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霍奇大人,感謝您抓住了殺害商人們的兇手,迪福商會不會忘記這份恩情。”卡特上前一步拉住霍奇的雙手,微微躬著身軀這樣說道。
相比于最初的那次見面,卡特的態度要好上許多,雖然他之前對霍奇不經通報便闖入自己的房間的行為并沒有表示出如同高爾德那樣夸張的憤怒,但終歸也是極為不滿。
而這次,他卻以謙卑的姿態示以霍奇。
他躬身低著頭,額際的發絲將眼睛半掩,因此沒人能看出他此時眼睛里的無奈。
這位年輕人的地位,已經不一樣了。
他對自己說道,之前的霍奇僅僅是個平民,甚至還未被正式承認,即便是有萊頓協助,他也沒有必要去迎合一位平民。
現在不同,雖然仍舊是平民,但霍奇已經是波利特任命的情報總管,成為黑石鎮的掌權者之一,真正聰明的商人不會像高爾德那樣鋒芒畢露,他們懂得隱藏自己,并且避免與當權者的沖突。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讓他站在霍奇面前時沒那么有底氣。
握手道謝后,卡特向后退了幾步,此時另一名商人打扮的人以同樣的姿態與同樣的笑容我握住霍奇的手,說道:“大人,陶拉商會同樣感謝您的幫助。”
哈代,陶拉商會的三名副會長之一,同樣是高爾德的心腹下屬,以他的身份所表示的承諾顯然能夠代表整個陶拉商會,并且這應該也是高爾德授意的結果。
霍奇笑瞇瞇地與哈代握手,按理來說卡特代表迪福商會前來,那么陶拉商會同樣應該由高爾德出面,但他很清楚那位脾氣糟糕的老人拉不下這個臉,即便自己已經掌握了他的秘密。
“兩位太客氣了,三名尊貴的商人被兇手殺害,本就應該由我們負責,捉拿兇手也是我們的分內之事,倒是讓商會的諸位受驚了。何況我在其中并未出多少力,最終兇手是由巡視衛隊執行抓捕的。”
“我們同樣感謝哈洛隊長以及萊頓副隊長的幫助。”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霍奇擺擺手,開口說道:“其實今天之所以來打擾兩位,是想向兩位道個歉。”
“道歉?“卡特與哈代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疑惑。
“是的,我很抱歉。”霍奇嘆了口氣,“就在昨天夜里我接到消息,案件的疑犯艾琳諾因病在哨所的地牢中死亡,既然兇手已經被捉拿歸案,她就已經是無罪者,并且是你們兩位的財產,既然是我命令衛兵將她收押在地牢,這份疏忽當然應該由我承擔,真是對不起。”
原來是這件事。
卡特與哈代都松了口氣。
“不過是一名年老色衰的女奴,死了也就死了,倒是給大人添麻煩了。”卡特用余光看向哈代,接著說道,“何況她已經是贈送給陶拉商會的禮物,與迪福商會已經沒有關系了,大人不必對我道歉。”
哈代眼珠轉了轉,終于想起了這個艾琳諾是誰,他記得這名由迪福商會送給高爾德的女奴甚至連高爾德的面都沒見過,并且作為高爾德的心腹他也明白一個近四十歲且已不純潔的床奴,高爾德絕不會對她有任何興趣。
商人喜歡以價值來衡量一切,而艾琳諾對于陶拉商會的價值很低,以至于根本沒必要計較,如果能以此換來這位新上任的情報總管一份友誼,要比她本身的價值高得多。
因此哈代也連忙說道:“正如卡特閣下所說,大人您無須煩惱。”
“感謝兩位的慷慨,這樣我就放心了。”霍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悠悠開口道:“那么……”
卡特與哈代的心都是一緊。
來了,下面要說的應該才是這次會面的重點。
而這個重點,指的就是十年前發生在亞蘇的事件。
這是帝國律明令的重罪,即便是富商也無法避免懲治。
卡特可以說整個販民事件的主導者,在配合霍奇上演那場長達五天的對峙時,就已經知道霍奇查到了當年的真相,此時見到霍奇自然會忐忑不安,態度也愈發恭敬。
而哈代,雖然完全直接摻和進來,但作為高爾德的心腹,他也在來之前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經過,現在他的依靠是高爾德,是實力強勁的陶拉商會,而販民這項罪名足以直接將整個陶拉商會摧毀。
因此他心中也是相當不安。
霍奇掌握著他們最重要的秘密,那么他究竟想從中得到什么,這是兩人最關心的問題。
霍奇微笑著注視他們,將他們面部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么我這就離開,打擾兩位了。”
卡特與哈代都怔住了,完全沒能想到他根本沒提那件事情。
就只是……這樣?
“大人!”卡特急急忙忙地叫住已經準備轉身離開的霍奇,聲音壓低說道:“關于那件事情?”
“什么事情?”霍奇一副錯愕的樣子,捶捶自己的腦袋,“請原諒,卡特閣下,我這幾天剛剛上任,忙的暈頭轉向,完全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如果你想與我商談的話,或許得讓我調整一段時間。”
“鎮里還有些事情需要我處理,打擾了,兩位。”
卡特看著霍奇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在視野中消失,謙卑漸漸從臉上消失,取代的是深沉的陰霾。
“卡特會長。”哈代說道,“你覺得,這位霍奇大人,他真的……?”
卡特深吸口氣,轉身看著他:“他當然不會忘記,這顯然只是個避而不談的借口,一個能把握你我兩家商會命脈的秘密,這樣分量十足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忘記。”
“他只是現在不提,這對我們而言比他現在就以此來脅迫我們兩家更為嚴重。如果只是個愛財的蠢貨,我們很容易將他與我們捆綁在一起,到那時他就會顧慮到這個秘密同樣威脅著他,我們也就安全了。”
“但他現在不提,顯然是想謀得更大的利益——超出金錢層次的利益。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我們掌握,掌握不了知道秘密的人,我們就隨時處于危險之中。”
“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卡特直接做下定義。
哈代點點頭,臉色同樣難看:“我也有同樣的擔心。”
“現在處于劣勢的是我們。”
卡特止不住地嘆氣。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喝什么?”侍從正用抹布擦著杯子,看到剛走進來的客人立刻招呼到。
“有沒有不那么烈的酒?”
