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小巷、小院青石上,大雨過后的幾汪水灘閃爍著絢爛的光澤,桑樹隨風輕搖,樹蔭下、衣服上光斑晃動不止,有笑聲傳出來,桑樹上停著的一只彩蝶被驚起飛走,隨后有人開口,“水性好?看來你方寸之心藏海納川,是為兄小覷了以往的你。你也委實善藏……不,你這是陰刻!哈哈哈……”
“不過,你有此志向,與為兄又有何異?你要治水,為兄渡河也需要治水才能過去看美景啊。便是為了你,慢一些過河又如何?我還能撐船陪你,你若游得累了,還讓你靠在船邊稍作歇息。為何之前不與為兄說?還要讓你我兄弟二人相互誤解,讓老師一家、伯珪兄他們看了笑話?”
片刻的沉默后,劉正的笑聲響起,“看來我沒猜錯。你便是以為我落了難,想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好往后你我相互提攜,同舟共濟,然后一同為我等這一脈努力,也讓我助你登上王侯之位?”
劉備搖搖頭,“你我兄弟,為何要有你助我我助你的分別?你也可以封王,你我就是漢室宗親,都有資格封王。以你我如今的名聲、威望,我等聯手,他日想要一同封王拜侯,難嗎?”
“不難,的確不難。”劉正將瓷碗放回托盤,又拿了一顆杏子含在嘴里,隨后眼眸第一次對向劉備的雙眼,嘴角仍舊帶著笑意道:“可回得去嗎?真的能回去嗎?呸……”
望著劉正吐出一枚杏核,劉備聞言表情一滯,微微皺眉道:“你……還恨我?”
“也不算吧!
有些感慨的話語中,劉正突然長嘆一口氣,隨后釋然一笑,也靠到桑樹上。
他抬手拍了拍劉備的右肩,在劉備疑惑不解地稍稍起身后,左手勾住了劉備的肩膀。
劉備愣了愣,望著劉正朝桑樹歪了歪腦袋,便也繼續靠在桑樹上,輕笑道:“你也不嫌熱。”
“你我兄弟這樣談話還是頭一遭。機會難得,你就任我放縱一次!
劉正笑了笑,感受著手臂上傳來劉備脖子上的粘稠,暗自猜想著劉備不知道是熱還是嚇出來的汗水,“怎么說呢……不恨吧。其實挺后悔的!
劉備起身,在劉正的“嘖”聲中瞪了眼過去,隨后將托盤搭在兩人各自的一條腿上,又拱著肩膀抵著劉正的左臂靠在桑樹上,端起梨湯,“你說你的!闭f著還拿了顆桑果塞到劉正嘴里。
“你能不這么惡心嗎?還喂我……”劉正一臉嫌棄,嘴里咬著桑果,腦袋抵在桑樹上,仰頭眼眸明亮道:“當初那事還真說不清楚。那幾天心里挺亂的。大病初愈,婆娘沒娶,再加上你那游手好閑的模樣我實在看不過去。你也知道,氣不過了,就會越想越氣,尤其是你每日里逍遙自在的,還天天跟我吹噓哪家青樓雅舍的姑娘漂亮有身材……人嘛,最禁不起比較了,對吧?”
“不對。呸呸……好酸!眲湟Я丝谛幼樱滞鲁鲂尤,抿了抿嘴唇,皺眉道:“你這鳥廝的功夫委實藏得深吶。若要比較,那也是你厲害,你沖著我記恨干什么?便是記恨,你我還有說不開的事情?當面不能說嗎?這么好的武藝,說不清楚打一頓不就完了?”
那語調愈發隨意起來,劉正笑了笑,“懶得打,而且當面還真不能說。怎么說呢……大病初愈那幾天之后,我就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想跟你說,而且這事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你也別試探我哪里來的武藝了,反正我那幾天就想著動手干掉你……什么眼神,我不是沒做成嗎?你一醒,我也后怕,再之后心里就后悔了,恰好老師叫我去當軍師,我一想倒不如你去了,眼不見心不煩……嘖,把眼神給我收回去。益德他們看著呢,若讓他們以為你我原是龍陽之好,因愛生恨才如此相愛相殺,你等著挨揍吧。”
劉備保持了片刻古怪的神色,隨后在劉正嫌棄的表情中笑起來,“不奇怪嗎?你我兄弟相處了二十多年,同床共枕都有數年,到頭來,坐在這里討論你為什么要殺我,偏偏我還不生氣——真的不生氣!
