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邵帶人離開的動靜很大,劉正聽得那聲“高渠帥”,已然明白這些人真是黃巾賊無疑,卻也沒想到自己橫槍一掃,竟然有個渠帥死在自己槍下。
只是即便渠帥身死,隨著喊聲圍殺過來的人也有些瘋狂,遠處的喧鬧聲卻雜而不亂。留下的點了火把,正在集結人手,那些離開的人,也不像是在慌亂逃跑。再一想方才喊話的明顯與死在槍下的并非同一人,也就是說,對方至少有兩名渠帥。
黑夜中,隨著遠處火把點起來,遠遠近近裝東西的推車、持武器的人清晰了一些,對方一群人的攻勢隨著視野清晰,也更加急驟、猛烈。劉正有心探探那方才出聲的人還在不在,但這時攻勢太過兇猛,他也沒功夫說話,只能咬牙提氣,捏緊了槍不斷還擊、反殺,卻是半步不退,也不冒進,只是將人都堵在道路外。
黃旻望了眼幾位兄弟帶著近五十人繞道上張家莊,扭頭察覺到劉正身前的同僚在嚴政等人或是重傷,或是倒下后開始打得束手束腳,甚至有撤退潰散的趨勢,擺手示意身邊的同僚進去支援,卻也眉頭緊皺,心頭緊張。
他有些想不通為什么劉正至今不叫人反擊,也好讓他順理成章地做些什么,更是想不通,劉正為什么能夠擁有這么持久的耐力,甚至敢一個人就這么堵在路上。
就這么自信能夠滅了自己這些人?
一想到被對方小看,黃旻心中暗罵,心想此前雨勢太大,很多地方看不清晰,這時有了火把,只要小心留意陷阱,繞道攻上張家莊絕對不難,到時候你劉正絕對……
轉念一想,公孫瓚隨時可能帶兵過來,而他沒記錯的話,這兩天護衛在張家莊的客僮少說也有百來人,只怕五十人進去也討不了好,此時再一聽山道上的鼓聲驟然消失,卻并沒有人沖下來,那靜謐無比的山野農莊看似觸手可及,卻像是充滿了危險,也令得黃旻心中愈發迫切、煩躁了一些。
除了埋怨卜己的人至今不倒戈還擊,黃旻甚至覺得方才黃邵要是沒有愣神,而是命令人將那個騎馬遠去的人提前攔下來,便是對方騎術精湛、馬匹精良,只要攔住那么一會兒,只怕時間也能爭取得更多一些。
與此同時,半道上,盧植已經放下了鼓槌,雙手因為用力過度,微微痙攣耷拉著,喉嚨也唱得有些干燥嘶啞。
透過眼前的樹木縫隙,遠處火把的光耀下零零散散的人分成三股,一股徑直遠去,看方向是準備去農莊,另一股沿著山林邊緣朝其他方向拐去,明顯是打算繞道上張家莊,最后一股還在與劉正纏斗。
老人居高臨下掃了一眼,看著劉正一夫當關,眸光贊賞的同時,心跳卻也驟然加速起來。
人數不對……
這伙人明顯只有兩百余人,那么剩下的八百人在哪里?
疑兵之計?還是真的有細作在自己這邊的一千余人里?亦或是另一伙人在虛張聲勢,說是一千人,便是為了讓德然的一千人動起來?
目的呢?
調虎離山,攻占馬場、農莊?
還是……只是伯珪的試探?亦或趙昕?
盧植權術軍略都懂,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此時沒有斥候偵查,那邊送竹簡的人出現得也極其突兀,事關身家性命,身后又有一幫老弱婦孺,一時間對于人數問題也有些緊張。
今時畢竟不同往日,若是朝廷軍與賊人對戰,兩邊立場鮮明,便是有人是內應,身邊心腹其實也多,再加上部隊整編打散,有些內應便是想要渾水摸魚,也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但此時人數不對,那八百人到底在敵人還是友軍這邊也不知道,位置、目的也是毫無頭緒,這樣的情況下,盧植思緒飄飛,自然緊張,只不過緊張之余,他也對于劉正、蔡予、張軻三人合計的謀劃多了一些欣賞。
盧植是為數不多真正知道劉正打算的人,事實上為防手下人中出現大批量細作影響局勢,劉正這次可謂兵行險著,雖說按照如今的情況,危險性應當不大,但稍有差池,包括劉正在內,還是有可能犧牲在這次事端中,他之前也不是沒有提出過異議,如今再看,倒也算得上一環扣一環……
嗯,對方是蛾賊,出身烏合之眾,難以成事也是一個原因。
盧植望望左右的山野,笑了起來,隨后才發現兩個孩子站在兩邊,各自用力揪著他的一根手指,聽著遠處的打斗呼吸急促。
他抽手蹲身搭上兩個孩子的肩膀,“小朗,德達,此番有五十余人繞道過來,猜猜看,這附近山野林子有多少人?”
“林子里有人啊?”
