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仔細(xì)聞了聞洪奕那盅藥，有著濃郁的土腥味和深褐色的渾濁模樣，想起那方子里除了珍貴的草藥與真菌，還有好些昆蟲，不用嘗便知味道定是極之可怕。
洪奕并無為難之色，端過藥，捏著鼻子就喝了大半盅。喝完又抓起一邊的蜜餞嚼個不停。
明夷豈能不了解這位從不為難自己的小姐，平日檸檬水稍有些苦澀味就一定翻臉，給餐廳打十個差評的家伙，對于入口的東西，從不苛待自己。尤其怕苦和腥味，一點(diǎn)都沾不得。如今甘之如飴喝下這苦藥，簡直是世界第九大奇跡。
明夷看她繼續(xù)捧起剩下的藥喝下，咽了下口水，問道：“你就那么想為他生孩子？”
洪奕的一口藥汁差點(diǎn)噴了出來，拼命忍住，瞪她一眼：“我好不容易喝下去，可不能這么浪費(fèi)了。你胡扯什么啊，我怎么能讓生育破壞我婀娜的剩身材。”
“那你喝這個干嘛？烏靈參那么貴，你可別說自己喝著玩兒的。”明夷瞅了眼，藥渣都被濾了，還好不用看到那些可怕的蟲，否則洪奕怕會直接吐出來。
洪奕作出煩惱的語氣，掩不住秀恩愛的真相：“幻楓逼著我喝的，聽我說了那事，就定要我喝一個月，說不為了生
育，只是過去我喝避孕的湯藥，身體里一定積了不少寒毒，要喝上幾副，對我有好處。”
明夷笑她：“不怕喝了之后懷上？”
“大不了學(xué)你們禁欲咯。”洪奕又抓了把蜜棗塞到嘴里。
“算了吧，你才做不到。”明夷嗤之以鼻。
“所以他不在時候我才喝嘛，應(yīng)該沒那么神吧，畢竟之前的藥喝了這么多年。我也不過喝兩副應(yīng)付下他，省得嗦。”洪奕將燉盅推得很遠(yuǎn)，看來味道實(shí)在忍夠了，“我也是讓那些花魁們知道，有這靈藥，我也在喝。她們才會將心思都放在斗垮揚(yáng)州花魁身上，好好表現(xiàn)。”
“這倒是，你空口說句有靈藥可醫(yī)，不如日日在她們面前喝著。”明夷點(diǎn)了點(diǎn)頭，挪開遠(yuǎn)些，“如果懷上一個給她們瞧瞧就更好了。”
洪奕降個蜜棗砸向明夷的腦門：“好啊，我生了你給帶你給養(yǎng)。”
明夷還當(dāng)與她說笑下去，突然想起一事：“你沒和夏幻楓說繆四娘與時之初的關(guān)系吧。”
洪奕反問道：“你對夏幻楓還如此戒備作什么？我以為你將他當(dāng)作伙伴。”
明夷無奈道：“如果是我自己的事，都無所謂。我不想在事情沒查清楚前，弄得太復(fù)雜。如果水落石出了，我會跟他有所交代。他現(xiàn)在在外查證當(dāng)年血案，我不想現(xiàn)在有任何消息把他引向?qū)r之初來歷的懷疑。”
洪奕挑了挑眉毛：“放心，我只說那山里的神醫(yī)是殷媽媽的好友，很是神秘。”
明夷又補(bǔ)充道：“我也怕繆四娘的消息走露出去，給她帶來麻煩。她躲山里也就是為了清靜。”
洪奕看了明夷一眼，神情有些驚愕：“你是覺得夏幻楓知道這些個秘密會利用繆四娘的能力還是如何？”
明夷正想開口，頓覺她語氣不善，再說下去怕是要傷兩人和氣，便打了個馬虎眼：“我當(dāng)然信他，只是這畢竟是答應(yīng)別人要守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洪奕冷冷應(yīng)了聲，沉默半晌，說道，“他不過是個將江湖視作游戲的人，沒那么多功利心，你不用處處提防他。”
這話說得明夷倒有些搓火，還是忍著好聲好氣：“我知道，我們一起為上官幫派籌謀這么久，怎么會對他沒有足夠的信任？”
“你這人，心重。”洪奕拿出口脂，補(bǔ)上剛才喝藥抹掉的部分。
這句話，明夷不是第一次聽了，聽得她越來越分不清這是褒獎還是貶低。原本她以為，洪奕說她心重是有疼惜的意思，覺得她事事顧慮良多，活得比較辛苦。如今又覺得，這里頭倒有些其他的意味，比如，她防備心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是旁人如此說她，她也認(rèn)了。但這是洪奕，是她無論在彼世還是此時，都最重要最信賴的人。她沒法當(dāng)作沒聽到，就這么過去。可說什么，都是那么無力。要說的，都是她早就知道的，既然懂得，又何須解釋？
明夷盡量壓制住自己的不悅：“我知道你和夏幻楓愛得如膠似漆，但事關(guān)他人，我對他不能什么都說，也希望你不要認(rèn)為這就是我對他有什么防備。”
洪奕似笑非笑：“你我都無不同，我會實(shí)心眼向著他，你也會事事首先維護(hù)你的時之初。伙伴再重，哪比得過愛人，是吧？”
明夷像第一次認(rèn)識洪奕一般，怔怔看著她：“是嗎？”
“不是嗎？”洪奕將嘴唇抿了一下，露出甜美又毫無溫度的笑容。
明夷起身往門口走：“我還是回去睡吧，連山他們在等我。還有，我不是那么想的。有些東西，比愛情更重。”
明夷沒有轉(zhuǎn)身，洪奕也沒有挽留。門在背后閉上了，留下一片陰影，將明夷覆蓋其中。
行露院的燈籠點(diǎn)上了，滿室的明朗熱鬧，進(jìn)來的男人們一個個神采飛揚(yáng)，期望著一夜身心的極度愉悅。他們臉上有光，是行露院的燈光，是與成就的傲色。明夷與他們背道而馳，往行露院門外走著，她的臉上暗著，遮掩了所有情緒。
一直到走出玉臂招搖的成康坊，才想起馬留在關(guān)了門的容異坊了，今夜，看來要走很久。
并不怕久，久一些也好，讓臉上滑下來的淚水有足夠的時間風(fēng)干。
她知道自己未免太過矯情，父母都無法保證一直以她為先，把對她的愛放在追求新的生活之前，又何況旁人。明明只是極小的事，她最好的朋友，愛上了她的好兄弟，原本是皆大歡喜。可她此刻，卻有一種被人背棄的感覺，身體里，像是有一種東西被抽出了，空蕩蕩的。
她知道這次口角會過去的，兩人都成熟到會將這些閉口不提，她也絕說不出你對我最為重要這種肉麻的話。可這種抽離感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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