“呵,如今的我,你生氣敢表現出來嗎?”劉正抖了抖腿,左手五指輕輕拍打著劉備的左肩,一臉得意,隨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倒也一斂,“不過你不知道,那天夜里,爹會等在門外,也是因為我跟他說了要殺你的事情,然后也是他拿出老師的木牘……本來他是要我去的,我想孝敬爹娘,就說服我爹讓你去了……哦,這事你知道的。只是后來,他一直記著你和我的事情,心中郁結。這事……我卻是一直沒看出來!
“這么說,叔父是被你氣……”
劉備皺眉望向劉正,隨即笑了笑,“算了,都過去了。這么說來,你我皆是不孝之人了!
“嗯。大不孝。”劉正坦然點頭,“再之后,那天廣宗大營見你,其實我也心虛……等到真的鬧翻了,反倒釋然了。然后這幾年,你對我那些兄弟做的那些破事自己也心知肚明吧?還有子德……你覺得回得去嗎?我要殺你啊,你心里不惦記?以后不會防備?”
見劉備斂容張了張嘴,劉正不由分說地點點頭,“好好好,就當我以己度人。我還可能御下無方,控制不住他們報復你的人……哦,你別錯意,我說回不去,不是說一定沒有機會了。但肯定不是此時此刻——凡事總要有個過程,對吧?”
他想了想,“你就當我商賈行徑,待價而沽,反正這時候你跟我談這個,我不答應。而且也沒用。我不過是個見風使舵,一不小心弄出些大動靜的小人物,你也就是袁本初手下一把刀,扯那么遠干什么?大家都知道目標在哪里,心里有個念想,這就好了,往后……暫且隨緣嘛,誰知道未來會怎么樣,萬一死了呢,對吧?”
“胡說八道!”
劉備端起瓷碗的動作一頓,目光蘊著一抹深意,隨后將瓷碗磕在托盤上,蹙眉道:“你不答應?你可知道這城中如今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有人想要保蹋頓,想要幽州安穩,還有人想要軻比能死,挑起鮮卑內戰……這些話,每天都有人幫著傳到劉子相的耳朵里,你當真以為他如同劉使君一般心慈手軟?他可是做過侍中的人,天子近臣,便是因為劉使君之子的身份才得了職務,這些年歷練過后,也足以讓他有動刀的血性!
劉正不以為然地笑道:“這不是還有伯珪兄和老師嘛,還有季匡兄和文若兄,這么多人助我一臂之……”
見劉備表情有些陰沉,劉正恍然道:“看來我猜的不對,你并非是想對我來一招趁虛而入,便是覺得伯珪兄不像是那種胡來的人,此時卻偏偏不跟你來往,還有老師也不跟你交心,所以想從我這里探探口風,也好跟老師他們去打交道,想著在此事中分一杯羹?”
“我若說不是,若說我是真的在乎你們的安危,你信嗎?”
劉備搖搖頭,從鼻子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聽著劉正不答反笑,望著樹梢沉默良久,風吹發梢,他嘆了口氣,輕笑道:“能告訴為兄你怎么說服的伯珪兄嗎?”
“也沒什么,武將嘛,無非便是糧草輜重、武備人馬,還有名聲戰績……對了,騎兵裝備的事情,左元放沒跟你提?這也是伯珪兄和我合作的原因之一,我送了他一萬套!
“大手筆……左元放提了。蹋頓還送了幾個馬蹄鐵給尾太守,尾太守派人自上谷帶過來了,我在州牧府上看了,挺好的……薊縣那些人要殺你,也是你私鑄武備,讓他們忌憚了,覺得你有心謀取劉使君的位置。這事,便是我受命韓文節、袁本初而來,往日里也與他們交好,還是被譏諷得丟了不少顏面。”
劉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多望了幾眼劉備,點點頭,“嗯,聽到了。不過我不會記著這份情的。”
劉備望過去,一臉無奈地笑了笑:“至于今日一事,便是左元放說你心慈手軟,叫我沖著你一個人來,我想著你對自己的屬下如此仁義,對左元放尚能網開一面,于你我之事上,未必不會看開。不曾想,我作為受害的一方都放下了,你跟我說什么狗屁隨緣……倒好似我欠你的了。你要不要臉?惹惱了我,弒兄之名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那也要有人信吶!
劉正撇撇嘴,“還說我,你要臉嗎?你欠我們家的還不夠多?你以為我是孔融那個白癡?為了名聲就知道虛情假意,最后還不是知法犯法,把自己的兄長害死了。我不是那種人,務實的很。欠我們家的你不還也可以,少給我添麻煩就行。你要真宣傳我的惡名,我也讓你不得翻身。魚死網破嘛!
