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在世，有多脆弱，葉凌不知道。他沒有見過爸媽，奶奶也從沒帶他走過什么親戚，這么多年，一老一少，靠著一間小雜貨鋪生活，外人看來冷清，但是葉凌心里卻是滿的。
不像如今，看著雜貨鋪里間，躺在床上，已經沒了聲息的人，整個人都是蒙的。
明明早上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明明送了奶奶來雜貨鋪，明明身子骨還硬朗，怎么說去，人就去了。
“葉小子，這人年紀大了，總有點……”
“你節哀順變吧。”
隔壁水果店老板徐牛，看著葉凌，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安慰。到底是個半大的小子，唯一一個相依為命的親人也走了，不能說不可憐。
葉凌沒有說話，整個人如同失了魂，徐牛見狀，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葉凌。
過了很久，葉凌才挪了下步子，朝奶奶的位置踉蹌了一步。他想哭，但是眼睛干干的，好不容易挪到床邊，顫抖著抓住奶奶橘皮般瑟縮的手，擠出個笑。
“奶奶。”
“你別開玩笑啊。”
“這玩笑不好笑的。早上不是還好好地么？！”
“奶…奶……”
葉奶奶的眼睛是睜著的，就看著天花板，失去焦點的瞳孔渙散，葉凌伸手觸了觸奶奶的臉，笑得像哭了。
進來的時候，雜貨鋪很亂。葉凌知道，有人來砸過場了。他一直忍著欺負，不反抗，就是怕自己不在的時候，沒有人保護奶奶，可最后還是這樣。
他的奶奶，唯一的親人，他們不逼死她，就不會罷休是么？
可是為什么，就要這么對他？
就因為他克親？就因為他沒有爸爸媽媽？就因為他在這條街上是個異類？
可是這些，又礙著他們什么事了？！
像是從冬天落下的雪，埋藏整顆心臟，又被其中鮮紅暈染，干涸后，透出黑紫色澤。葉凌伸手合上奶奶雙眸，轉身朝外走，沒有言語，沉默的，像尊木雕。
京片街頭，合福工廠旁邊，有一棟廢棄的倉庫，因為常年沒人用，加上地段偏僻，被街上混混團體翹了鎖，當據點。沒事的時候，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吹吹牛逼，泡泡妹，打打牌，好不逍遙。
只是今天，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李平看著推門進來的葉凌，愣了下，打牌的手頓在當場。
“你小子來干嘛？存著錢了呵？”
“你們去了店里是么？”
葉凌的聲音涼涼的，梗著脖子環顧眼前，李平周圍三三兩兩聚集著的人，都算眼熟。
李平愣了下，他半上午帶人從葉家老太門前過，是拿了幾個蘋果柚子，也對老太太說了幾句話，但是老太太沒給什么反應，他踢了兩下籮筐就走人了。
這小子，就因為這個找上門了？？
“我問你，是不是。”
沒得到回答，葉凌壓著聲音又問了一遍，看著李平的目光，讓人平白覺得冷。
“是。”
甩下手里的牌，就算李平是傻子，這會兒也知道葉凌是來找場子了。伸手抄過地上的鐵棍，站起身，“你那神神叨叨的奶奶，老子問她話，也不答，整一個木頭，真不知道活著有什么用。”
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不容侵犯的人，有的是父母，有的是兄弟，有的是愛人。同樣，因為想要守護，每個人心里，也都住著一頭惡獸，獸札大開的時候，滿是暴烈。
葉凌紅著眼沖上前，硬扛過幾人拳頭，奪下一人手里的鐵棍，狠狠砸過去。力道之大，用力之猛，下手之狠辣，即便是混跡多年的李平，也是一愣，好像從沒認識過這個人。
葉凌是個軟包子，這么多年，只有最初挨打還會反抗，后面就真的是任人欺辱。他曾經無比厭棄，覺得這人活的完全是個廢物。可現在，對上他認知中的廢物的眼神。
他竟然生出了退縮的念頭。
真是去特么的。
握緊手里的鐵棍，李平毫不客氣的加入混戰。眼前這小子已經發了瘋，完全不管不顧，都傷了幾個兄弟，怎么也不能由著他胡鬧。
一棍砸上葉凌脊背，打得葉凌當時就是一個趔趄，又挨了幾個拳頭，張嘴就吐出口血來。李平毫不留情的又甩下一棍，葉凌也不躲，生生扭轉身體，拼命三郎一般，使勁砸上旁邊人的頭。
應聲倒地的人，血流滿面，李平的鐵棍也結結實實砸在葉凌身上，可葉凌像是不知道痛一般，轉臉打個滾，翻出包圍圈，半跪在地上死盯著李平，露出個笑來。
你有見過死神的笑容么？
就是那種明明很燦爛，卻很危險，讓人全身發冷的笑。
你有看過么？
葉凌手里的鐵棍滴著血，眼睛充斥的紅光，配上嘴角帶著笑的臉，沾滿血色的牙齒，讓李平不知覺的打了個抖。
“我要你們死。”
葉凌笑得很開心，身上的痛感被極度降低，血脈里，有什么暴烈的、狂野的東西，在一寸寸蘇醒，讓他生出一種異常的愉悅。
李平被葉凌說的一愣，來不及反應，就見葉凌再次瘋子一般沖過來。只是這次卻好像學乖了很多，整個人游魚般在人群中竄行，加上下手狠辣，他的兄弟就人墻般一排排倒下去。
“你瘋了？”
眼角抽了抽，李平一個箭步上前，架住葉凌手里的鐵棍，“這樣下去死了人，你也會坐牢！”
他們平日里打架，搶地盤，雖說下手也狠，但多少也有些分寸，可葉凌這會兒真真是半點情面都沒留。鐵棍朝腦袋上掄，挨不住兩下就會死人。
“你也會怕？”
張開一口白牙，葉凌笑得張揚，“那你們逼死我奶奶的時候，怎么沒覺得怕那？”
人心里的陰暗面，能有多大？
李平看著葉凌眼里瘋狂的光，如同延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身體上傳來的劇痛，帶著明顯的眩暈，倒地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兄弟們驚懼的臉。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葉凌的笑臉，被折射進來的日光，映出半面，李平張嘴咳出一口血，徹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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