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一轉身,他就看了那張熟悉的笑容,嘴角輕輕揚起,戲覷地打量著他們,同記憶的那個形象幾乎一模一樣,舊時的稱呼便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屬下奉李相公之命,率同威果左廂以下五軍、二十五指揮,自即日起歸你節制。”
鄭同并不是屠戶出身,之所以被這么叫,是緣于他作戰時的某些特,從一個普通軍士積功慢升上來,職務高,叫得人就來少。現在已經貴為一廂都指,整個江淮大營當中,能與他平起平坐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這個諢號已經許久無人提起了。
他是臨安府人氏,丁家洲之戰的潰軍當中一個的都頭,潰軍被收攏之后,經過一番整編,他成為了指揮使,守城戰隸屬于西門序列,恰好就是劉禹的屬下,幾個月的患難于共,對于這位上官的脾性,早已了然于胸,知道他并沒有多少架子,也不是做什么樣子,而是真的能與士卒言笑無忌。
“撫帥。”好在他反應還算快,馬上就改了口:“弟兄們都來了,就盼著看到你呢。”
盡管這話有些夸張,劉禹的心里還是涌過陣陣暖流,沒有誰希望辛苦一場之后,就被人給遺忘了,那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投入心血最多的,如果不是放下身段,同這些普通的士卒打成一片,就憑他一個什么根基都沒有的文人,憑什么得到這些人的愛戴?
“成了,別跟個娘們兒似的,大伙兒都好好的吧。”笑著擂了鄭同一下,他的視線緩緩掃過后面,與鄭同一起過來的是威果左廂轄下的五個軍都指揮使,其中有他認識的,也有不怎么熟的,而在他們的后頭,是排成整齊行軍隊列的大隊步卒,以指揮為單位,列隊走過鎮子,看上去就像在接受檢閱一般,其中那些認出他的軍士們,更是臉上洋溢著別樣的激動。
只可惜,這樣的人不多了,建康一戰,從守城伊始到最后的出擊,一大半戰士倒在了城下,他所在的西門算是傷亡最少的了,依然過了半數,在殘酷的戰爭面前,人的生命就像螻蟻一樣脆弱,如果不是有著相對完備,遠遠超出時代的藥物支持,這個數字還要恐怖。
面對此情此景,劉禹沒有再去什么忽悠的話,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走上前去,從一個個隊列前經過,同這些認識或是不認識的人,像之前那樣一一打著招呼,被他叫出名字的,人人都是激動萬分,這樣的情景讓許文德莫名地生出了幾分羨慕。
誠然,他是李庭芝的心腹,后者對他可謂推衣衣之、解食食之,然而要關系有多么隨意,那是不可能的,文武之間的那種天然隔閡,同樣存在于兩者之間,哪有眼前看到的這般,就連一個普通軍士,都能與從三品路臣談笑風聲,是真心還是假意,哪怕是不認字,又豈能體會不出來。
直到這一刻,許文德才明白,這個年青人能驟登高位,憑借的并不完是某種神奇的機器,而是真的付出了很多,朝那些眼底于的士子們所不屑的那種許多,難怪李相公會毫不猶豫地將這支勁旅派出來,也只有在這樣的老長官帶領下,他們的戰力才會達到顛峰,甚至是超水平發揮。
“老鄭,你我日后還要多親近才是。”
鄭同一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對方的善意了,他們并不是李庭芝的嫡系,諸軍之間平素多少會有一些摩擦,只是沒有什么大的沖突罷了,這一回過來,對方的稱呼一變再變,從恭維變成了親熱,讓他有些許的不自在,隨即就醒悟過來,比起李相公,自己的這位老上司才是年青無敵,前程更是無可限量。
知道歸知道,他當然不會拂了這番好意,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是在戰場上,誰也不愿意同伴是個面和心不和的那種,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離開步卒大隊,劉禹回到了一干將校當中,通過觀察,他對這支隊伍的實力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士氣很高訓練也不錯,經過了長時間的行軍,幾乎看不到疲累,李庭芝將這么一股力量交到他的手上,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就連鄭同、許文德等人看他的眼神,都飽含著熱切,仿佛跟了他就是勝利的保障似的。