“維爾坎的櫻桃果酒,幾乎沒什么酒精。”侍者如實答道,“不過相比普通的酒,會貴上四倍。”
客人被氣笑了:“這是什么道理,沒什么酒精的酒倒比烈酒還貴?”
“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昂貴。”侍者說道,“否則你可以選擇直接去草藥店里買高純度酒精,那東西就便宜。”
“嗯,倒也不是沒道理。”一枚銀幣從客人手中擲出,侍者眼疾手快地將它抓在手里,“那么給我來一瓶。”
客人在酒吧里選了一個位置坐下,這時候已經沒多少醒著的客人,大多歪歪扭扭的癱倒在椅子、桌子和地上,醉話連篇地嘟囔著。
唯一還算清醒的,除了剛進門的侍者與他外,就只有坐在他旁邊桌上的絡腮胡男人。
送上櫻桃果酒后,侍者回到了吧臺繼續擦拭著酒杯,客人給自己倒滿一杯,嘗了一小口,滿意地點頭:“倒沒騙我,的確不怎么烈。”
絡腮胡男人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隨手擦掉胡子上粘的酒液,以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維爾坎是釀酒大城,他們釀造的美酒品質僅次于自由城奧博雷爾,并且價格相對而言更具優勢,無論是高濃度的烈酒或是低純度的果酒都能釀造。”
男人瞥了新來的客人一眼:“不過這種果酒通常是給女人喝的,對你這長得比女人還俏的小子而言,倒是挺合適。”
客人微笑著將櫻桃酒飲盡,不動聲色地說道:“這就是你的感謝方式嗎?如果沒有我的運作,或許到現在為止你都救不出曾經的故人,你覺得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哈洛?”
哈洛撓了撓蓬亂的頭發,嘟囔幾聲說道:“好吧好吧,就這件事情上我確實得感謝你。”
“她呢,安頓好沒有?”
“已經接到安全的地方了,就在鎮上。”
“鎮上?”霍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以為你會把她送走,畢竟陶拉與迪福商會都有人見過她。”
“但見過的人不多,不是么?”哈洛說,“何況她也不怎么走出屋里,她說她已經習慣了呆在房屋里的感覺,畢竟這已經持續了十年的時間。”
“十年,不容易啊。”
“很不容易。”哈洛放下酒杯,“而且傷害她,傷害亞蘇的人仍舊活著。”
“多點耐心,有些事情是不能著急的。”霍奇的酒杯再次空了,“奴隸、商人,他們都是一塊塊的磚料,砌成了現在的高塔,想要將高處華美的磚抽離出來并不難,但抽得太著急,塔就會垮塌,最終底層普通的磚也逃不了粉身碎骨的命運。”
“這得慢慢來。”
“但他們最終都會付出代價吧?”
“是的,他們最終都會付出代價,而那樣的罪責,唯有死亡才足以消弭。”霍奇重復了一遍,加重語氣說道。
“既然如此。”哈洛說道,“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維持現狀就好。”
“什么也不做?”哈洛不禁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轉過去,沉聲說道:“我可記得你對我說,你想要的是改變,而現在卻讓我什么也不做?”
“但我同樣說過,改變是很艱難的事情,需要有足夠的力量。”霍奇站起來,拿走還剩下半瓶的櫻桃果酒,背對著哈洛留下最后一句話。
“在還沒有力量前,不變就是最好的改變。”
69、
霍奇的屋門外,四名士兵正倚靠在墻角,監視女巫的執勤任務是輪換制,而距離下一次輪值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年紀稍長的士兵已經開始打起了哈欠。
咔擦!
士兵們瞬間驚醒,轉頭看著房屋,就在剛才從里面發出了動靜不小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什么器皿被打碎。
嗡!
緊接著,一道不算重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穿過他們的耳膜,每個士兵都出現短時間的耳鳴。
但這依然不是結束,士兵看見二樓的窗口開始飄蕩白色的霧氣,氣流向上升騰,很快延展到夜空中一條白色的長龍。
四名士兵彼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詫的情緒。
年輕的士兵率先開口:“我們是不是——該進去看看情況?”
“可這位新上任的情報總管大人可是明令禁止我們擅自闖進去。”另一名士兵想到霍奇曾對他們說過的話,顯得猶豫不決。畢竟那可是情報總管,而他只是小小的士兵,雖然巡視衛隊從體系上言無須受到除鎮長與正副隊長的其他所有人掣肘,但對士兵而言,能少招惹麻煩事最好不過的。
“監視女巫的動向是我們的職責啊。”
“我們的職責只是監視她們不會到處亂跑,在鎮里惹起麻煩。”年長的士兵開口說道:“而現在二樓有這些動靜,不正說明她們仍舊留在屋子里,至于那些異常的動靜——或許對于她們而言并不奇怪,畢竟她們是女巫。”
年輕人的好奇心總是要多一些,即便如此仍然說道:“但是這……“
“夠了。”年長士兵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士兵,只需要聽從命令就行,而我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待在這確保女巫不會從這間房屋里逃跑,所以止住你那該死的好奇心,好好地站在這里就行了,明白嗎?”
“……是。”
蹄聲如雷般乍響,自街角的盡頭響起,轉眼間便來到霍奇的房屋前,駿馬渾身漆黑,唯有馬尾處呈黑白交錯的姿態,全副盔甲的騎士從馬鞍上跳下,將頭盔的覆面拉開。
值守的士兵們看清了騎士的容貌,連忙說道:“萊頓副隊長,你怎么來了。”
“波利特大人要召開會議,讓我來告知霍奇。”
萊頓看向面前這幢房屋,此時窗口處的白霧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他們還在里面吧?”
“還在,只是……”士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出口:“只是屋子發生了些奇怪的動靜?”
“奇怪的動靜?”萊頓疑惑地看著他們,“發生了什么?”
