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陽縣位于居庸關以西,自古便是邊陲重鎮,因為與胡人時有通市,經濟十分繁茂。
早幾年丘力居、和連等胡人作亂,這里也屢受侵擾,到得劉虞坐鎮,丘力居、和連相繼死去,胡人分裂,又相繼與漢民交好之后,民生逐漸恢復,如今又有胡市開放,沮陽的過關市自然也恢復過來,以至于周邊大村小村極其繁多。
這片村莊原本人口不多,到得盧植到來之后授課講經、教化百姓,很多過來避難的漢人與親善漢民的胡人慢慢圍攏,僅是一年半載,就將村莊擴大到了四五十口人的規模,甚至周邊也有很多人時不時慕名而來。
說起來,智郁筑鞬在看到關羽的時候會認出劉正等人,也是因為大半年前隨同軻比能慕名拜訪過盧植,當時就從旁人口中聽說過與盧植有關的一些人的事跡,也包括劉正。
在當時的他眼中,漢人喜歡夸大其詞,也不敢置信劉正在故安抵御黃巾那等天方夜譚般的事跡,后來因為盧植畢竟是公孫瓚的老師,軻比能的拜訪也讓很多與公孫瓚不對付的部落有些非議,軻比能就斷了來往,智郁筑鞬也不曾再見過盧植——這也導致郁筑鞬等習慣于游牧的鮮卑部落對盧植等人接觸不深,那些傳聞也沒有多少留意。
只是這一年半載,隨著盧植的影響力在上谷郡慢慢變大,那些烏桓人也開始流傳起以往追隨護烏桓中郎將宗員,隨同盧植一同抵御黃巾的經歷,也曾說過盧植徒弟劉正一言不合射殺天使的事情,還將劉正率領數人故安殺黃巾賊一事舊事重提,因為智郁筑鞬追隨軻比能,接觸到的都是烏桓首領之流,知道那些首領不會說謊,也逐漸信了此事。
當然此時再過來,他的心情與當時又是截然不同,于是警告了幾句半路醒來后就不安分的郁筑鞬,又讓達列等一眾護衛看好郁筑鞬,才敢與盧植等人打招呼。
一番必要的寒暄客套后,因為有傷員,盧植安排了樊宇帶人將朱明、郁筑鞬等人提前引下去好生照顧,眾人進村莊的時候,盧植的親自迎接也令得不少村民好奇地出來張望。
見到劉正等人的黑馬,路邊有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躲在大人懷里探頭探腦,朝著盧儉身邊的小男孩小聲問道:“小魚小魚,這些人是誰啊?騎白馬的是公孫都尉,騎黑馬的是不是劉老師啊?那個紅臉的叔叔,是關二叔嗎?長得好……啊嗚!”
抱著小姑娘的婦人打了一下她的腦袋,聽得關羽和善地說“無妨”之后,那婦人呵呵笑著,小姑娘摸著腦袋一臉委屈,“娘,你打我干什么?關二叔就是長得很威嚴啊。小魚,那哪個是張三叔啊?據說長得很溫文爾雅。”
那婦人聞言松了一口氣,見關羽公孫越等人雖然拿著武器,卻也平易近人,便領著小姑娘走上前,與盧植劉正等人客套了幾句,還引得不少村民也過來問東問西,對劉正等人一番吹捧。
“喏,拿長矛的這位就是益德兄。”
見小姑娘被領到身邊,四五歲的小男孩小臉通紅地仰著頭,有些驕傲地指了指張飛,“兄”字咬得很重,令得聽著那聲“溫文儒雅”哈哈大笑起來的張飛更是止不住笑。
小男孩說完,粉嘟嘟的小臉皺起來,不滿道:“你不要叫劉老師啊,德然兄好年輕的,不過就是比我二兄大一、二、三……反正叫老了,要叫劉師。”
他手指掰了一半,顯然記不起來年紀,有些氣惱地回了一句后,就離開盧儉跑到劉正身邊,拉住劉正哭笑不得伸出來的手,朝著那小姑娘得意道:“我們學的直書、斷章符號,就是德然兄發明的。而且先帝都夸德然兄‘好詩’呢。先帝啊,那就是上任的皇帝,天下最厲害的人呢!他都夸德然兄。我德然兄德才兼備、文武雙全,還是漢室宗親,厲害吧!”
