夠左右洛天的想法，畢竟我也才剛剛加入他的麾下，現在只是一個馬前卒罷了。”天童子的口氣緩和了許多，雖說還在推脫但語氣卻沒那么強硬。

    “我沒說過讓你為我美言幾句，你也不要為了我做這些傻事，我只是想見見你，如果你為了我而和洛天鬧翻那是我不愿意看見的。”奉天真人看起來很真誠，喝了杯酒后說道，“我還記得那一年將你從奴隸販子手上買走的時候，我故意將契約給撕了，因為在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你一定是個品質純良，心底樸素的好孩子，所以如果沒有將你培養成才不是你的錯是我這個做師父的錯……”

    奉天真人開始聊起了過去的往事，一句句話里都是懷念過去的生活。

    似乎是酒后吐露真言，他說自己如何如何看重天童子，又如何如何想要栽培他，說到最后甚至將趕天童子離開這件事說成了是對天童子恨鐵不成鋼的一種歷練，說他自己有多心痛，還說天童子走后他這個做師父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天童子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

    奉天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嗎，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奉天真人這么多年修煉從來沒想過成家育子，家庭生活對我們修士而言是種奢望，但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兒子，我便是你的父親。”

    奉天真人舉起了酒杯，看著低頭的天童子說道：“孩兒別難過，人總有死的一天，巨木尚有枯萎之日，洛天到來之日便是我和仙雅毀滅之時，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你莫要牽掛，來，和為師喝上一杯。”

    這一刻的奉天真人覺得自己已經演的夠情真意切，就差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了，按照他對天童子的了解和估計，天童子在和他喝了這杯酒后就一定會再度哭喊著要回到自己身邊，至少會幫他這個亦師亦父的人一個大忙，想辦法在洛天面前保住自己和仙雅。

    然而，舉著杯子的奉天真人等了良久也沒等來預料之中天童子的反應。

    “徒兒，你怎么了？”奉天真人低聲問道。

    天童子抬起頭，這一刻他看見的天童子沒有預料中的哭泣，相反，他的臉上盡是冷漠，甚至于奉天真人還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絲輕蔑。

    他心頭微微一顫，好像發現自己的這個弟子和預料中不太一樣。

    “前輩這些年栽培我可真不容易啊。”天童子的聲音忽然變冷了，這樣的天童子奉天真人還是第一次看見。

    “言重了，栽培你也是成全我，我又怎么會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呢？”奉天真人繼續打著感情牌。

    “孩子？您將我當成兒子嗎？”天童子問。

    奉天真人此時明顯察覺到了天童子的不對勁，猶豫著問道：“你是不是還對為師有什么誤會？”

    天童子笑了笑道：“這么說吧，我來之前將你秘密約我這件事告訴了洛天手下的幾個人，他們告訴了我可能會發生的幾種情況，比如你會讓二師弟配合你演一出真情流露的大戲，比如你會假裝酒后吐真言對我說很多所謂的真心話，比如你會說很看重我，將我當成自己的孩子，前輩，您今天所有對我說的話，他們全部都猜中了。”

    此時奉天真人臉色完全變了，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無蹤。

    “我承認您之前說的那番話很感人，如果我還是那個不諳世事只知道修煉的修煉狂，或許會感動到跪在您的面前，痛哭流涕著求您將我收回門下，但人都是會成長的，在經歷了大風大浪的磨難后我們才能看清世事，才能明白人情冷暖，才會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虛情假意。”

    “這么說來，你覺得我是虛情假意嗎？”

    “呵呵，是不是只有您知道，今日既然您是請我來喝酒的，那我就陪您喝一杯，此杯過后，我們之間的恩也好，恨也罷都一筆勾銷，從此之后，你我再無所謂情分。”說完他舉起杯子碰了一下奉天真人的酒杯，然后一飲而盡，接著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包廂。

    奉天真人放下酒杯說道：“天童子，你果然是我的徒兒，呵呵，當年的我沒看錯人。”

    天童子抓住了包廂的門把手回頭道：“您說再多都沒用，我不會幫您在洛天面前說上一句好話，當然我也不會慫恿他來滅掉你和仙雅，我說過了，那一杯過后我們情分已盡。”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你我其實是一樣的人，我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多少都不是真話，但我接下去說的一句話就一定是真話，天童子，當我第一眼在奴隸市場里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在我們的內心深處，自己的利益高于一切，你看著吧，總有一天你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對那些真正對你有恩的人下手，你的骨子里是一頭為了活下去連同伴都會吃掉的狼。”

    天童子沒再接話，他徑直走出了包廂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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