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節進來道歉時,劉正正書寫著有關詩詞歌賦的內容。
雖說兩卷詩文被荀攸看到之后,并沒有得到什么強烈的反應,似乎還帶來了麻煩,但像是《鸚鵡賦》這些有可能用到的,他也想提前寫下來,以免到時候真的忘了。
這時看著盧節沒來由地進來道歉,劉正愣了愣,隨后就知道盧節是在道歉之前出聲提醒他注意措辭,拂了他面子的事情,劉正倒也沒想到盧節會屈服下來,見對方言辭懇切,也道歉自己剛剛話語之中帶著的冒犯沖動,隨后解釋道:“兄長,你我或許一時難以自洽,可有些事情,正真的想要做下去……”
他臉色愧疚,“此前正將你的話拋在一旁,便是覺得兄長困在固有的想法里。是,如今為了這些東西,正所言所做看似有傷風化,可我家二弟、小白因為面色遭人奚落,正于心何忍?正向你保證,這些東西往后若沒有用處,不琢磨了便是。還望兄長給予我一些時間,看看這些奇技淫巧能否跳出不入流的界定。或許,能帶來些許不同也未可知。”
最后一句話明顯就代表著劉正“賊心不死”,看著小白和黃敘摸到門前來探頭探腦,盧節嘆了口氣,“為兄知道了。往后你只管去做吧,若有難處,等為兄回去了范陽,也可以與為兄說。能幫襯的,為兄也幫襯一番……只是為兄不得不提醒你,若為官之后,不可如此一意孤行,還得謹言慎行,以免小人作祟。”
身后張機引著那兩人交談著路過,盧節望了一眼,感慨道:“或許,便是有你這等鼎新的想法,才能做出那等詩文、書法……對了,那斷章符號,聽公達所說,與慈明公所做并無差別,你身在涿縣,又如何與慈明公打起了交道?那詩文蘊含的意思……你二人莫不是關系匪淺,常有書信來往,才出言調侃?那這等體系完整的斷章符號,到底是你所做,還是慈明公所做?”
劉正嘴角微微一抽,“此事說來話長……”
見劉正目光閃爍不定,盧節疑惑道:“你便長話短說。此前那荀二公子也提出過,為兄當時就好奇你名聲不顯,如何與慈明公一家有所關聯。此前若不是你得病困在馬車,早就想問了。這番能與慈明公相談甚歡的奇遇,算得上難得一遇,便是為兄都頗為羨慕。”
“兄長,喝藥了。”
關羽端著藥進來,劉正急忙道:“益德傷勢如何?”
“還能如何,就那……”
見劉正對他擠眉弄眼,關羽疑惑地皺了皺眉,盧節還在開口:“還有那書法,可是慈明公與你一番交流所作?你平日書寫的竹簡,為兄也見過,可沒有如此橫平豎直,筆鋒蒼勁的風采。說起來,你我久別重逢之后,為兄便好像不認識你了。你一身武藝、想法,乃至文才、品性……與過往大相庭徑,堪稱文武冠絕,為兄也多有不如。莫非是慈明公授予你的文才?你二人如何相遇的?”