此言一出,眾人止不住笑起來。
小男孩便是盧毓,盧植正妻早死,此后便又娶了一個,沒想到老來得子。后來盧植討伐黃巾、服心喪,盧毓便跟著母親與大哥盧節在京城,等盧植來到上谷郡穩定下來時,才隨同母親過來,留下盧節如今還在朝堂任職。
小盧毓年方五歲,已經耳聞目濡讀過一些書,十分懂事,這番話說得流利,令得劉正笑著抱起他,刮了下他的鼻子,有些喜愛地說道:“小毓,你說得為兄都不好意思了。虛名而已,便是多想多問多看。你以后也可以。”
他扭過頭望向盧儉,莞爾一笑:“這番恭維話你教的啊?老師可不會向他說這些。”
盧植與劉正通過信,說起過平時會教小盧毓一些詩詞書法,或是通過以往經歷言傳身教,提到劉正不少,小家伙聽多了十分神往,還嚷嚷著一直要見劉正。
只是“好詩”一詞終究事出有因,對劉正而言也說不上褒義詞,想來盧植那么有分寸的人,顧及到劉正的心情,便是童言無忌,也不可能向兒子說這件事情。
這時盧毓說起來,劉正倒也說不上不喜,只是覺得小家伙年紀輕輕恭維話說得流利,平時一定有人教他。
“拙荊平日聽聞了你的事情,偶爾會向他提及。關乎先帝,倒是我一時不察說起的,德然兄切莫見怪。”
盧儉干笑一聲,抬手要去抱盧毓,“小毓,下來,你德然兄一路勞頓,別讓他再受累了。”
“不嘛,不嘛……”
小盧毓揪著劉正的衣服連連搖頭,此次他是第一次看到劉正,但毫無生疏之感,方才被劉正刮了下鼻子后就開心地笑起來,這時推拒盧儉之后,又抱著劉正的脖子,朝那小姑娘炫耀道:“你看你看,德然兄好謙虛呢。嘻嘻,芙兒姐,德然兄說我有出息。”
“再出息也沒我出息。”
小姑娘望著劉正等人,神色仰慕,鼓起勇氣說了一句,便哼了一聲羞得躲進那婦人懷里。
劉正忍俊不禁,隨后扭頭望了眼哭笑不得收回雙手的盧儉。
他知道當初盧儉北上沒多久,就真的按照盧植的命令物色了一名烏桓女子,到得盧植北上,盧儉就成了親,婚禮也沒大辦,就只有盧植和盧毓母子還有那烏桓女子的爹娘參與,劉正后來得知,還寫信抱怨過盧儉的不厚道。
這時聽盧儉提起“拙荊”,劉正也想起那烏桓女子讓盧儉取了個漢名叫“步氏”,聽說也是知書達理之人,長得貌美如花,便忍不住湊過去笑容戲謔,“自你成親也有一年半載了吧?那日未能前來祝賀,為兄也心中有愧。只是……我去年讓子遠兄補過來的賀禮還沒用到?你這是打算讓為兄內疚一輩子啊。嘿嘿,就不打算給小毓添個玩伴?”
