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番言論有些莫名其妙，盧植望著副將宗員在遠處神色憂慮地朝他使眼色，微微搖頭示意宗員先去忙，隨即問道：“仲輔，你此行真是為了德然過來？此前你在漢中，究竟如何得知德然名諱的？當(dāng)初你說見了德然自有分曉，如今能告知老夫了吧？”
“盧將軍，此事說來話長，你且稍等片刻。”
荀棐一臉擔(dān)憂地朝劉正詢問道：“女荀到底如何了？”
“沒事……咳，自打傷寒以來，就未聽過她的消息了。還以為二公子知道。”
劉正暗自苦笑，隨后話鋒一轉(zhuǎn)道：“二公子方才如此，莫非是想引出軍中閹黨？”
知道劉正有跳過這個話題的意思，荀棐瞪了眼他，回想著那聲“女荀”，暗自琢磨著荀采和他如今的關(guān)系，不忿道：“你還知道！如今無人膽敢反駁一個黃門羞辱盧將軍，便是因為左豐背后有張任、趙忠的影子。他口中趙車騎，就是趙忠……那趙忠有意車騎將軍一職，以便在向討伐蛾賊有功者論功行賞時受賄——此事其實并未定下來，可區(qū)區(qū)一個黃門敢說出口，為的便是造勢定下此事，更是想說明閹人權(quán)傾朝野，他們說什么，那便是什么！”
他神色凝重地瞥了眼劉正的袖子，“你在此殺了他們的人，左豐又代表圣上顏面，可曾想過只要張讓趙忠在圣上面前耳語一番，便是漢室宗親，又有不世之功，照樣讓你人頭落地！”
“無所謂了。反正我傷寒在身。生與義，我現(xiàn)在取不了生，只能取義了。”
這破罐破摔的口氣讓荀棐表情一滯，盧節(jié)招呼著公孫越出去大營召集人手，剛過來跪坐下，聞言苦笑道：“德然，你看看甘大哥與云長益德的表情，慎言啊。”
劉正扭頭，見三人表情痛惜，拍了拍身旁甘始的肩膀，安撫道：“連累諸位了。說起來，與你們朝夕相處，這樣都沒得傷寒，還真是我運氣好。我也不想牽連了你們。殺黃門的事情也一樣。”
關(guān)羽神色悲戚，搖頭道：“大哥……”
“別急著反駁我。我方才與我家兄長的話，你們也聽清了，現(xiàn)在我也不勸你們，咳……眼下老師在，我們，咳咳，回頭再說。”
他揉了揉脖子清了下嗓子，問道：“子章兄，子度干什么去了？”
盧節(jié)苦笑道：“召集人馬準備動身南陽。”
“哦，暫避鋒芒……他也跟著去？我家兄長方才一直在此陪同，他還沒和兄長交流過吧？”
“他說此事往后再說。一月有余，他也是有感情的。”
盧節(jié)心中明白公孫越的想法，卻也沒有說破，隨后臉色凝重地望向盧植：“爹，此事德然想避讓開來，會不會很難辦？”
盧植不由抬頭望向東方，那里是廣宗城的位置，“若為父攻破廣宗，以此功勞晉升尚書令，此事不難。就怕消息傳了回去，有奸佞小人進讒言讓陛下罷免我。”
他望向劉正，眉頭緊皺：“此番你過來，為師本是有意讓你留在軍中，讓隨軍的醫(yī)師為你醫(yī)治。如今你惹下如此大禍，讓子章帶你暫避風(fēng)頭也好……唉，為師只怕力有不逮，不能為你正名。”
他說到這里，想了想，瞥了眼張飛，勸慰道：“你們年輕氣盛，有此不世之功迷失心智，為師能理解。不過，十五萬蛾賊，畢竟不是戰(zhàn)于曠野，不是如你們在故安那般能夠輕易擊破的。他們退居廣宗，據(jù)城死守，為師使出萬般手段，都攻不破，此戰(zhàn)必然是要拖延下去的……只怕陛下到時要你人頭，為師阻攔不住……唉。”
“若是只針對他一人，倒也好了。”
荀棐瞪了眼劉正，埋怨道：“你倒是想得透徹，憑著如此功勞，又是漢室宗親，想著能置身事外。可你乃盧將軍的徒弟，你以為閹人便不會牽連盧將軍？”
他頓了頓，越想越是煩躁，“我等士人如今因黨錮解除，剛有所起色，盧將軍在朝堂上本就是步履艱難，你不權(quán)衡利弊，反倒任憑一己之私在此惹是生非……可有想過我等一旦有個差池，士人或許又要面臨一場黨錮？”
“那就不要有差池。”
劉正回憶著演義中皇甫嵩攻陷廣宗的事情，下意識地回道。
“豎子，你耍我呢！”
看著關(guān)羽張飛微微上前一步，荀棐臉色難看，“誰不知道不要有差池，可人算不如天算……”
“所以這天要塌了，你們都回去吧。反正已經(jīng)被天使與我等弄得寒了心。”
劉正想了想，目光灼灼地回道。
“德然！”
盧節(jié)勸阻一聲，就見盧植突然垂頭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你這可真是在動搖軍心了！”
荀棐卻突然站起，目光透亮道：“不行，荀某這就帶人加入蛾賊！大漢有如此卑劣之人，不若投了黃巾算了！”
“仲輔！”
關(guān)羽張飛微微變色，盧植更是喊了一聲，隨即卻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指著劉正臉色潮紅道：“我等軍心已失，必然有人退卻。而廣宗被圍，賊首有難，當(dāng)有援兵八方來救！那潰退之人便是假冒來救的蛾賊！蛾賊勢大，我軍暫避鋒芒，待得他們被誘出來，到時我等里應(yīng)外合……妙計！妙計啊！”