“我們也不清楚,霍奇大人不允許我們擅自闖入他的房屋。”
萊頓搖了搖頭,越過士兵們走到房屋門前,拉起木門上的扣環敲起來。
門被打開,霍奇探出小半個腦袋觀望著是誰在敲門,看清是萊頓后才將木門整個推開,說道:“你怎么來了。”
萊頓皺著眉頭看著霍奇現在的樣子,此時他只穿著一條單薄的褲子,上身**著,脖子上搭了條棉巾,短發濕漉漉地搭在頭上,站在他面前萊頓都能感受到微微的熱氣。
“你這是做了什么?”萊頓不解地問道,“就穿這些你不會冷嗎?”
“在屋里沒覺得,打開門就冷起來了。”霍奇恰到好處地哆嗦一下,將萊頓迎進屋子里。
他此時也是有苦說不出,從廢棄的礦屋搬到鎮上的這間房子后,因為有士兵監視的緣故,他們就沒有辦法去之前的那片林子里練習巫師的能力,黛芙妮索性就將二樓的房間騰出來當做練習的地方。
在狹窄的空間里練習,對于赫拉還好,她基本已經掌握了自己能力的使用,最多因為不熟悉環境對分寸的把握出現些微的偏差,比如本來能夠平滑切斷的花瓶,因為聲線控制的緣故在切到一半時音刃震顫起來,將花瓶整個打碎,但這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頂多發出的聲音大了些傳出屋外。
然而對于霍奇就并非這樣簡單了,要知道在這樣人群擁堵的街區失控可不是什么輕易能夠推脫掉的事情,雖然有黛芙妮隨時做好準備,他仍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試圖去控制自己那不聽話的能力,弄得自己苦不堪言,練習沒多久就一頭大汗。
盡管如此,他最終還是失控了一次,不過這次與以往不同,微波能力并不是作用在外界時失去控制,而是熱量積聚在他自己的身體里,讓他渾身的皮膚都變得紫紅,水分從每一個毛孔里不斷被蒸發出來,變為霧氣升騰消失在天空。
堆積在體內的熱量倒沒讓他感到灼燙感,似乎在巫師覺醒后身體會有一定的改變,至少能夠免除自己的能力造成傷害,但水分蒸發導致的失水狀態的過程令他相當痛苦,不停地抓扯著自己的手背。
而黛芙妮的能力是火焰,赫拉的能力是聲音,現在都沒辦法緩解他的痛苦,最后還是兩人取來了整整四桶水潑在他的身上,才令他漸漸冷卻下來。
霍奇取下脖子上掛著的那條棉巾,使勁一扭擠出吸收在棉里的水,擰干后趕忙擦拭著自己的頭發,“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波利特大人,他要召開會議,讓我來通知你趕緊前去。”
“會議?”霍奇想起來某本書中記錄的內容,領主的身邊通常有幾名重要的人物,即財務總管、情報總管、牧師以及衛隊隊長,每當遇到重要的事情后,都會召開會議由他們商量出對策供領主參考。
在此之前,波利特身邊只有一個羅茲,雖然有哈洛這么個巡視隊隊長,可這位隊長從不參與會議這樣無聊的事情,而身為北境的傳奇,波利特也無法強迫他,于是只需要羅茲獻上建議即可,根本無須開展會議。
但現在霍奇補上了情報總管的職位,波利特能夠向不止一人征詢意見,在遇到重要事情時召開會議就合情合理了。
算是彌補了波利特的少許遺憾。
“我們的鎮長大人有沒有說過是什么事情?”
萊頓琢磨了一會兒:“我知道的不多,好像是礦商中的幾個刺頭,因為上次那件刺殺商人的案件,拒絕繳納這個季度的礦稅了。”
70、
“霍奇閣下。”議事廳里,羅茲看到剛從門外走進來的霍奇微微行禮。
“羅茲閣下。”霍奇回禮后,打望了議事廳一圈,沒有見到哈洛,想來他應該是遵從了自己的建議,保持原本的狀況不變。
他很滿意,雖然能夠要求哈洛重新執掌巡視衛隊,而暫代其事務的萊頓顯然不會反對,他會多出衛隊這樣一個有力的幫手,但如果真是這樣做,哈洛陡然的轉變會相當可疑,甚至被牽扯出他與霍奇的關系。
此時此刻,霍奇最需要的就是隱藏,任何出風頭的事情對他而言都是不利的。
哈洛沒來在他預料之中,可他連波利特的身影也沒有見到,不禁疑惑:“波利特大人還沒來嗎?”
羅茲表情顯得不太自然:“大人已經到了,只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議事廳旁邊的小房間就傳來女人歡娛興奮到極點的尖叫,男人粗壯的喘息聲,以及如同浪花拍打礁石般的聲音。
霍奇終于明白羅茲為什么會流露出那樣的表情。
小房間里激烈的聲音漸漸平息,房門從里面打開,波利特面色潮紅,滿臉是汗的走了出來。
“咳。”羅茲輕咳一聲,提醒道:“波利特大人,霍奇閣下已經到了。”
“行了,老朋友,我的眼睛也不瞎,不至于連大活人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波利特走到桌子最前方地位置做下,以手為扇不停地扇著風,“見鬼,怎么這么熱,是不是柴加多了。”
議事廳里穿著襖子都稍微有些冷,哪是柴加多了,明顯是你「活動」得太亢奮了。
羅茲一陣腹誹后,知道不能再順著波利特的話瞎扯下去,迅速轉移話題:“現在我們可以開始會議。”
霍奇雙手十指握緊,抵著下顎平靜地說道:“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可以為我敘述一下嗎?”
“可以。”羅茲點點頭,翻開手中的書冊,“最近這段時間是本季度礦稅征收的日子,不過在執行的過程中......不那么順利。”
“有兩家商會拒絕繳納本季度的礦稅,理由則是因為前段時間商人們被殺害的案件。他們認為鎮上沒能提供給他們允諾的安全保障,也就沒有資格在收取了礦脈租賃金后再次額外征收巨額的礦稅。”
“哈,一幫吝嗇的家伙,原來是借著這件事來索取好處來了。”波利特畢竟是黑石鎮的真正掌權者,即便看上去再不濟,也不至于看不出商會的商人們做的是什么打算。
反正每當鎮上的管理出了些紕漏,這些狐貍們總會借機索取些回報,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那他們有沒有開出條件來?”