劉正喝著藥,朝著關羽使勁使著眼色,關羽會意過來,卻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只顧著和他擠眉弄眼。
與此同時,師宜官與孫夏問了下盧節等人的來歷,張機回答只是病人,順便負擔守衛村子的責任之后,兩人湊到盧節身邊,師宜官拱手道:“鄙人師吉,今日過來在此投宿,見過……”
他頓了頓,望向張機,張機介紹了盧節、劉正、關羽的名諱,他不好意思地一一拱手作禮,盧節便也回禮,劉正如蒙大赦,隨即在床榻上拱手與師宜官寒暄了幾句,見盧節與那交代自己是雒陽過來的師吉聊了起來,假裝咳嗽起來,朝著關羽使眼色讓他帶上門,等到房門關上,這才松了口氣。
劉正可以想象,應該是荀攸和盧節說了什么,要不然盧節絕對不會這么快屈服下來。這番針對詩文筆法的疑惑,或許也代表著荀攸的疑惑,說到底,他年紀輕輕,能革故鼎新做出這樣的事情,終究有悖常理。
他與荀爽的關系如何,這一次是肯定不能胡亂吹噓了……
畢竟荀氏的好感度都放在那里,那兩篇詩文被提前拿了出來,荀攸到時候要是收了來信,知道他與荀爽沒有關系,自己這邊就可能被打上“信口開河”的標簽,說不定還會讓他和荀采的事情多上重重阻隔。
再有盧節原本就對他在做的這些事情存在一些偏見,再扯荀爽的關系,只會弄巧成拙。
劉正也有些頭疼,他之前叫荀攸寄信,也是看荀攸有些士人作風,應該不至于偷看,沒想到還會帶來這么一出。
如今反推過來,對方就算不是荀氏,隱姓埋名也算藏頭露尾之舉,會做出這種事情也有可能,真正說起來,還是他本人太過想當然。
這樣草率的與盧節的談話收場,劉正也能猜到盧節未必會甘心,往后也只能多來幾次,讓對方理解自己有些隱私不能窺探了……
他倒是還想拿出方士來作妖,可一來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說多了未必不會有麻煩,畢竟甘始離開也說明了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被他說服,可兩人也只能分道揚鑣。
這時候他反倒有些謹慎起來,不敢隨便亂說——其實剛剛氣急敗壞含沙射影地罵盧節短視,他回到屋里也有些后悔,害怕造成什么損失,如今冰釋前嫌,他卻也覺得一時逞口舌之快并不是良策,能讓的時候,還是得讓開來……嗯,城府還是得慢慢練。
……
師宜官與孫夏初來乍到,倒也一派廣交好友的低姿態,由張機領著住進一所空屋子,便與鄰近的村民聊了幾句,又與張機等人一陣寒暄,安安分分待在家中。
等到下午的時候,他便按照計劃好的,按部就班地拿了張案幾在門口,不著痕跡地在張機處討要了竹簡和筆墨,曬著太陽寫起書法。
一開始沒人湊上來,孫夏還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他便也回了一句,“那些人事多,你以為都如你我一般空閑?安心等著,老夫便是太公釣魚,愿者上鉤。”隨后氣定神閑地寫了大半個時辰,還讓孫夏不時去向張機要些竹簡。
荀攸與荀祈還有醒過來的荀表大概地說了劉正的情況,見那新來之人的隨從不時過來要些竹簡,原本多備了幾卷的竹簡也都用光了,也有些好奇,在孫夏第四次要竹簡的時候,荀攸張機便跟了過去。
師宜官的八分隸書在鴻都門學之中素來就有“八分宜官為最”的美名,鴻都門學召集的本來就是天下辭賦書畫的擅長者,他的筆法是其中之最,自然引人驚艷。
何況如今又是他有意為之,草書、八分……什么會就寫什么,大起來一卷竹簡就寫一個字,小起來整卷竹簡密密麻麻,方寸之間千言萬語,又不顯凌亂,筆法變化多端,又頗具大家風范,張機和荀攸雖說不是此道大成之人,但也看得明白,這幾眼就發覺了其中的好。
荀攸像是想到了什么,還疑惑道:“閣下也姓師,又同是雒陽那邊過來的,可與那師宜官有什么關聯?”他雖然沒去過雒陽,但長輩之中此前也有在雒陽做事的,對于一些雒陽士人圈子里的事情自然也有所耳聞。如今問起,面不改色,心中倒是有些警惕,那些長輩可是都死在黨錮了,師宜官又是鴻都門學出身,鴻都門學可都是閹黨之流,也就是黨錮的罪魁禍首,與荀氏也算是有血海深仇。