小孫禮聲音發顫,卻也恍然大悟,“我還以為那一百多名護衛都撤走了呢,原來都躲到林子里了。那為什么不在農莊也派人保護?我方才看了一下,師娘和嬸嬸姨娘們都有些著急呢。”
李朗還在抬頭望著道路盡頭,但個子矮小,灌木擋了視野,一時之間實在看不清,卻也皺眉道:“不止一百人吧?我偷聽爹爹和娘說話,聽過賊人有一千余人呢……便是老師悍勇,我們少說也要有幾百名……”
附近的林子里突然響起沙沙沙的響動,隨后跳出一個人影。
那人跳到三人身邊,雙手拄著長槍大口喘氣,李朗嚇了一跳,看清楚人影后才知道虛驚一場,“文丑叔父?”
盧植站起來,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笑道:“加上你文丑叔父,才三個。”
“什么?!”
“師祖?!”
兩個孩子聞言尖叫起來。
文丑嚇了一跳,拍了拍兩個孩子頭上的斗笠,上氣不接下氣道:“叫、叫個屁啊,你老師五萬人都打過了,還、還怕這一千人……好、好吧,叔父我其實聽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你、你們作為他的徒弟能這樣,算是給我安慰了。哈、哈哈,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不正常……”
盧植對著李朗孫禮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笑問道:“準備回去了?”
“對……他們人數太多,我們三鐵定裝不下去了。趙犢兄弟去見夫人她們了。李成兄弟候在那邊準備試試能不能用滾木、陷阱再陰死幾個。我就是來問問子干公你的意思,是再看看劉公子怎么辦,還是回、回去了?”
文丑大口喘著氣,盧植想了想,拉過兩個孩子的手,點頭道:“也好,我帶著兩個孩子回去也能定定人心。大鼓放這里了,助威還是殺過去,隨你。”
文丑望了眼遠處劉正跟人顫抖的身影,伸手鉆進蓑衣,提了提汗水雨水混合黏住身體的衣服,“跑死我了……我先休息一會兒,等等再做打算……子干公,剛我沒看清楚,子遠兄跑出去沒?”
“跑出去了,子遠騎術果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不凡。”
“養馬的自然不錯。也是人少,他們的馬好像也不多。方才一聽他們那邊的馬蹄聲,著實嚇死我。不過劉公子也是,這么做有些多此一舉啊。公孫府君不是早、早就通知了嗎?”
“給人看的,我等才去叫人,賊人便會以為還有不少時間,但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找伯珪,也會感到時間緊迫。順帶用子遠試試賊人到底是不是精銳……想來你很快能去山下接應了。”
盧植眺望一番,遠處城墻方向一排暗淡的火光下似乎又多出了一點黃暈,隨后那一點黃暈開始濃郁、擴散開來。
“伯珪來了。”
他笑了笑,聽著山道盡頭的打斗聲還在繼續,雖說已經知道劉正武力不凡,但想著劉正打了起碼也有兩刻多的時間,這耐力武藝還是令他頗為驚異,隨后拉著兩孩子轉身道:“我們回家。”
兩個孩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孫禮才知道自家爹爹的任務這么危險,“師祖啊,要是精銳,他們還有弓箭的話,我爹不就……呸呸呸。”
“呵呵,能退回來。一來雨勢大,弓弦容易受潮,弓箭也射不遠、瞄不準。二來,便是射聲士,夜晚能聽聲辯位也需要安靜的環境,那還是朝廷養出來的,此次若沒有天賦異稟者,絕對不可能有人射中你爹。你爹那蓑衣下還穿了鎧甲,關乎傷口處理,你仲景叔父走之前也留了一些藥和心得,怎么可能有性命之憂?”
盧植邊走邊解釋道:“還有,他們的騎手只有七八個人,馬匹也很差,追不上的。有德然看著,你爹也并非庸手,若事不可為,就退回來了。如今看清楚情況,如此還不能進退自如,讓你爹有了損傷,便只能怪我等運氣差了。至于為什么要多此一舉,虛虛實實很重要,便是攻心。至少這一戰,我等不費一兵一卒,這里的百余人卻多數是死定了……而退出去的人,也討不了好。”
“那我們呢?那五十人被堵住了路,破釜沉舟沖殺上來呢?”
“狡兔三窟……我等有窟穴,便是他們想找出來,也得有時間才行。”
“窟穴?”
“呵呵,老夫也是才知道……”
“可我們那些護衛呢?”
“護衛啊……”
輕聲碎語中,三人消失在山道上,道路前方劉正與賊人的打斗還在繼續,但隨著人數的銳減,人心還是不可避免地浮動起來。
待得有人匯報黃旻注意身后,黃旻扭頭,看清楚涿縣那邊的火光密密麻麻,如同流螢般逼近,頓時面如死灰,當先朝著黃邵遠去的方向跑了過去。
人群開始潰散逃竄。
……
公孫瓚走時的動靜不小,城內的人若是有心,自然能夠知悉情況,只是從城門附近的民居看出去,那些白馬義從不少街道巷子突然冒出來,快速無聲地沿著城門匯聚而出,估摸著數量超過一百后,馬臺仍舊有些驚訝這批白馬義從的戰斗素養。
他留了人繼續在院子里留意情況,返身進了屋。
屋內正有一名大漢氣定神閑地吃著飯菜,左手端碗,有著燙傷疤痕的右手持著筷子夾著菜塞進嘴里,大口咀嚼之中口齒不清地道:“一百多?”