“并未明說,大人。不過這次他們的態度格外強硬,恐怕不是以往常用的減免一成礦稅能夠應付得了的。”羅茲說道。
“羅茲,作為我的財務總管,你應該是最清楚該怎么做的人。告訴我,你的建議是什么?”
羅茲合上翻開的書冊,低頭思考了一陣,開口說道:“我認為——減免三成礦稅應該會讓他們滿意。”
“三成!”波利特忍不住站起來猛拍桌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礦石生意里蘊含著巨大的利益,否則以黑石鎮的地理位置也不會吸引如此多的商會常駐在這兒,為的就是開采此地豐富的礦脈資源。
商會憑借著豐富的人脈關系網,租賃到一條礦脈的開采權只需要付出幾百至數千的金幣,然而一旦正式開始采掘礦石,每個季度的盈利就不止數萬金幣,并且這幾乎能算作凈盈利,采掘礦脈的是礦脈,供養這些低賤的勞動力可不需要付出什么的代價,即便是出現死亡也很快就能補充。
這些金幣當然不會全部流入商人的錢袋,在礦石生意的總收入中,鎮里會收取七成作為礦稅,最終這些錢會通過波利特之手送到雷蒙德侯爵的金庫里。
七成,只是雷蒙德侯爵定下的金額,實際在執行過程中,收取的是八成,多出的一成自然成為波利特的私藏,供他奢靡的享樂。
在八成的基礎上偶爾減免一成還勉強能夠接受,但三成——這個數字足以讓波利特憤怒,這部分的礦稅可都是從他自己的部分中縮減出來的!
“大人,您得清楚這只是對他們兩家商會減免三成,這兩家商會所貢獻的礦稅占比并不大,即便是三成的減免,我們仍然能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
波利特沉著臉坐下,考慮了會兒說道:“但三成,還是太多了。”
羅茲瞥了一眼波利特的表情,知道這位鎮長大人的內心已經動搖了,在說出三成這個數字的時候他本就留有余地,為的便是能夠應對現在的情況。
“兩成半。”他語氣肯定,“讓他們本季度的礦稅減免兩成半,我有把握說服他們接受。”
波利特的心情總算好受了些,開口說道:“好吧,那么——”
“大人。”一個聲音忽然插進來,波利特循著聲音望去,看見霍奇正向自己這邊望來。
“既然是會議,我想我同樣可以提出建議,對嗎?”
“當然。”波利特反應過來,這已經不是只有他與羅茲商討的時候,霍奇同樣坐在議事廳里,“不過霍奇你畢竟才剛剛上任,對于我們和商會的這些事情,或許還不怎么熟悉。”
羅茲旁觀著這一幕,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
一個新上任的情報總管,難不成還能比他這個與商會們打交道多年的財務總管還要熟悉怎樣去處理類似的事情?
或許他只是想表現自己,遵循著自己的思路附議一下,以至于不讓他的存在感如此稀薄吧。
財務總管嘴角露出微笑。
但霍奇的接下來所說的話,直接讓他的微笑凝固。
“我認為。”霍奇停頓片刻,然后說道,“對兩家借機挑釁的商會,沒有必要這樣容忍,在這種時候示弱吃虧的仍然是我們,雖然如羅茲閣下所說,僅僅兩家商會的減免稅額并不會影響大局,可這只是暫時的情況,一旦我們示弱,其他商會就會效仿,最終整個黑石鎮的礦稅都會在原本的基礎上被不停壓榨,我想這并不是您希望看到的結果吧。”
“所以我建議。”他直視著羅茲驚訝的雙眼,微笑道,“哪怕一成的減免,都不需要給。”
“我們不做任何退讓。”
71、
“胡來!”羅茲激動地站起來,他怎么也沒想到霍奇竟敢說出如此聳人聽聞的言論,“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去做,毫無疑問會激怒諸多商會,最后的結果是什么?是一個銅幣都收不上來!”
年輕人真是太異想天開了。羅茲的胸膛起伏著,對霍奇魯莽的言行已是惱怒至極。
他是優秀且合格的財政總管,且在黑石鎮擔任了這么長的時間,幾乎每天都與商會的商人們有過交談,很清楚礦商們對黑石鎮而言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一切!
黑石鎮之所以能夠成為北境的金搖籃,憑借的就是豐富的地下礦脈,而礦脈雖然歸屬雷蒙德侯爵所有,但礦是需要人手去開采的。
貴族們可沒有精力去收購強壯的奴隸投入發掘工作,更沒有能力去安排礦奴們的工作范圍以及整個開采任務,而這一切都需要借助經驗豐富的礦商們才能順利進行。
是,他們或許貪婪無比,每時每刻都想著怎么鉆空子讓自己謀得更多的利益,但哪個商人不愛金幣?這本來就應該是商人的本色。
何況相比于他們能夠在礦脈上給黑石鎮帶來的巨大價值而言,偶爾的減免礦稅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能夠安撫他們,只要他們能夠穩定地經營礦脈帶來可觀的營收,這一丟丟的代價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霍奇說了什么?他竟然想極為野蠻地去處理和商人之間的關系。
這樣的結果,就是商人們被激怒,礦脈的經營也會受到嚴重影響。
這會從根本上毀了黑石鎮!
“羅茲閣下,我覺得你太過謹慎了,商人們已經習慣了強勢,或許這次拒絕他們反倒能給他們一個教訓,然后乖乖地聽從鎮長的命令。”
“不可能。”羅茲斷然否決,“我和他們打交道這么久,太清楚這些商人的做法,面對這樣無禮粗暴的對待,他們絕不會輕易罷休。”
“你太在意商人們的態度了。”
羅茲惱怒地吼道:“我能不在意嗎?商人是黑石鎮存在的關鍵!”
“關鍵?我以為黑石鎮的關鍵在于鎮長,在于真正執掌權力的波利特大人!”
霍奇以絲毫不遜色的音量吼回去,轉向波利特,恭敬地彎低身子,沉聲說道:“大人,您才是黑石鎮的主人!”