隨著盧植一家與樊宇等人在此安家落戶,近一年時間,荀彧也讓孫浩的人多次北上進行貿易。
孫浩是馬商,自己養馬,但胡人的馬匹品種優良,他以往就經常過來買馬回去配種,在這里早已有了些人脈,自從開放胡市,有荀彧干預,互通有無的種類倒也越來越多,而孫浩有心上陣殺敵,光宗耀祖,這方面的事情反倒慢慢放下,交給了荀彧。
孫浩當初過來這里交接生意,便按照劉正的托付給盧儉送上過“房中術”,只是到得如今,盧儉一家還沒有什么動靜。
此事其實還惹得盧植屢次書信給劉正,幾番要求劉正書信南陽讓張機一家親自過來看看。
盧植信中倒也說了與妻子宋氏暗自詢問過醫師,幾位醫師也說盧儉夫妻沒什么問題,但生不了孩子終歸是有問題,盧植也怕盧儉夫妻中有人有隱疾,便想著由張機親自過來一趟。
這事劉正自然帶到,張機也回過信,說是劉表手下那些士人有些難伺候,他與文聘初出茅廬,在那里步履維艱需要相互依仗,等過些時日穩定下來,再想個辦法北上,或是讓盧儉二人南下一趟。
這時劉正說起,盧儉笑容僵硬,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劉正自知說錯了話,便扭過頭與小盧毓八卦著村莊里的家長里短,嘻嘻哈哈起來,自然也沒法察覺盧儉彎腰拍褲腿,一直柔和的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復雜情緒。
一路上鄒靖、田約將此行事情的經過與盧植、盧儉等人說明,到得眾人告別村民進了府,年近三十的師娘宋氏,與十五六歲的步氏已經準備好了點心出門相迎。
劉正眾人行過禮后,盧植安撫幾句滿懷歉意的智郁筑鞬,隨后又讓宋氏、盧儉夫妻帶著關羽、張飛等人去休息,就與劉正進了書房。
看著書房內滿滿當當的竹簡、字畫,還有不少皮毛收攏在一側,劉正翻弄了幾下書架上的竹簡,笑道:“老師近來談經論典,可是收獲不菲啊。”
談經論典是大儒風范,受賄納禮是小人之心,見劉正一別許久,仍舊談吐隨意,盧植跪坐到案幾旁,瞪了眼過去,也帶著笑意地擠兌道:“這些不是你們出錢買地讓我在此監管,文若、子遠給我送過來的酬勞?怎么,你這主事的,當真一點都不管?那些收過來的贈禮能退的都退了,不能退的,也早已都變賣掉,救濟給那些落難之人了。其中還有一部分人,不還到了你的隊伍嗎?你這賊喊捉賊,著實枉為人也。”
幽州算是兵家之地,上谷、代郡一帶更是民風彪悍,當初盧植規劃在胡市中分一杯羹,自然順帶著盯準了這里的百姓。
見劉正笑起來,盧植順著話題,卻是皺了皺眉,“說到招人……那田仲承方才問了我不少關乎幼安品性的事情,你這是打算讓他回去遼東?”
劉正斂了斂容,湊到案幾另一側跪坐下,一本正經道:“遼東地處偏僻,有烏桓、鮮卑天然屏障,便是劉使君也管不上。公孫度那番屠戮算是讓他威震遼東……文若兄此前便跟我提過,我等一直安插不進人手,師叔又不問世事,只想談經論典,若有可能的話,便找幾個與公孫度有仇的人留在那里。只是昔日也以為沒有了,沒想到找到田仲承,那試試又何妨?”
盧植正色道:“此事牽扯甚廣……他若當真以真面目示人,你這作保之人被公孫度知曉,定然會被記恨。公孫度睚眥必報,可并非心胸寬廣之人,萬一殺了他,你被落了面子,難道當真覺得能憑中興劍成事?”
“倒不如讓他留在我身邊,多學幾年,再給你送去……你既然有心南下,為師以為,不宜四處結仇。他日若真有一番功業,有此事在前,也會令公孫度懷恨在心。”
“此事不急,反正要留幾日,我再問問文若兄他們什么安排。”
劉正點點頭,隨后挑眉揶揄道:“老師又想收徒了?是不是覺得此人很是伶俐?”
“收什么收!”
那個“又”字讓盧植冷哼一聲,“年關時那田國讓、田子泰、閻柔過來拜訪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賬。多好的苗子,你給我往遼東塞,白白便宜幼安。你既然對公孫度多有忌憚,你就不怕他們也被公孫度抓著不放了?”