“那師宜官賣字換酒,沽名釣譽,荀公子還請慎言……將老夫與那等俗人相提并論,著實壞了老夫的興致啊。”
師宜官放下筆,一副興致缺缺的姿態,倒是惹得孫夏在旁對于這老匹夫這番不要臉的話頗為無語。
荀攸自然賠了個不是,他打攪對方雅興,也算失禮,便又夸贊了這些筆法,探討了一下如今一些筆法大家的擅長,恭維了幾句對方“書法一絕”。
此后兩邊聊了起來,盧節也過來湊上了熱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師宜官言辭雖然和煦,但也不免有一些在書法上的獨到見解挑了眾人提及的某幾個大儒的刺,眾人各有偏好青睞,難免不服,盧節想了想,便拿出了劉正寫的《木蘭辭》。
見師宜官驚訝之間,眾人也目光交流,頗有到時候拿劉正的年紀出來打臉的意向。
“閣下以為如何?這筆墨盧某也是僥幸得之。如今大家,可有人自創一脈?比起這卷筆墨,其余大家皆是太過保守,走得乃是老路啊。在此卷出后,只怕此人才是大家,其余書法大家只有平分秋色的名頭了……嗯,其實文無第一,書法偏好也是因人而異而已,分不出個高下的。”
剛剛師宜官話中也有提及太學石經的碑刻,說了盧植等人,也有“盧尚書品學倒是上乘,筆法實在不敢恭維……”之類的話,也詆毀了他所崇拜的幾個書法大家,這時盧節沒有表態自己的身份,但心中自然想要報復,便拿這件事情做文章,想要敲打對方,讓對方不至于自吹自擂,將其他大儒說得好像低他一等。
“公子著實不會說話……老夫承認,這筆法乃鼎新之舉。可帶上‘大家’二字……你自己信嗎?”
拿著這卷《木蘭辭》,師宜官倒是心潮澎湃,他自幼好書法,又是憑著書法顯名于世,也會琢磨很多筆法的書寫方式,但這套楷書對他來說真的是一個沖擊,尤其他剛剛見過劉正,不過二十余歲的模樣,比起此前張曼成說起,這時候回想著真人的模樣,便更有一種難言的情緒——思及在創新這方面輸給了對方,也頗有一種輸了一輩子的想法。
身旁孫夏微不可查地碰了他一下,他回過神來,繼續笑道:“此人對于書法是不擅長的,這些筆墨,憑著痕跡更像是坐在床頭書寫。有一些筆畫雖說只是少許歪歪扭扭,卻也破壞了筆法的意境……老夫以為,鼎新一事,他功在千秋,可書法一道,不過嬰兒學語罷了。嗯,這詩倒是針砭時弊,頗有詩文大家的風采……呵,如今還有大家竟然不練手中筆墨?想來便是對于學識真有研究了……還有,這斷章的符號,也有些不同啊,像是自有體例……嘖嘖,老夫還未見過如此詩文,竟將鼎新之舉做到面面俱到。此詩有斷章符號、平直書法相輔相成,詞句更顯朗朗上口,韻味十足啊。”
那句“對于學識真有研究了”,讓盧節想起劉正對于旁門左道的固執,有些心緒難平,荀攸自然也懂得標點符號的好處,他是大家族出身,自然也有惠及世人的想法,不管當下到底是誰創出來的,先將有關標點符號的分類體例說了出來,自然,也都歸類到劉正的名頭上——他也想看看劉正會怎么說這些標點符號的來由,也好讓他判定對方和荀爽的關系。
一時間孫夏倒是愣住,對于這群二十多歲,被師宜官玩弄于鼓掌的年輕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此前那劉正送竹簡,如今這些人又告知標點符號的方法,都是毫無防備,想來也是出自好心,結果反被擺了一道……有心算無心,真爽!
等到兩邊盡興而歸,師宜官得知詩文乃是劉正所為,待得晚飯時候還去劉正處蹭了一頓吃的,夸耀了劉正幾句,與關羽等人結交一番,隨后進了屋子,便跪坐在案幾旁,臉色卻逐漸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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