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陽說完這些,好像極為隱忍般望著她,眼里有片刻的失神:“所以我不喜歡紅色,紅色于我而言,意味著受傷和死亡。”
她這樣說著時,楊幼禾突然明白,為何懷陽的寢宮里從來見不到半點多余的紅色,像是受傷的孩子,因為某個契機總會回到巨大創傷的一刻,反復碾壓傷口。
楊幼禾不知她是怎樣從一個爛漫的無憂少女轉折成為現在的張揚淡漠,不知這七年來是怎樣的煎熬和恐懼,那叫瞬的少年顯然活了下來,可是為什么會成為現在的樣子,為什么再也回不到當初一起為了彼此而犧牲的虔誠。
懷陽輕嘆一聲,纖細而白皙的雙足踩上石階:“你看,幼禾,你真的與眾不同,若是別人聽見這些,只怕會立即跪下來求我饒命,可是你不一樣,所以,我討厭你,也喜歡你。”
楊幼禾垂了眸子,替她擦拭身體,換上備好的淺黃色的宮裝。
又綺站在廊上,看著楊幼禾捧著淮陽的衣服過來,突然開口道:“公主這幾日極為依賴你,你要更加謹言慎行。”
楊幼禾沉吟著應了,似乎覺得她眼里浮現了些悵然之色,又綺,你究竟是皇后的人,還是懷陽的人呢?若說是皇后的人,卻總在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對懷陽的極大擔憂和關系,若說是懷陽的人,可公主雖然看著與她無話不說極為信任,卻總是像隔著一層的疏遠淡淡。
“去吧。”又綺沉吟著,仍是沒有說什么。
她微微福了身子,像殿內走去,懷陽正在玩弄手里的草蝴蝶。
公主與皇后之間,究竟又發生了什么,寧愿在殿內每日無聊般把玩祁漣送她的小玩意,也不愿去自己的母親身邊說話請安,楊幼禾將新繡好衣服放在懷陽面前:“殿下,是皇后娘娘親自為你督造的宮服。”
“是要我穿了去迎接大姚的使臣么?”懷陽冷笑一聲,將衣服展起看看,似乎是極為不屑的隨手擲在旁邊。
她復而又溫和下來,對著楊幼禾道:“隨我去東宮一趟。”
對于懷陽性子的反復無常,楊幼禾越接近她,越與她熟悉,就越發覺得清晰了起來。因此并沒有猶豫,將懷陽的披風和手爐里的金絲銀碳備好,又綺要派人跟著去,卻是被懷陽拒絕了。
“太子殿下,已經查明了,是姚國之人。”瞬負手而立,面前的祁皓臉上神色明滅不定。
“我知道了,仔細留意其動向,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只管來報。”祁皓揮手讓他下去,轉身坐在宋嘉言的面前,看著他手中執而未決的棋子。
黑子節節逼近,白子看似要潰不成軍。
“你覺得,祁湛此舉是否早有預謀?”祁皓頓了頓,見他隨手一擲,本來必死之局卻驟然劈開一條生路,竟然隱隱有了白子略占上風的意思。
“祁湛向來心思難猜,變化莫測,手段絕非常人可以把握。”宋嘉言抬起頭來:“此番姚人入元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四海之內無一不留心注視著大元與姚國的舉動,四皇子本就多受猜忌,沒有必要在此時惹得陛下生疑。”
“那究竟是何原因竟讓他冒這么大的險去私下會姚國之人,況且看他周身氣度不凡,也絕非等閑之輩,我們能查探到的,父皇不一定就什么也不知道。”
宋嘉言眸子里閃出隱隱的凝重:“若說是姚國先派人接近湛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祁皓神色微變,將宋嘉言的棋局掃視一番:“姚國究竟是什么意思,此舉未免過于不將我大元放在眼中。”
“姚國國力雄厚,但向來以和為貴,新帝又極力推廣修養生息,必然不會隨意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但胡人兵強馬壯,肆意挑釁,這些年愈發不將四國穩定之局看在眼里,為患姚國大元邊關已久,姚帝此時最為迫切的,就是與他國建立邦交關系。”
“那究竟是——”祁皓蹙起眉,不解的望著他。
“殿下忘了涼國女帝了么?”
祁皓驀然一驚:“怎么?”卻聽得宋嘉言聲音低緩:“涼國低處西北偏遠之處,土地貧瘠,物產并不似大元富饒,但是正因為地理條件得天獨厚,涼國并不忌憚敵國入侵,多年來只愿求得平安,但一年前女帝繼位,一切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女子稱帝本就是聞所未聞,更何況涼國反對中立之人不在少數,涼帝急需做出一件可以稱頌天下的大事穩定人心,或者選擇一個可靠的盟友結交鞏固勢力,你覺得她會選擇眼看著陷入動蕩、紛爭雜擾的大元,還是和平安詳而又富庶的姚國呢?”
“你的意思是,涼國選擇選擇攻打大元,或是選擇與姚國結交?”
宋嘉言點點頭:“姚國本就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與誰結交都并無多大區別,但若涼國選擇攻打大元,必然會引發胡人與她合作兩面夾擊,共享我國疆土,屆時姚國也可分得一杯羹,你覺得姚國不會心動么?”
“姚國不喜戰爭,怎么會選擇天下動亂。”祁皓已是手心發涼。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當真以為姚帝有世人所說的那樣喜歡和平安寧?”
“這我明白,只是覺得涼國多年來未參與世事紛爭,一時有些駭然。”祁皓嘆口氣,似乎陷入沉思。
“也不過是我的猜想,一切需得看姚國此次出使態度,若是他選擇與大元合作則是最好,若是選擇與涼國結交,那大元將會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不知涼國女帝是否野心勃勃,在獲得姚國支持時還要將大元置于死地——”
“那我們豈不是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祁皓微微沉吟著,宋嘉言卻仍是鎮定自如般敲了敲棋子:“非也,很顯然姚國不愿立刻回復涼國,才愿此時出使大元。”
他眸子漆黑:“只怕其中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
“二公主到——”
宋嘉言一驚,手中的棋局驟然被他衣服拂亂。
祁皓若有所思,便見著懷陽挑了眉緩緩踱步而入,他身后只跟著那日奏琴的小宮女,便也覺得她更加不簡單。
懷陽掃視了一番祁皓的宮殿,面上便有了些失望的意味:“王兄這里,真是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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