波利特的大腦瞬間被這番話充斥,不斷在腦海里碰撞,回響,久久不歇。
他滿是脂肪的肥手指不停地摩挲著粗糙的木頭扶手,感受到指尖傳來的熱量,吐出一口好長好長的氣。
或許是多年來的妥協已經成為了習慣,他已經很少再去思考這個問題,那就是商人們所站的位置與他并不是平等。
他們終究只是租客,是為他賺錢的下級。
而黑石鎮真正的主宰,是雷蒙德侯爵,也是……自己。
他才是這座礦鎮的主宰。
羅茲看出了波利特內心巨大的動搖,心道不妙,要是霍奇真把他給說服了,對黑石鎮經濟的影響簡直不可估量。
“大人,您得考慮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羅茲只覺得口干舌燥,“就算不考慮影響,但執行也是相當困難的,您也知道那些商人多少都有自己的武裝侍從,而我們鎮上的巡視衛兵統共才這么點人,發生劇烈沖突的話,對我們也是極為不利的局面啊。”
“沒錯,我們的衛兵實在是抽不開身來攪進這件事情里。”霍奇贊同地點點頭。
羅茲疑惑地看著他,就在剛才他還使勁慫恿著波利特,現在怎么又突然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了?
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不對勁!
衛兵的確是抽不開身,但就在這幾天,鎮上除了衛兵之外,還進來了幾個不屬于衛隊卻擁有強大力量的人……
波利特少有地轉動起滿是肥油的腦袋,幾乎在同一時間也反應過來霍奇話中的含義。
“霍奇。”他望過來,“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以平民的身份作為交換,女巫會無條件地為我效力?”
霍奇笑著點頭:“正是如此,請讓女巫來為您排憂解難。”
“大人!”
羅茲慌忙地想要叫停,卻被波利特揮手打斷:“那就這么辦。”
“羅茲,你派人去告訴那兩家商會的會長,我們要和他們商討一下具體的事項。”
“霍奇,你跟著羅茲一同去見那些商人。”
“以及……”波利特眼神轉冷。
“帶上女巫。”
……
“你說這次我們得到多少的減免。”凱南把玩著手中的陶壺,玩味地看著旁側的朋友。
“必然不會太少。”西蒙斯考慮了會,說道:“財政總管羅茲是個聰明人,而聰明想要的,是穩定。”
“說得不錯!”凱南哈哈大笑起來。
正是此時,屋門被推開,羅茲走在最前面,凱南站起來招呼道:“總管大人。”
然而來的不只是他一人,緊接著進來了一名陌生的年輕人,最后則是全身裹著黑色厚衣,兜帽遮住面容的人走進來。
凱南打量了黑衣人,看清了她厚衣包裹下的體態輪廓,雖然不太好辨認,但勉強還是能認出她是一名女性,而從兜帽的縫隙滑出的幾絲火紅長發也能夠說明這點。
凱南悶哼一聲:“總管大人,不為我們介紹一下嗎,還有這樣的場合為什么會有女人出現。”
羅茲無奈的說道:“這位是鎮長大人剛剛任命的情報總管,霍奇·格蘭芬閣下。”
“而這位……”他指向黛芙妮,想起了霍奇為他想好的稱呼,“她是霍奇閣下的侍從。”
霍奇微笑著向兩名會長點頭,對黛芙妮在自己的后背上狠狠地扭著肉這一事實無動于衷。
“哈哈,我聽到了什么,以一個女人當侍從,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凱南抹了抹眼角的水,說道,“那么總管——不,現在稱呼為羅茲閣下似乎更加合理,有關我們受到的驚嚇,鎮長大人考慮好該如何補償我們了嗎?”
“這……哎。”
羅茲無可奈何地嘆口氣,終于還是將他不愿意說出口的答案講述出來:“波利特大人的意思,是不進行任何賠償。”
“什么!”凱南和西蒙斯臉色均是一變。
“你們沒聽清?羅茲大人的意思,是我們不會給出任何賠償,哪怕半成的礦石減免,也沒有。”霍奇「貼心」地補充道。
凱南的眼睛微微瞇起,沉聲道:“我們受到的損失難以估量,而鎮長大人一點表示都沒有?這還講不講道理了!”
“道理?”年輕的聲音響起來,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霍奇已經走到墻角,將墻面上當做裝飾懸掛起來的鋼劍拔出來拿在手上。
其他侍從看清這局面,齊齊拔出長劍。
“放松,我可沒愚蠢到拿這劍刺殺你們的會長,只是想要說明一件事而已。”
他輕描淡寫地將劍放在黛芙妮手里,只瞬間,亮色的劍刃面已經變得通紅,隱隱約約燃燒著微不可見的火焰,似乎有紅與黃的光要沖破劍身。
緊接著,長劍忽然癱軟,變成流動的鋼水,澆筑在地面上,結實的灰石地面瞬間被這高溫的鐵液澆出一個洞。
兩名會長都看怔住了。
而侍從們則是警惕地盯著黛芙妮,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融化鋼鐵需要怎樣的溫度?他們不知道。
但他們很清楚,連灰石板都抵擋不住的鋼水,落在人身上只會讓人痛不欲生。
凱南臉色紫青:“你這是什么意思。”
霍奇微笑:“只是想讓諸位明白——道理是在雙方的實力差不多時才適用的東西。”
“所以今天,我們不談道理。”
72、
“我能從他們的眼里卡看出怒火。”
羅茲在心底發出一聲哀鳴,就在剛才與兩位會長見面的短短時間里,他覺得自己苦心經營了數年與礦商間的關系已經徹底崩塌了。
如此粗暴的解決商人的問題,根本就是對他財政知識的侮辱!
他已經能夠想到在以后的時間里礦商們會如何看待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波利特,所代表的黑石鎮。
他們會抗拒。
礦商之間未必能有多好的關系,甚至剛才見面的這兩家商會如果被其他商會以另一種方式摧毀或吞并,不會有人會為他們出聲,礦商們只會悄悄地鼓掌,畢竟少一個對手,就少一分競爭,利益也就更大一分。
但遺憾的是,站在他們對面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羅茲這個財政大臣,他代表的是黑石鎮的態度,而這份態度顯然不僅僅針對兩家商會,更是對整個黑石鎮龐大礦商群體的表態:
黑石鎮已經沒你們說話的份兒了。
簡直愚蠢!如果霍奇能夠掌控足夠維持黑石鎮礦脈采掘工作的礦奴與管理者,那羅茲無話可說,然而這個年輕而膚淺的小混蛋什么都沒有提前考慮,就像沒腦子的蒼蠅,壞了一鍋香騰的羊奶。
最惡心是這蒼蠅還沒被粘在羊奶面上,撲騰著翅膀走了,受苦的還是喝羊奶的人,而現在喝礦商這杯奶的,正是黑石鎮本身,也就是波利特。
他很擔心……黑石鎮的根基會因此而動搖了。
“羅茲閣下,請相信我的經驗,在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收獲時,正常人都會有些火氣,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難道你沒有看清他們的態度了嗎?他們接受了我們的建議。”
“接受了建議?他們接受的是你的威脅,你這是在逼迫他們!”羅茲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墊著腳跟使勁想要平視霍奇的雙眼,惱怒地說道:“而這必將帶來可怕的反彈!”