“怎么,按摁不住了?”劉禹一看就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只是要怎么打,現在還沒有計劃,畢竟這是野戰,變數太多。
“哪能呢,撫帥讓咱們干什么,咱們就干什么,大伙是不是?”鄭同一揮手,引得眾人紛紛響應。
“好你個鄭屠子。”等他們停下來,劉禹笑罵了一句:“別著急,韃子人數多著呢,現在是他們比咱們急,告訴弟兄們,辛苦一下,把這個鎮子的周圍扎嚴實了,以防敵人狗急跳墻,這一仗,咱們不但要贏,還要贏得輕松,贏得漂亮。”
許文德有些愕然得看著周圍這些激動的面孔,仿佛這位年青的撫帥有某種魔力,不管什么都能讓他們深信不疑,勝利會是如此簡單么?他是無法想像的,要知道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在同等的兵力下,他幾乎被人家趕進了海里,元人從數量到實力都占著上風,能不能贏,只怕連李庭芝都不敢輕言,而對方輕輕松松就出了口。
大言不慚么?換了別人也許是,而他許文德為這種熱烈的氣氛所感染,心里似乎也跟著樂觀了起來,不管怎么樣,有信心總比沒把握的好。
將眾人一一打發走,劉禹轉身朝著碼頭的方向走去,他這一趟當然不是為了來見幾個舊相識,蘇微飛到鹽城,除了為他保釋,還帶來了醫生的診斷結果,以及開出的一些藥物,因此他才會拋下嬌妻,又一次回到了這個時空。
推開那間屋的門,老陳頭有些緊張地轉過頭,指著炕上話都不利落了,劉禹趕緊上前一看,老人依然雙眼緊閉,不過樣子看著有些不對頭,嘴唇發紫、面色發青,這是很明顯的血液流通不暢,導致心肺缺氧的癥狀。
“幫我一把。”劉禹趕緊叫上老陳頭,讓他幫忙扶住老人的身體,自己從帶來的藥物中找出速效救心丸,端起桌上的水碗,想要喂他吃藥,誰知老人的雙唇緊閉,怎么也打不開。
“撬開!”
不能等了,劉禹囑咐了一句,老陳頭用顫抖的手捏著老人的下巴,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使他張開了嘴,劉禹將藥物放他的喉嚨,再將溫水倒進去,結果喉嚨根沒有出現吞咽的動作,反而將里面的藥丸給沖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這條路肯定是行不通了,眼看著老人的面色來不好,劉禹在藥箱里翻找了一下,眼睛在一個不大的一次性注射器上頭停住了,他記得那是醫生囑咐過的最后一種手段,而現在就到了這個最后的關頭,怎么也得試一試。
“皮下注射、針頭進入三分之二、無回血方能推注。”
劉禹的嘴里喃喃自語,一邊在老人的手臂上用棉球蘸上酒精消毒,那支手臂枯瘦得能看到隆起的血管,他嚴重懷疑按醫生的囑咐,會不會直接刺進肌肉里去,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精神,在老陳頭忐忑不安地注視下,將心一橫,拿起那個灌好藥物注射器,一下子扎了進去。
隨著那一管無色的針劑緩緩被推入手臂里,被老陳頭抱著的那具身體突然間有了反應,面色開始紅潤,胸膛傳來了急促的呼吸聲,就在劉禹二人緊張地注視當中,那雙一直緊閉著的眼睛,猛然一下子睜開了,看上去,瞳孔比平時要大上許多。
“少少保。”老陳頭不敢置信地叫了起來,他幾乎都快要絕望了,哪知道人居然還會醒來,這一切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不由他不信。
“莫急,先服藥。”劉禹看著示波器上跳動的數字,知道這不過是強心劑的作用。
這一回很順利,在兩人的努力下,老人“咕嚕咕嚕”地喝下了半碗水,隨著藥物的作用,呼吸慢慢地平緩下來,再度睜開眼時,他的眼前終于出現了從模糊到清晰的身影。
“老夫沒死?”葉夢鼎的聲音很微弱,好像還有些不相信似的,直到目光停留在了劉禹的身上。
“子青你怎會在此,這里是京師么?”聽他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劉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明老人的神智已經清醒了。
“莫動,這件事來話長,不必急于一時,等歇息一陣,婿再同你細細來。”
一番折騰之下,加上心急,他也是累得不行,葉夢鼎看著他一頭的大汗,沒有再多什么,而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回倒是真的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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