他想到這里，朝著劉正贊嘆道：“蛾賊冒天下之大不韙，定然死撐到地，此事是為師并未看透，圍而強攻，不若給他們我等疲于征戰(zhàn)，心生疲累的錯覺。那幫蛾賊必然心生傲慢！還是德然看得透徹啊！”
“唯有一事！”
荀棐神色凝重道：“若我等如此都未勝，朝廷追究，盧將軍難逃死罪！”
“是我以傷寒之身逼迫老師，動搖軍心……老師死罪可免！”
劉正心頭振奮，隨即拱手朝著荀棐跪拜道：“二哥，若老師當(dāng)真避讓不掉，還得你幫正救上一番。”
“二、二哥？！”
盧植一愣，盧節(jié)也愣住了，連關(guān)羽張飛都齊齊一愣，隨即想起當(dāng)初流傳在莊內(nèi)的事情，張飛更是忍不住喊道：“你便是荀爽的兒子？荀家姑娘的二哥？”
“公子恕罪！方才我等一時情急，公子辱罵我家兄長那聲‘豎子’，兄長理應(yīng)承受。關(guān)某在此給你賠不是了。”
“某家也一樣！”
什么叫理應(yīng)承受……
望著關(guān)羽跪下，張飛也跟著跪下來叩首道歉，劉正暗自黑下臉來，心中卻頗為受用。
“你，你們……”
荀棐臉色陰沉，指著劉正破口大罵道：“豎子，你到底傳了多少流言！我家女荀的名聲便不要了？而今你帶病之軀……”
“我那時沒犯病。”
劉正委屈道，“再者，劉某小人得志，當(dāng)然要盡力宣傳。”
“無恥小人！我家女荀那性子你可知道？她若被污了名聲，說不定便懸梁自……”
“盧某做主！只要我家德然病愈，盧某親自登門，與慈明公一敘！”
盧植一臉斬釘截鐵，惹得得不少路過的士卒頻頻側(cè)目。
“老師，先度過了此事再說。何況，正殘破之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拖到三年之后，為亡父守完孝了……如今還是不要談?wù)摯耸铝恕！?br />
劉正聞言心中振奮，卻還是擺了擺手，像是有些意興闌珊地靠著甘始站起來，“此計用不用，還得老師權(quán)衡。若正當(dāng)真將老師推入火坑，正若活著，親自去京城負荊請罪……正若死了，二哥，全靠你了。”
“你……”
望著劉正不由分說地扭頭就走，荀棐氣得牙癢癢，垂頭喪氣的裝給誰看呢，都死命認二哥了，不就是鐵了心要禍害自家妹子了嗎？
盧節(jié)思量許久，湊過去皺眉道：“父親，此事……”
“德然殺了左黃門，已經(jīng)給了閹人針對為父的理由。不過，其實為父拒絕賄賂左黃門，也意料到他日奸佞小人敬獻讒言，圣上會賜我一死……可為父身為士人，位居高位若再無氣節(jié)，只怕諸多士人寒心吶……便是一死，也只能讓天下士人知道，我等匡扶漢室，絕不能與小人為伍！”
盧植搖了搖頭，望著劉正有些蹣跚的腳步，目光微微紅潤道：“此計若破蛾賊，我等士人便揚眉吐氣。若敗了，也不過是我一人之過。何況，為父便是敗了，如今朝堂能用的將領(lǐng)不過皇甫義真與朱公偉二位將軍，他二人與為父交好，秋后問斬之前，只要他們能擊破廣宗，為父一樣能獲救。”
盧節(jié)恍然，隨后與荀棐一樣思索起來，等到盧植戰(zhàn)敗后該如何救援。
盧植自鎧甲之中摸索一番，扣出一枚玉諜來，目光追憶地嘀咕道：“元起兄，你當(dāng)年上門為他二人求學(xué)，要我照拂玄德與德然，只為他日大漢能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如今玄德在我身側(cè)為將，屢建功勞，德然更是有勇有謀，建了不世之功……”
他目光通紅起來，含淚道：“我等未見也有八九年的時間了。以往盧某也不曾想到你有一日會如此悲壯而死……眼看著身旁的人都一個個走了，盧某甚是寂寞啊……你若在天上聽到此話，還請護盧某安全，也好助德然正名……至于他的病，你且放心，盧某定然盡全力尋找名醫(yī)，他日九泉相遇，也好給你個交代！”
沒多久，盧植就派人打理了帥帳外，拉著荀棐進了帥帳，召集宗員等將士幕僚商量此計。
盧植說完，帥帳內(nèi)便嘰嘰喳喳吵成一片，最后還是荀棐毛遂自薦，準備假扮蛾賊首領(lǐng)，率眾按照計劃隨機應(yīng)變，眾人這才偃旗息鼓。
盧植也明白這番奇謀頗為危險，責(zé)任他已經(jīng)坦言擔(dān)下來了，至于這些人還在吵，無非就是怕混入蛾賊堆里被發(fā)現(xiàn)，不想有性命之危罷了。
待得決定之后，眾人散去，盧植又有些不放心地留下荀棐告誡了幾句，等到兩人出了帥帳，還想與劉正說一下此前派人去潁川的事情，馬車已經(jīng)不在了。
荀棐自宿衛(wèi)處得知劉正等人剛隨同劉備啟程去了轅門外，盧植要安排軍務(wù)便要他帶了幾句話，他隨即騎馬追了出去。
與此同時，劉正正面對著劉備，聽著劉備意有所指地問道：“德然，那日那把匕首，可否給為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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