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醫生除了每天待在住院部，還有一個工作就是上門診。梁博的導師范主任上門診時間是每周二上午，一周就這么一次，范主任每次都會帶上一個學生。自梁博研究生開始，就雷打不動地跟著范主任一起上門診。

    上門診是對外收治病人的一個渠道，雖然門診人流量很大，但是門診的病人五花八門，小病的居多，收治入院的概率并不高。而收治住院病人的主要渠道是來自下面醫院直接介紹過來，還有一種是，已經診斷出疾病，憑著知名度慕名掛號而來的病人。

    今天正好是梁博跟范主任一起上了門診的日子。門診辦公室很簡單，一個10平米左右房間，一張1.5米寬的桌子，桌子上擺放了一臺16英寸的液晶電腦，電腦旁邊靠墻擺放了一臺針式打印機；桌子前一張圓凳子，這個凳子是給患者坐的，桌子的另一邊則有張大靠椅，是給醫生準備的。

    范主任正坐在大靠椅上，旁邊站著一位年輕醫生，那人就是梁博。一般情況下，梁博都是默默地站在旁邊，認真地聽著、看著、學著范主任如何給病人診斷。

    “叮——請18號魏長根到3號診室就診。”梁博和范主任在的診室正是3號診室。

    機器語音連續播報了兩遍，只見一位中年男子攙扶著一個身形消瘦、臉色蠟黃的老人進來，手里還提著赫然寫著“青川市人民醫院”的CT袋。

    “請坐！”范主任見老人臉上非常痛苦的表情，急忙說道。

    男子扶著老人坐下后，便禮貌地說道：“您好，范主任。”

    梁博打量了下這位中年男子，目測40-50歲，穿著樸素，皮膚黝黑，眉宇間似有些猙獰。

    “你好。”范主任對著坐在圓凳子上的老人，關切地問道，“老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爸最近肚子老痛，前幾天還有點發燒，沒有力氣，提不起精神來。”中年男子替老人回答道。

    “哦，肚子哪個地方痛呢？上腹部還是下腹部啊？”范主任說著便站起來按了下老人的肚子。

    老人手指著上腹部并說道：“對，這里。”

    隨即范主任做了一下腹部按壓，老人叫到“啊——啊——好痛！”

    “這樣痛多久了？”范主任坐回椅子上。

    “具體也不記得的，就是最近感覺特別痛。”老人帶點外地口音，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最近胃口怎么樣？”范主任問道。

    “沒胃口，惡心，想吐。”老人回答道。

    “我爸這段時間瘦了好多。”中年男子補充道。

    “排便情況呢？”范主任問道。

    老人遲疑了下，似乎沒太懂。“哦，我爸最近有拉肚子，其他沒什么特別的。”中年男子回道。

    “哦，那以前有什么病史嗎？”范主任繼續問道。

    “沒有什么病啊。”中年男子說道，“我爸以前身體都挺好的，這次突然發燒才來醫院檢查的。”

    “以前偶爾也會肚子痛，都是掛個吊瓶就好了。”老人發出顫顫巍巍的聲音。

    范主任根據目前的狀況，又憑著自己的經驗，考慮可能是膽囊、胰腺方面的問題，但是醫生不能作出沒有依據的診斷，便說道：“你這樣，先做個腹部CT，B超看下情況，好吧？”說完范主任正準備開檢查單。

    “范主任，CT我們昨天剛檢查了，不用開了。”中年男子聽到要拍片，趕緊拿出手里的CT袋放到桌上，說道，“我們醫院說我爸得的是胰腺癌。”

    “哦，檢查過了是吧？”范主任接過片子。

    范主任打開一看，里面大大小小的單子十幾張，該做的檢查也基本做了。很多病人碰到不能接受的病情，都會找幾家醫院去確診，這種情況很常見，范主任也沒多說什么。

    范主任仔細地查看了所有的檢查單子，把核磁共振和CT的片子看了又看，又遞給梁博一一查看。

    “從這個診斷結果來看，確實是胰腺癌，已經二期了。”范主任沉重地說道。

    “范主任，那該怎么辦啊？”中年男子似乎有點驚恐。

    “我看你爸這個病例是青川人民醫院吳主任開的，吳主任我認識，既然他確定了，我想肯定他也給了你們治療建議吧。”范主任問道。

    “他的建議就是不要治了，簡直是不負責任！”中年男子顯得十分氣氛，又焦急地說道，“所以我們昨天連夜坐火車來找您的，我聽說您是這方面的專家。一是看下他診斷的對不對，二是如果確診是，那就找您治，不回青川了。”

    “我看了下檢查報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片子也拍的很清晰了，確實是胰腺癌。”范主任認真地看著中年男子說道，“不過，你父親這個年紀已經70多了，我建議保守治療。”

