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只要一過，夏天的洪澇，就算是挺過去了。再要有，也不會有六月份七月份那般厲害的大洪水，洪峰過境，還能在江心洲看個“卷起千堆雪”的景色。
當然了，對上游公安縣人民群眾來，這特么就是個“無盡的八月”……
用慘無人道、慘不忍睹、慘慘慘慘來形容，肯定是不會過的。
荊州的府兵又不會真的下水去抗洪，更別背著老鄉(xiāng)上上船，轉(zhuǎn)移安地帶。正常范疇的軍隊，主要工作就是殺人。
這個時代的軍隊，只要不在大災面前攔路搶劫，那就是天良不曾泯滅。
“死了多少人？”
武漢錄事司的衙門里頭，穿了幾件紗衣的官僚們泡著茶，吃著桃酥，柚木的桌面上鋪著今年的財政預算表，還有上半年的各項支出。再上面，壓著一塊平板玻璃，然后才是一張八月中旬的武漢晚報。
敲著二郎腿，戴著老花鏡，四五十歲的老官油子不管事兒，但是在辦公室里嘮嗑吹牛逼，那是渾身充滿了力量。
“哪里？”
“荊州哇。”有個老貨將價值不菲的老花鏡往下頂了頂，“沒瞧見報紙上都了么？江夏西口都瞧見脯了？哪里來的？肯定是上游吶。”
“興許是岳州呢？”
“岳州人不都跑蒲圻躲災了么？”
“我看是公安縣的。”
“不死公安縣的，難不成死江陵縣的？”
“總不見得活該公安縣倒霉吧。”
“那沒辦法，誰叫它前面是江陵？要是武昌，不定就不淹你了呢？”
錄事司的人們在那里扯淡，但是荊州方面卻非常快速地從武漢租了十二年造大船，兩千四百石的大船，運的都是石灰。
這都是死人死出來的經(jīng)驗，經(jīng)過幾次總結(jié)后，巢氏兄弟對疫病的防護研究，也是相當?shù)牡轿弧?br />
一套華潤號衛(wèi)生管理條例，起碼影響力比他們先人巢元方的諸泊流考要強的多。
大災之后就是大疫，不管什么時代什么地方，都難以解決。抗生素泛濫的時代都不能解決的事情，更何況這年頭對付斂還得靠不成熟“黃蒿湯”。
石灰、餐飲用具、廚具、簡易板房、麻布、麻繩、各種木料……
荊州方面很是下了訂單，地方采買和朝廷貼補雙重運行。至于決堤死人罷官什么的，早著呢。
“荊州那邊，各州縣督府一共訂了這般多的東西？”
張松白相當?shù)恼鸷常澳膩淼哪敲炊噱X？”
“民部給的。”
老張手里捧著一只湖州徐氏送來的茶壺，看上去有點像紫砂壺，手感非常的不錯，泡茶握手里，相當?shù)某檬帧?br />
著，張德指了指李景仁：“你問問李公子，這次洪災，荊州窩在長安的官吏有多少？你以為就民部？六部哪個沒跑？”
“甚么意思？”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都不懂？”老張沒有特意去編排荊州的同僚們，畢竟，眼下的荊州，靠山相當?shù)膹碗s，有吳王李恪，也有魏王李泰，還有左領(lǐng)軍大將軍程知節(jié)，還有在家里修仙修神修畜生的李靖。
就憑這弟子，再算上李客師這種，朝廷賑災怎么地也得優(yōu)先地干活。
再了，公安縣多慘？
敲公安縣又是為了荊州的大局“奉旨泄洪”，幾經(jīng)包裝，竟然成了典范，就這么扔在尚書省的宰相案頭。
從下級官僚爬起來，經(jīng)歷過各種地方政務的房玄齡能不懂？但房玄齡什么了嗎？沒有！
“時下長安有句話，叫做‘跑部錢進’，嘿……六部兜兜轉(zhuǎn)，化緣的荊州客，怎地也能混上幾萬貫的。誰叫荊州不同呢？”
李景仁也在那里陰陽怪氣，他沒辦法不陰陽怪氣。這次洪災，從未見過的兇殘。按照武漢地區(qū)的記錄，這三十年里是沒有這樣的規(guī)模。
要不是老張準備充分，各種工持能生產(chǎn)抗洪搶險的物資，工人團隊又有大型工程的經(jīng)驗，組織起來又比府兵和民夫好用，還真不一定挺得過去。
就這樣，三個月的雨，李景仁底下的繅絲廠基毀，還有一些新蠶，潮氣太重，死了八成多，損失慘重都不足以形容。
李景仁尚且如此，更何況其它的麻料作坊、制絲作坊、染色作坊等等對天氣要求有點高的工坊。
至于造船業(yè)、捕魚業(yè)、運輸業(yè)……最近從事這些行當?shù)纳烫柡偷胤酵磷澹郎蕚漶{船前往萬里長江的江底，做運輸靈魂的工作。
不死怎么辦？不死還不起債啊。
“那也不能只給荊州，不給沔、鄂等州吧。”
張松白覺得奇怪。
“誰叫你救災得力，損失不大呢？”
李景仁嘿嘿一笑。
“這也行？”
“鄂州太平，不就顯得別人太亂？武漢錄事司政績顯赫，不顯得別家州縣政府太過無能？事前不如何，事后，那就是**裸的仇恨。所以，憑甚要幫搶眼奪目之輩？便是長孫總督，也沒這個膽子啊。”
李景仁罷，又對張松白道，“你當張觀察沒托人去尚書蔬動？房相不敢答應罷了，倘使房相答應了，怕不是他的徒子徒孫，都要被人排擠。”
“那也不能……不能讓荊州掏出四十多萬貫來賑災吧。這些錢，夠滅突厥三回的。”
一看這夯貨還看不懂行情，老張頓時怒了：“愚蠢ｂ些錢，不還是要問受災稍輕的沔、鄂等州縣贖買嗎？”
張松白眨了眨眼，忽地愣了，然后壓低了聲音問張德：“郎君，這得多少回扣？”
智商終于上線的張松白把李景仁逗笑了，然后豎起一根指頭，沖張松白晃了晃。
“一……”來脫口而出一萬貫，但張松白立刻住了嘴，一萬貫？那不能；萬貫連王八都喂不飽。
“入娘的……”
張松白摸著腦袋，罵了一聲，然后才問道，“郎君，郎君看我現(xiàn)在做官，還有希望四十歲之前混個縣令當當么？”
“休要胡謅，去，望江樓定個席面。”
老張揮揮手，然后一臉正色，“府要宴請荊州來的同僚，不能太過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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