“早前文丑、顏良、趙子平這些人,也是找鄭師兄,亦或塞給慈明兄。你這逆徒,有沒有把為師放在眼里?論起學識,為師難道便差了?軍謀一道,比他二人可多出不少實踐。”
盧植說到這里就心痛,這一年半載,劉正往他塞了多少信詢問以往同門師兄的位置,還求了親筆舉薦信過去,說是要塞些人過去旁聽,他一想也是好事,也好奇劉正會找哪些人來,結果到了他手里,半個人都沒有。
年關那幾天,管亥帶著田疇、田豫幾人過來拜訪,看著幾位少年聰明好學,他也頗為見獵心喜,還以為劉正是送來給他培養的,結果就是讓他看看,轉身就被帶去遼東了。
“閻志不是給你留著了嗎?怎么?他不好嗎?”
閻志是閻柔的弟弟,與閻柔同樣少年時被烏桓俘虜,后來隨著閻柔在烏桓鮮卑兩地之間憑著漢人的中立身份慢慢得寵,閻志也水漲船高,也跟隨閻柔學到了不少東西,可不是個無能之輩。
“閻志是不錯,可他還得負責閻柔留給他的事情,蹋頓難樓兩邊跑的,為師這都一個月沒見到面了。這番聊勝于無,還不如沒有呢……再者,幼安那邊你也真不怕麻煩。陳太丘去年仙逝,他在遼東服心喪三年,雖說講課不算交友,可那幾個少年郎過去,公孫度會怎么看?幼安屢次三番拒絕征辟,為師臆測一番,此番服心喪,只怕也有推拒之意在其中。可你往他那邊塞人,便是讓幼安為難,公孫度……唉。”
見劉正含笑不語地望著他,盧植唉聲嘆氣的臉色慢慢繃不住,笑了笑,隨后倒是又嘆氣一聲:“為師便是想到你找的各個都是青年俊才,見獵心喜,哪里不知道我這里不能留人……以免這人到頭來去了你那二位兄長的麾下……呵呵,此番廣陽縣一事,可有眉目了?”
村內也不是沒有留著劉正、荀彧安排過來的人,盧植會知道廣陽的事情,劉正也沒什么意外,苦笑道:“文若兄說他會做主。我準備南下,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盧植想了想,深深地望了眼劉正:“能找出你的暗子,必是見過那些人的面孔,此人隱藏極深,你還得讓文若小心才是。既然你要南下,如今尚無官職,還得穩妥一點。若需要為師從旁調節的,為師也能出一份力。畢竟非常時刻,總不能再有內亂。”
盧植這番話無疑也說明懷疑劉備或是公孫瓚在針對劉正,想要從旁調節。
劉正想了想,婉拒道:“等到需要老師出手的時候,學生再來求助……畢竟有人受了傷死了人,什么都沒做就求饒了,像什么話?便是我答應,文若兄他們只怕也不會答應。他正無聊呢,說不定還想著借此事將爹和那幫叔伯兄弟拉過來,以免他們去了朝堂。”
見劉正頗有對抗之意,盧植微微笑容苦澀,便也閉口不談,問道:“那郁筑鞬之事……哦,你等等。”
他突然站起來,在書架一側的抽屜里拿出幾個木盒,放到案幾上,又跪坐回去,“知道你要過來,為師便在收攏整理這些年為官為將的所知所得。內里尚有幾封信與一些木牘,除卻公偉、義真,還有鄭師兄,以及與幼安一同尚在遼東的幾位故友。自然,給翁叔公與劉使君的道歉信為師也準備好了,其他的,伯喈公、文先公,那些尚在朝堂之人,往后碰到,總會用上……你看著辦吧。哦,還有送給伯珪的,南下的時候,務必要給他。”
劉正愣了愣,目光突然有些紅,望著盧植一年半載不見后多起來的白發,叩首道:“多謝老師。”
“這聲道謝,也不枉費為師熬上幾夜了。”
盧植捋須欣慰一笑,隨后皺眉道:“只是,既然引出軻比能,想來你必有所圖。此番,可曾想好怎么處理?”
“具體的,還得公達過來。不過以及想好了。”
劉正抬起頭,眼睛精芒畢露,“若他要戰,我便效仿光武,重振幽州突騎。若他求和,順勢而上,請他出兵南下,與我一同抗敵——也好穩住幽州無憂。”
“幽州突騎?”
盧植臉色驚異,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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