“如果威脅能換來金幣,我想波利特大人不會介意威脅整個世界。”霍奇顛了顛手中的幾個袋子,沉甸甸的手感給人充實,這是本季度那兩家商會應該繳納的礦稅,與既定數目完全吻合,連一枚銅幣也沒有少。
當然,袋子里放的也不是錢幣。
如果用錢幣來繳納礦稅的話,數萬數十萬計的金幣實在太過沉重,哪怕是叫上整個巡視衛隊也未必能夠扛得回來,商人們也不喜歡在大額交易中使用這種不方便攜帶的貨幣。
因此,他們是用寶石來支付,瑪瑙、翡翠、鉆。
總之,等值的物品。
羅茲看著霍奇得意的嘴臉,真恨不得上前把他這俊俏的臉給撕得稀爛,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女巫的能力不僅僅是讓會長以及侍從明白他們沒法與之對抗,也提醒了羅茲,讓他明白自己是動不了霍奇的,至少在肢體上。
而且他即便惱怒,卻不得不承認霍奇的看法是正確的。
波利特這一輩子都只對兩件事情感興趣,也只有在這兩件事情上,他的頭腦才會恢復正常人的水平。
其中一件是「巨浪拍打礁石,一波又一波」。
另一件,則是將金幣置于床榻。
“我寧愿被鋒利的寶石硌死,也不愿意睡在石子路面上。”
這句帝國的小姐們喜歡掛在嘴邊的話,同樣適用在波利特身上。
“該死的,該死的!”羅茲感受著自己的無能為力,懊惱地跺著腳,揚起雪塵,露出石子……
……
黛芙妮靠在議事廳樓外的木柱上,閉著眼前快要睡過去。
路過的鎮民有不少人都停下腳步向這邊望過來,倒不是因為黛芙妮以兜帽遮掩著面容,這對于習慣在雪地里行走的北境鎮民而言并不算稀奇,雪塵會順著頭發滑入眼睛,融化后會留下不干凈的雜質,令眼睛特別不舒服,因此一頂兜帽將雪塵隔開是個不錯的選擇。
之所以吸引目光,在于黛芙妮散落出來的幾絲頭發。
耀眼的火紅色,在見慣了以灰、黑、棕為主的北境里還是格外搶眼的。
議事廳的圓木門被推開,摩擦著地面的聲音將她從昏沉的狀態中拉回到現實世界,揉揉惺忪的眼睛回頭望去,幾個陌生人先后走出,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霍奇的身影。
“一切都好?”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
霍奇則是露出滿意的笑容:“再順利不過,比我預想中的結果還要更好,果然我們這位波利特大人對金錢的執著和占有欲相當強烈。”
“瞧你笑得這樣子。”黛芙妮雙手掂著兜帽抖了抖,將堆積得厚厚的雪抖到地方,再拍拍肩頭與后背,“遇見了你,這位鎮長大人的運氣可真是不好。”
“但黑石鎮的運氣卻很不錯。”
“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欠收拾……”
兩人并排著剛走沒兩步,議事廳的另一根柱子上倚靠的人也立馬跟上去,他穿戴著整整齊齊的盔甲,每走一步都會發出鐵片與皮革摩擦的聲音。
“差點忘了還有一條小尾巴。”霍奇失笑道。
這名衛兵是在他們樓屋外監視的四人中分出來的,由于波利特讓黛芙妮走出那條街來幫助羅茲,所以必須安排至少一人隨時緊跟著她,講她的一舉一動都監視得明明白白。
“討厭的感覺,你說我現在甩掉——或是斬掉這條小尾巴,會發生什么樣的后果?”
“反正不會是什么好事。”霍奇聳肩。
正走過東區的一條街道,本來正裹著殘破的大衣瑟縮在角落里小乞丐見到霍奇,趕忙站起來,看似不經意地與霍奇碰撞一下,卻借機將一封信件塞進了他的衣兜里。
整個過程相當隱蔽,只有霍奇本人以及在他身旁的黛芙妮看清了。
這個小孩,相比于乞討,顯然對盜竊更為在行。
“你的人?”黛芙妮是知道他接管了整個犯罪者地下勢力的人。
“應該是吧。”霍奇側著身子掩飾掉手部的動作,在一個不遠處的衛兵看不清的角度下,迅速地閱覽了信件上的內容。
他深呼一口氣,停下腳步,轉頭對黛芙妮說:“你先一個人回去吧,我得去找赫伯特一趟。”
“出了什么事?”黛芙妮好奇。
“不算什么大事,但也有些重要。”
霍奇的視線從她身上移到了不遠處的士兵,吩咐道:“記著,回去的時候別弄出什么動靜,也不要想甩掉這條尾巴。”
“現在還不是時候。”
73、
“大人。”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通道里,赫伯特正提著一盞油燈在約定好的碰面地點等候著,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后回頭,便看見了霍奇。
“我看見你送來的那封信了。”霍奇在他身旁停下,從襖衣內襯抽出那張明黃色的信紙,“你在信中提到,我交代給你的那件事有了重大突破。”
他微微停頓,然后才問:“關于誰的?”
赫伯特沒有在信中點明到底是什么事,畢竟這封信有可能在送達時發生差錯,而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不可能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但霍奇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既然是最近這段時間他交代下去的事情,毫無疑問就是對波利特、羅茲以及與他們聯系緊密的黑石鎮人員的關系網調查以及秘辛發掘。
赫伯特如此急切地派人通知自己,那么必然是極為重要的發現。
那么是誰的底牌被揭開了?