“呵,這話我記下了,到時候告訴孔融。至于魚死網破,你確定你這條魚夠大?”
“你確定你這張網夠結實?”
劉正反問一句,隨后與劉備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不久之后,劉備將梨湯一飲而盡,深笑道:“看來沒得談了?”
“想聊還是有的聊的。就是你想談的這些事情,暫時還是不用談了。都是做主公的人,哪里能考慮的這么簡單。你拿出誠意,我也拿出誠意,往后再看吧!
“好!眲潼c點頭,頓了頓,笑道:“那……聊聊孫公祐、國子尼他們?他們怎么跟著二位弟妹了?當穩婆……嘶!”
劉正用力在劉備的肩膀上一拍,板起臉道:“你這鳥廝過分了!這算威脅還是什么?都說了公事不用談了,自己猜去!
“你不說我也知道,鄭師伯向來會舉薦弟子門生當郡縣佐吏,他們幾個一反常態地過來,無非便是青州戰亂,故而去遼東投靠管師叔避難,亦或跟著老師,乃至于你與伯珪兄中的其中一人。我說的對是不對?”
“隨便你怎么猜。我家婆娘呢?”劉正問道,“可還安好?”
劉備搖搖頭,望著劉正愈發肅然的臉,笑道:“看來你的確喜歡女人。我這里有個六歲的小姑娘,要不要給你養著玩?看著挺聰明的,往后說不定能有大用!
劉正愣了愣,沉聲道:“你這是譏諷我,還是真的想要成全……呸!我家婆娘呢?到底怎么樣了?”
“我哪知道。兩位弟妹聰明得緊,又有文丑孫公祐國子尼這些人護衛左右,左元放跟丟了!
劉備說著,又道:“中山那朋友家中的幼女。他爹不是死了有兩年多了嘛,天天以淚洗面,袁本初見這姑娘小小年紀頗為穩重,想著過個十年八年的,收那姑娘當他兒媳……你要的話,我弄個法子給你送過來啊,就當為兄賠個不是了。往后你也養個十年八年,跟那小雪一起養著,長大了,總會派上……”
“沒的聊了。三句話不離阿諛奉承,又是感情牌又是送女人的……官腔真重!
劉正挪開托盤站了起來,隨后朝著內里的張飛招了招手,劉備挽留道:“吃過晚飯再走?”
“吃什么吃。這薊縣城于我而言便是龍潭虎穴,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劉正揀了顆桑果塞到劉備嘴里,隨后拱了拱手,“兄長你好自為之吧。哦,麻鞋給你留著了,改天縫縫補補,留個念想!
劉備也不起身回禮,一臉無奈地笑道:“留什么念想,有空常來!
“不來了。你也別過去,也別去找女荀她們?傊畡e給我添亂,大家都好過!
劉正說著,待得張飛朝劉備拱手施禮之后,便走出門去。
兩人到了門外,送別出來送行的李定與那兩名年輕人,張飛望了眼其中一名年輕人,牽馬走出巷子的時候,又望了眼巷子內,眉頭微皺,“大哥,這地方有點邪門啊。我看到那張達,心里總是有點不舒服!
“張達?”
“嗯。那二人其中一人名叫張達,與我本家,據說有些武藝,想來是劉備的護衛了。另一人名叫甄豫甄國寧,聽他談吐……好似跟我出身差不多……還是中山人,你說,會不會是此前屢屢推拒文若兄的中山甄氏?”
張飛點點頭,忍不住又望了眼巷子,隨后擦了擦手臂,一臉的疑惑不解,“奇了怪了,那張達相貌也沒那么特別,便是覺得此人有點陰狠……這可是以往都不曾有過的!
“許是對危險的感應?這可是宗師才有的反應,看來你武藝大成了!
劉正敷衍一句,臉色古怪地望了望巷子,張達……
眼眸在望到張飛時突然堅定下來,劉正跳上青云,又望了眼巷子內,看著劉備也出來在門外招手送行……甄豫?甄逸兩年前年關那幾日死的,看來他守的是二十七月之孝……
甄家幼女嗎?
嘖,兄長你好暴力的想法……
“走吧。去見云長女荀他們!
話語中,青云邁步急迅,張飛望了眼巷子,望著那戶宅院門外四個人目送著他們,忍不住身軀又哆嗦了一下,隨即上馬跟上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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