    “范主任，我們想做手術。可以手術治療嗎？”中年急切地問道。

    “你父親年紀已經挺大了，可能不太符合手術指標。”范主任顯得有些無奈。

    “為什么不符合手術指標啊？”中年男子不解地追問。

    “是這樣的，您的父親呢，已經是癌癥中晚期了，而且已經70多了，這樣的情況下做手術怕吃不消，還有預后也不會很好，我建議不要做手術。”范主任解釋道。

    “范主任，我們跑這么遠就是相信你們醫院的技術，你要幫幫我們。”男子開始哀求道，“手術不用擔心的，我爸是農民，以前干慣了苦力活，這點不算什么，肯定能承受的，麻煩幫幫忙，我們實在是沒辦法。”

    “真的，你父親這樣的情況確實不太適合做手術，你可以掛到腫瘤科，嘗試化療看看，或者我直接幫您轉到腫瘤科的住院部？”范主任建議著。

    “范主任，我知道您也是青川人，我們算是老鄉了，我們來之前那里的醫院都說您醫術高，所以我們才過來的，特意找您給我爸爸做手術的。”男子用無助的眼神看著范主任，繼續哀求道，“范主任，幫幫忙。”

    “這個不是說不能做手術，考慮到你爸這個年紀，風險太大，我怕會出不了手術臺！還有膽囊癌本身就很多我們不可預料的并發癥，真的不建議做手術。”范主任悉心解釋道。

    “我知道的，范主任，其實我也是醫生，我是鄉下的醫生，沒有你們這么專業，但是一般的知識我還是懂的，我能預見術后的一些不好的可能。我媽死的早，我爸含莘如苦地把我帶大，現在生活稍微好過點，卻這樣啦。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想錯過！”男子依然不死心，虔誠的懇求道，“你就放心給我爸爸做手術好了，實在做不好我們也就認了。”

    范主任看到如此孝心的兒子，思索著，既是自己老家的人，病人家屬又是醫療工作者，對手術風險也是有些考量的，也不是那么的不講道理。家屬執意要做手術的話，也不忍心決絕地拒絕。確實手術有無限可能，假如成功了呢，那還能多活點時間。

    “那好吧。不過就你父親這種情況我們要說清楚，我們綜合考慮，認為你父親確實沒有必要做手術，但你們執意做。而上了手術臺發生什么事情，誰也不能預料，我建議你們要考慮清楚。”

    “恩，我們已經考慮清楚了，范主任，做手術。”男子肯定的回答道。

    “好吧，那既然確定了，今天就辦理入院吧。你爸的情況是宜早不宜晚。”范主任說完便轉向梁博說道:“梁博，你打個電話問下護士站，看現在還有沒有床位？”

    “好的，老師。”梁博隨即便拿起電話。

    “那謝謝范主任了。”男子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一些，趕忙謝道。

    “謝謝。”老人也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片刻之后，梁博掛完電話朝范主任說道：“老師，今天下午正好有病人辦理出院，我跟護士站說了，把他們優先排進去。”

    “好，那行，那就這樣，你們今天就辦理入院吧。”說完便在電腦上操作，打出了一份單子。

    范主任隨手遞給男子，說道，“你拿這個這個單子去辦理入院手續吧。”

    “謝謝，范主任。”男子這才微笑著說道。

    “沒事，去辦吧。”說著男子便扶著老人走出去了。

    病人走出去后，梁博疑惑地問道，“老師，他爸這個情況看起來也不是很適合做手術，怎么您收了？”

    “哎。。。是啊，不過這個病人家屬看起來非常地孝順，他又是醫生，應該很清楚病人的狀況。既然他們抱著一份希望，我也不想打破這個希望。”范主任語重心長地說道。

    “他讓我想我父親，我父親得病的時候，我就是考慮年齡問題，根據醫學角度分析他沒有做手術的必要，就這樣過世了。”范主任嘆了一口氣，“現在我有點后悔，要是我能像剛才那位一樣，勇敢一點，給他做手術，也許能多活一段時間。”

    “哦。”梁博輕聲地回應了一聲，他似乎明白了老師收治這名病患的真正意思。

    梁博想，身為醫生的我們，當碰到自己親人生病時，總是會站在醫生的角度，理性地考慮問題，而不曾站在家人的角度，帶有情感地做出決定……有時這種行為會讓人覺得有些冷血!是啊，病人尤其是重病患者，需要的就是家人出于感情的奮力一搏，或許成功了呢，誰又能說誰對誰錯呢！

    范主任出于對老鄉的關照、對患者的同情、對家屬的憐憫、對自己曾經行為的反思，收下了這位患者，而這位患者將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給范主任上一堂“生動形象”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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