赫伯特將手中的油燈抬高到胸前,稍微側身讓出一點空間,搖曳的火苗映出第三個人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孩,看上去比給自己送信的男孩要稍微大上一些,眼角處有輕微的紫青印痕,不過已經漸漸消淡,霍奇能注意到他眼角縫隙里還殘存著乳白藥膏的痕跡。
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他親手調制的傷藥,相比于普通的藥膏療效更快,且附有輕微的止痛功效。
而這樣的藥膏,他通常是給……
霍奇轉過頭望向赫伯特:“這是我……?”
“是的,正是如此。”赫伯特輕聲說,“他是您的「小老鼠」之一。”
“也是這次重要信息的發現者。”
“他發現了那位財政總管,羅茲的秘密。”
霍奇皺起眉頭,看向那名顯得有些緊張的小男孩,盡量放緩語氣:“那么你要告訴我什么呢,小男孩。”
男孩稍顯慌亂地用臟兮兮的小手從衣服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遞給他。
霍奇將紙張攤平,看樣子這并不是什么正式的信件,更像是一張用來書寫草稿的紙,潦草的字跡書寫在上面,不少地方都有涂改的墨團。
他仔細地查看了一翻,發現這張紙上書寫的草稿應該是算式,由參與計算的數值來看,似乎是在計算……稅率?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黑石鎮的稅率計算并沒有復雜到需要如此多的算式聯合起來的程度。
“我在北街區活動的時候,看見了克蘭,他是財政總管的管家,當時表現得有些不對勁,掩著兜帽似乎不想讓別人認出他。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跟了上去。”
北街區?那可是離鎮外礦商們聚居的礦脈區最近的街區。
“我一路跟隨他,最后發現他進到了特林商會的外側的小屋里。我又等了會兒,緊接著商會的管家們陸續出現在那里。”
“這有什么奇怪的?商會的管家與財政總管的管家碰個頭商量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大概沒有說的明白。”男孩吞咽了一下,“不只是特林商會的管家,而是包括迪福、陶拉、凡森等等商會,幾乎整個黑石鎮所有礦商的管家們,都走進了那間小屋。”
“整個黑石鎮所有礦商的管家們?”霍奇重復了一遍他說的話,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
僅僅是羅茲的一名管家,在黑石鎮商會中能有如此大的號召力?
何況,所有管家聚在一起……這是要商量什么事情?
“雖然有些奇怪。”霍奇思考一陣,慢慢說道:“但還沒有那么奇怪。”
他很清楚,無論是商會的管家,還是羅茲的管家,他們代表都不是其本人,他們只是口與舌,傳達背后之人的意見。
或許是波利特或羅茲有什么要事需要告知商人們呢?
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即便有些不合情,卻依舊合理。
“但……克蘭進入特林商會,所用的身份并不是他自己的。”男孩努力地回想著,擔心自己有所遺漏,“我聽到他進入商會時,向門外的侍從自報的身份是——格魯尼。”
霍奇一怔:“他姓格魯尼?”
“不,他姓萊斯利。”這次接話的是赫伯特,他說道,“大人,不僅如此,鎮上沒有任何人的姓名中帶有格魯尼的字眼。”
“這是一個假名。”
原來如此,難怪赫伯特認為這件事情急需匯報給自己,如果說之前克蘭的行為至少符合情理之中的任一,那么關于隱藏姓名這一點,就是純粹的不合情也不合理了。
加之小男孩所說的,在鎮上克林便有意隱藏著自己的舉動,更是不可解釋。
如果只是財政總管與商人們正常的交流,根本無需做到這種地步。
除非,羅茲不想這件事情讓別人知道,不想……讓波利特知道。
“果然是重要的消息。”霍奇微笑著看向小男孩,抖了抖手中的紙張,“這是從特林商會那間小屋里拿到的?”
“是,我等他們都走了,侍從也放松警惕后,我才悄悄地摸進去,從廢紙婁里找到了這張紙片。”
“做得不錯,這是條很有價值的消息。”霍奇投以贊賞的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艾登。”
“嗯——艾登。”他回過頭,“赫伯特,以后讓小艾登多跟著你走動,你明白我的意思。”
赫伯特躬身:“明白。”
“至于這件事。”他想了想,“這張紙上的算式應該是來計算每個季度的征稅,如果真有問題的話,或許在羅茲的賬本里能夠找到答案,這件事有難度嗎?”
“很有難度。”赫伯特無奈地苦笑,承諾道,“但我盡力。”
“盡最大的力。”霍奇為他補充道。
“是。”
……
“羅茲總管。”高爾德陰沉著一張臉,本就不好的脾氣在這刻更是隱約來到了臨近爆發的極點。
“先前你已經侮辱了兩家商會,也挑起了幾乎所有商會的憤怒。但我壓下了這份憤怒,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能力反擊,而是這對雙方都沒有多大的好處。”
“但現在,你連我們陶拉也要侮辱一遍嗎!”
高爾德的憤怒不是沒有道理,作為黑石鎮最具實力的礦商,陶拉是享有特權的,他們每個季度只需繳納五成的礦稅,并且這份優待得到了雷蒙德侯爵的默許。
而羅茲帶來的消息,居然是告知,自下季度開始,陶拉商會不再享有這份優待。
七成稅額,一分一毫都不會減免。
羅茲的臉色同樣難堪,為難地說道:“高爾德會長,你先別激動,我們可以慢慢商量。”
做下決定的是波利特,他能怎么辦?
