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前方就是丹徒。”

    “上個月好像換了丹徒令？”

    在江陰的時候，記得有這么一回事。開春之前換縣令，一般都是有由頭的。好壞都可能，畢竟，大過年的換縣令，想想也不會覺得是個簡單的事情。

    “丹徒乃是運河門戶，歷年各地牙行番子都在這里聚集。好些江湖上廝混的人渣，都在這里兼職人販子”

    知道行情的幕僚回話之后，對張德一臉肅容，“原本只是勾了一些良家婦女，倒也不算甚么。去年連續(xù)發(fā)生大案，聽說江淮甚多士族之家，也有被勾了子女的。李揚州上疏之后，朝廷便派了京中精干之輩前來做事。”

    “來敬業(yè)乃是勛貴之后，少年時就給長安令做過臥底便衣。老夫去了武漢之后，聽說兩京不良總帥都跟他有交情，是個比他老子還要江湖氣的漢子。”

    緊急上任的丹徒縣令，就是來濟長子來敬業(yè)，年紀不大，二十歲出頭。是為數(shù)不多勛貴之后卻在江湖市井里摸爬滾打然后混出名聲來的。

    “正月里來縣令就勾了幾個陳年案子，好些不良總帥都差遣了兒郎過來助拳，警察衛(wèi)也有人，還有征稅司，也給了方便。”

    “是個活絡人。”

    老張點點頭，來敬業(yè)和他老子來濟不同，性格也大相徑庭。最重要的是，和大多數(shù)新生代的勛貴子弟一樣，這貨是張德的鐵桿偶像。

    屬于十分正經(jīng)的小迷弟

    實際上老張以前碰到來敬業(yè)，也是喊一聲“小老弟”的。當然了，老張看到來濟，喊的是“來世兄”。

    來濟見了坦叔，也得老老實實喊一聲“老叔”。

    大運河帶來好處的同時，也讓奸邪們得到了便利。其中尤為突出的，就是人口幡子的猖獗。

    基本上很難根絕，且不說這年頭交通不便，但有查到線索，往往都會因為地頭蛇的抱團，直接把案子給銷了。

    沒有硬扎的靠山，想要整治這樣大規(guī)模的治安事件，無異于以卵擊石。

    而不管工商貿(mào)發(fā)達的地區(qū)，還是說小農(nóng)散居的鄉(xiāng)野山村，人販子們根本不愁買家。

    大戶巨商養(yǎng)十個八個童男童女，還能裝點門面，再到童男童女長大，養(yǎng)成家奴的不在少數(shù)。而窮地方的小農(nóng)，為了吃一碗“根飯”，買不起適齡婦女就買童女養(yǎng)著。整個江淮的貧窮地區(qū)，童養(yǎng)媳成風，屢禁不止。

    童養(yǎng)媳絕非字面意義上的媳婦或者兒媳婦，她的身份，首先是家仆甚至是家奴，其次是媳婦候補。

    為什么是候補呢？因為當本家男丁有能力娶妻的時候，童養(yǎng)媳立刻轉(zhuǎn)職為正式的家仆。唯有當本家男丁窮困潦倒沒有出息，童養(yǎng)媳才會轉(zhuǎn)正，正式成為“妻子”。

    相較于明目張膽蓄奴謀利的大膽狂徒，童養(yǎng)媳算是受害者中比較好的，至少不必斷手斷腳或者其它器官殘缺，也不必整個人被訓練成狗一般聽話的奴工。

    國朝為數(shù)不多在整治“人販子”上有成效的，也只有長安和武漢，連京城洛陽都差點意思。

    之所以如此，原因多種多樣，但弄到最后，總歸就是一個錢字。

    長安和武漢不缺錢，自然有辦法建立行之有效的舉報機制。而京城洛陽不同，環(huán)京城“無人區(qū)”是事實存在的，乃至洛陽好漢有當街殺人的，直接流竄到洛陽周邊落草，一年半載都別想找到。

    京城本該是首善之地，但正因為洛陽是京城，這就導致此地居行大不易，普通人家被盤剝起來，也是無形之中數(shù)量驚人。

    洛陽令手中能調(diào)動的公款，可能還不如南市一個柜臺來得多。

    這就使得即便洛陽令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干瞪眼。再好的制度，沒錢去維持，就沒辦法執(zhí)行。又因為是國朝帝都，不管誰去做洛陽令，首先就是維持好和勛貴的關(guān)系，至于百姓疾苦，再疾苦也只能往后靠。

    武漢和長安，多少有點輕裝上陣的意思，尤其是武漢，官方是堅決執(zhí)行兩頭懲罰的。不管是買方還是賣方，重則流放，輕則工役三年，至于罰金上不封頂。

    武漢之所以能夠執(zhí)行，出了江漢觀察使府資金雄厚之外，跟武漢的基層也有很大關(guān)系。壓制了小農(nóng)的生存空間之后，就不存在鄉(xiāng)鎮(zhèn)級的“鄉(xiāng)賢”來帶頭對抗國法。不存在最基本的抱團，官方想怎么鎮(zhèn)壓就怎么鎮(zhèn)壓。

    本身武漢主要奴工都來自“官方貿(mào)易”和戰(zhàn)爭收益，又進一步壓制了很大一部分的“人販子”銷售市場，這就讓“人販子”集團，很難通過收益來誘惑武漢官吏。

    多重原因的作用，才讓武漢有這樣的成效。

    但別處州縣想要照貓畫虎，那就很難。資金、制度、施政者決心、市場想要建設起來，相當?shù)睦щy。

    而且即便如此，武漢并非就真的禁絕“蓄奴”，大量民辦勾欄妓院中充斥著的妓女，往往都是被拐賣而來的外地女子。

    斷絕后路，又因為社會普遍價值的緣故，使得這些女子即便脫身，也無法返鄉(xiāng)。這就出現(xiàn)了無可奈何的狀況，受害者破罐子破摔，反過來成了犯罪者的“幫兇”。

    武漢歷次“嚴打”，也無法徹底根據(jù)。甚至有些“雞頭”還學會了打游擊，把妓女化整為零，直接在工坊四周招攬生意。

    一個帳篷，一條毯子，一個妓女，就是一門生意。

    而偏偏這種性需求是無解的，對于工坊中的大多數(shù)工人來說，存錢多的去大型官方娛樂會所，存錢不多的，自然是跑去帳篷里對付幾下。

    類似“快餐”“包夜”“口技”等黑話、切口，也逐漸蔓延開來，武漢官方能夠做到的，也僅僅是維持不擴大，卻不能真的就徹底打掃干凈。

    只是對別處發(fā)達州縣來說，武漢此項施政，簡直是天下楷模，“人販子”在武漢根本掀不起風浪。

    實際情況卻尤為諷刺，如果把天下各地發(fā)達州縣的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武漢或許本地不是蓄奴最多的，但是和武漢息息相關(guān)的海內(nèi)外諸多行業(yè)，卻偏偏又是消耗奴隸最多的！

    即便如此，愿意效仿武漢的精英，依舊層出不窮。

    來敬業(yè)就是其中之一。

    “來敬業(yè)這條過江龍，有恁多勢力襄助，想來也不至于在潤州折了。”

    聽到張德這么一說，幕僚們臉色一變，有人驚異問道：“使君此言，莫不是認為來縣令亦不能禁絕拐賣？”

    “若是新設上海縣那般，倒是能成功。此間行事，要說不得罪本地高門，諸君信么？”

    “這”

    幕僚們一時語塞，卻知道張德直指問題關(guān)鍵，略作思想，便知道來敬業(yè)將來即便做事如火如荼，但也早晚“人亡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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