“渠帥聽出來了?這本事……馬某佩服!”
馬臺豎著大拇指贊嘆一聲,跪坐到一旁,隨后摸摸腰間環首刀,神色期盼道:“那公孫瓚已然出了一半的家兵,渠帥打算怎么做?”
大漢咽下飯菜,將掉落在案幾上的一粒粟米扔進嘴里,雙手撐著舒展著雙腿,坐姿悠然道:“不知道。”
馬臺一愣,“那我等此前去縣衙送竹簡干什么?不是要引出公孫瓚,趁勢攻占涿郡?”
見大漢搖頭,馬臺又問道:“那是要讓黃邵、卜己走投無路,隨后為我等所用?亦或……殺了劉正報宛城的仇?”
最后一問馬臺遲疑了片刻,那大漢接連搖頭,望了望右手上的疤痕,笑道:“仇當然要報。不過你不知道昔日宛城的情況,也不知道我與我家大哥的關系,此時啊……還是閉嘴的好。”
馬臺神色一滯,那大漢又端起飯碗,夾了塊臘肉吃得津津有味,“局勢瞬息萬變,哪里是這一幕便能看清楚的。就算在我等的引導下,公孫瓚出兵了,黃邵那邊注定會吃虧,此后黃邵到底是降還是逃,料的到嗎?便是不說這些,趙昕秦瓊、賨人、劉正、卜己……乃至我大哥留在此地的人,亦或黑山軍留在此地的一些散兵游勇……”
他搖搖頭,“八百人能夠起風浪,也起不了風浪。沒出結果前,我便當給他劉正設個局,讓他緊張,事后再高興高興,也是無妨的嘛。”
那大漢說來豁達,馬臺一臉愕然,“那我等……”
“都說了不計較得失……呵,既然借著黃邵的掩飾,把兄弟們都召集了一次,動還是要動的。對,你至少要和卜己聯系上。”
那大漢拿著調羹喝了口菜湯,馬臺點點頭,“昔日他統御兗、青二州的兵,尚有威望,渠帥拉他回去青州跟你大哥抗衡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此事……一個人也能做吧?”
大漢覺得好喝,索性端起湯碗,隨后抬頭道:“那蔡家兄妹聽說很厲害嘛,得劉正器重,你趁機會找人抓了吧。記得,那三妹不許人碰,我有用。至于其他女眷……也一律善待吧。近幾個月,能一個人將那農莊打理的井井有條,這蔡來朝必有不凡之處。我等想要有錢,還是得靠這種有點能耐的人打理……你帶人過去吧。記得,頂多讓他吃點虧,別弄死了。”
“……喏。”
馬臺還有疑惑,但也覺得自己太過逾禮,想了想還是抱拳離去。
那大漢將菜湯都喝完,又將剩下的米飯、菜肉拌在一起,待得吃干凈后,打了個飽嗝,拿著環首刀出門,聽著眾人輕聲呼喚著“渠帥”,便也拍著肚子笑問道:“看清楚公孫瓚走了?”
有人拱手道:“看清楚了。隨他一同離開的,還有郡尉王門,二弟劉緯臺,心腹嚴綱、文則。”
那大漢手掌自環首刀的刀背一擦而下,“吃飽喝足,沒什么事情。我看馬臺有些不大高興我召集諸位兄弟卻不做事……”
眾人連連否認,趙弘擺手笑道:“沒事。其實我也不太滿意。反正沒事干,那便找點事情做。趙昱,去告訴那幾個烏桓人,外面那幫人就是在勾他們出手,問問他們要不要跟我們合作挾持咱們府君的兒子去鮮卑,也好敲山震虎,斷了咱們漢人想要逼死他們這些蠻夷的想法。哦,一定要告訴他們,老子還是很樂意和蠻夷和睦相處的,而且便是他們不做,也要鬧一鬧。”
那名叫趙昱的大漢怔了怔,“光挾持?”
“怎么,難不成看上涿縣了?老子品味有這么差?這地方一年到頭沒幾場雨水的,哪里有南面的幾個州好。大家玩玩鬧鬧就罷了,搶下來……不說桃水畔那四千人,等那幫黑山軍回來,我等也沒意思了。”
環首刀往肩上一抗,那大漢左右掃視一眼,“走走走,叫上兩百兄弟,隨我去一趟郡守府,其余人隨意,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哦,那劉正的產業別碰,咱們就搶其他人的,最好是此前親善過劉正轉投他處的那些縉紳豪強……懂了吧?”
“渠帥英明!”
不少人齊齊應和,隨后不久,眾人在門外分開,那大漢走到城門口附近的街道,探頭望了望城門外,夜色中一群黃點不斷浮動,他用指甲剔了剔牙齒,“嘖,真慘。”
有更夫看到他與身邊的同伴,大喝著過來,那大漢低聲下氣地說著“湊熱鬧”之類的云云,便也嬉皮笑臉地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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