自從那胖子在兩家商會的事情上嘗到甜頭后,便愈發肆無忌憚,兩眼整天都浮現著錢幣的符號,而羅茲以往與商會的相處策略都被波利特意志的加入而被打亂。
現在他只看得到兩件事。
一是拿到更多的錢。
二是商會不會哄亂。
這簡直是自相矛盾的兩件事,可波利特哪肯管這么多,直接將自己的要求丟給他讓他去商談。
并且不止一次暗示他,如果商會的態度強硬,可以動用女巫的力量。
動用女巫,那就是直接沒得談的結果,羅茲可不想與商會間的關系發展成這樣。
然而即便如此,波利特的要求太高,商談的底線也隨之上漲。
這樣的底線……
很難談。
75、
“哈,老朋友,你怎么會在這里。”波利特穿好衣服從澡廳走出,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廊道的椅子上等待的羅茲。
果然么。
正當他這樣想著,看見又一個人從里面走出來。
霍奇——
他猛地站起來,走到波利特身邊嚴肅地說道:“大人,作為您的財政總管,我有必要提醒您,現在我們與礦商間的關系已經僵持到一定程度來,以這個狀態繼續下去我們會失去商人們的支持,一旦商人們撤離黑石,我們的營收會急劇下降,侯爵大人也會對此不滿,因此我建議立刻恢復以往的征稅制度,避免雙方的關系進一步惡化下去。”
“嗯……有這么嚴重嗎?”波利特稍顯錯愕。
習慣了糜爛在床榻的胖子,有時候就是這么天真。
而這份天真在有心人的眼里則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霍奇走上前來,微笑地說道:“羅茲閣下未免過于謹小慎微,雖然這并非是惡習,然而作為大人的財政總管,總是站在商人的位置替他們說話,這不太好吧?”
羅茲惱怒地說道:“閉嘴!我與大人的談話還論不到你來插話。”
“大人?”霍奇轉頭征詢波利特的意見。
波利特擺擺手:“老朋友,別這樣。霍奇老弟怎么說也是你的同僚,作為情報總管他當然能夠發表自己的意見。”
“但這是財政事務!”羅茲的手狠狠拽住衣角,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怒火。
“我想請問羅茲閣下。”霍奇說道,“既然你如此悲觀于現狀,那么是商會們已經明確表示出抗拒的意思了?他們已經拒不繳納礦稅,甚至以撤出黑石鎮作為要挾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視線落在羅茲的腰間,繼續說道,“閣下,我看見你腰上掛著的三個錦袋了,上面繡著陶拉商會的徽章,這是什么?”
有了霍奇的提醒,波利特也注意到這點:“老朋友,這三個袋子里裝的是什么?”
被搶先了一步!
羅茲深吸一口氣,將寶石袋取出來遞給波利特:“大人,這是陶拉商會按照本季度營收的兩成補齊的剩余礦稅,高爾德會長他說……既然我們讓他不再享有減免,倒不如從本季度開始。”
波利特根本沒將羅茲的話聽進去,只顧著解開寶石袋的繩子,盯看著袋子里的翡翠、鉆石等名貴寶石,眼里再揉不進其他東西。
要知道本季度的礦稅可是已經命人送到了雷蒙德侯爵的城堡里,也就是說這三袋寶石完全歸他所有,而以陶拉商會季度產值的總量,即便是兩成也是個巨大的數字。
注意到波利特的模樣,羅茲無可奈何地伸出手去搖了搖他的身子:“大人,請聽我說完。”
“噢,你說。”波利特戀戀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雖然如此,但高爾德會長已經對新的征稅制度極為不滿,或許下季度陶拉真的會拒絕繳納,您應該清楚以陶拉商會的體量,這部分的稅額相當關鍵,緩和雙方關系我認為勢在必行。”
“大人,容我插句話。”
羅茲怒目而視地看著霍奇。
又是你!
霍奇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說道:“大人,我認為羅茲閣下的推斷加入了太多臆測,我們可以假設一下情況。大人,如果雷蒙德侯爵某天突然找上了你,要你把本應該拿到手的那份財物上繳給他,你會怎么做?”
波利特想了想:“侯爵大人的話,我不能違背。”
“的確如此,但您心里難道不會有什么想法嗎?”
“或許,有吧。”遇到這樣的情況,只要是人理所當然地會覺得心塞。
“那么如果您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像是高爾德會長那樣,遇到這種情況又會怎么樣呢?”
“那樣的話……”波利特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我應該會對侯爵大人的使者破口大罵,甚至動粗也有可能。”
“但你仍然會遵守這道命令,對么?”
“沒錯。”
“為什么呢?”
“因為那畢竟是侯爵大人啊。”波利特認真地想了想,“以及……我認為接受命令的話,依然能得到相當大的好處,甚至這樣的好處是無法用普通的金錢去衡量的。”
啪嗒!
霍奇指間搓弄,打了一個響指:“沒錯,這就是重點,即便高爾德會長不滿,但他不會如此輕易地與我們為敵,因為他明白,您才是黑石鎮的鎮長,您才是黑石鎮絕對的中心,即便此時吃了些虧,但從長遠的角度而言,這絕非賠本的買賣。”
“是這樣嗎?”波利特忽然開心起來。
霍奇微笑:“沒錯,就是這樣。”
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的對話,羅茲的心底愈發冰涼。
……
人擁有著許多連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神秘力量。
諸如背著麻袋在山中采集石頭的人,他們每天的動作就是背著袋子,彎腰翻弄草皮,摳出石頭扔在袋子里。
重復,重復,再重復。
直到這個動作成為了身體的習慣。
袋子的重量不停地增加著,也許在不經意的瞬間,袋子的重量已經超過了人所能承載的極限。
這時候采石人未必會被壓垮,人的神秘力量——習慣會讓他忽視來自身體的警告,繼續彎下腰,撿起石頭,扔進袋子里,即便袋子已經很重,即便彎下腰再直起身來有些費力了,但這個動作是揉進骨子里的習慣,他們一如既往地重復著。
袋子已經很重了,遠遠超過身體的極限,采石人的腰越來越彎,幾乎都不再需要彎腰的動作,因為他們已經彎到底了,伸手便能刨出石頭扔進袋子里。
這時候他們停止了嗎?仍然沒有,他們還是采著,扔著,背負著。
直到袋子的重量已經來到極限中的極限,這時候已經不需要石子了。
只要碰見一束偶然飄過的蒲公英,輕輕地搭在袋子上。
啪!人就會徹底被壓垮。
他終于直到袋子已經太重,但此時已經晚了,袋子里的石頭會滾到他的身上,直到把他碾成肉泥。
而此時對于羅茲而言,那束壓垮他的蒲公英。
終于還是來了。
他臉色鐵青地捏著手中印著陶拉商會徽章的信件,手不停地抖著。
陶拉商會,正式表態,拒不繳納高額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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