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公主聽過一番生意經，臉上露出幾分向往之色，雖不能完全明白，但仍顯得十分受用，倒把之前種種怨憤輕而易舉放下了。

    明夷看她精神奕奕，心頭的沉重感也少了幾分，自己牽頭的這門生意，于任何一方都是有百利無一害。這世上，完全的圣人和天生的惡人一樣稀少，多的只是損人不利己的小人和利己不愿損人的俗人。她自認俗人，心里頭還記掛著不損人，這是她避免自己走向瘋狂的一條警戒線。

    萬壽公主臉上的光彩漸漸暗了些：“只可惜了我那孩兒，與他的祖母倒比與我更親近。一抱他，就大聲啼哭，聽得我心煩意躁，本覺得他逗趣，一哭，只覺得丑陋。”

    明夷心知她是越來越恨毒了鄭家，對這孩子才會心生抵抗，更何況她畢竟年歲小，還未到母性泛濫之時。看來這母子緣，必定很薄。但明夷覺得，這不是壞事。以后鄭顥若是沒了，這孩子身負繼后香燈之責，頂會被鄭家牢牢握在手里。與其那時候傷心，不如情薄。

    “莫心煩了，不如我與你出去走走，我也想看看你的茶坊。明日我約上容異坊的花子賢與你先會上一面，他是我舊友，武夫出身，有禮數不周的，公主還請擔待。但此人辦事十分牢靠，忠義當頭，可信得過。”明夷迅速盤算著，如何讓邢卿在萬壽公主面前自然而然出現。

    公主笑道：“我每日見到的都是禮數周全，但心里冰冷的人，明夷夸贊的人定然有趣，即便他百般無禮，芯兒也不會放在心上。”

    明夷未言語，心里閃過一絲絲不悅。花子賢等江湖人，和自己這商人出身無甚兩樣，在達官貴人眼中，都是一般低賤。萬壽公主雖有天真一面，但終究生來貴胄，喜歡她的心性，不代表就能把她和她的朋友看高一等。因此才有百般無禮的說法，說到底是對江湖人物有著固有偏見。

    明夷所見在高位之人，唯一絲毫無高低成見的，只有伍謙平，或許與他經歷有關，他比誰都厭惡官場憎惡貴人。即便是少年時便流落江湖的令狐，也是有著骨子里屬于世家子弟的倨傲的。這原本并無對錯，只是身份使然。

    明夷想起自己在現代，就讀于名校，勤力加機緣，年紀輕輕做了高管，何嘗不是居高臨下，認為他人生活困窘都是不夠努力，非愚蠢不好學便是懶惰成性。待自己重活一世，成了人下人，結識的都是江湖人、煙花女，才明白，從一開始，起點便是不公的，人各有際遇，各有追求，誰也沒有去批判他人生活的權利。

    此生運氣最好的，是她到此地，還能重遇知己洪奕，能結識率性能干的夏幻楓（馮桓），能有一片忠心的連山幫她度過最初的困境，能和伍謙平走到一起……都是天賜的好運罷了。她只有盡所能，不辜負這運氣，也祈求，讓運氣晚一些用盡，生命長一些，能與所愛之人廝守。

    這些，從困在宮中變為困在府中的萬壽公主是不會懂的，或許，她也不屑于懂。自有千百人保障她的安全，也從不需考慮衣食車馬，擔心的不過是不夠多買些珠玉首飾。

    明夷默默陪著萬壽公主，待侍女為她重新梳妝，點綴上胭脂花鈿，加上抑郁之氣消減，原本屬于少女年紀的光彩又回來了。雖剛剛生產，恢復得卻極好，豐潤嬌艷，自帶驕奢神態。明夷突然想起了邢卿。本以為陽光一樣的成言能拯救陰郁的邢卿，結果卻是連成言都染上了灰色。或許，眼前這個皇室貴女，和邢卿才是相得益彰。她的熱情是格外霸道的，是具有殺傷力的，就像當初她對鄭顥的愛慕。這兩種一陰一陽的有毒之人，誰會贏了誰？

    公主預備好，讓侍女去告知了翁姑，也不等回話，便讓馬車備好，正大光明出發。

    明夷覺得車邊鄭氏的仆人，臉上猶有怨毒之色，大概鄭顥的病，是真的很嚴重了。

    “要不要想辦法找神醫給他看看。”明夷還是問出了口，說著，便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可笑。皇家有最好的醫者，至少，他們是這么肯定著。

    公主愣了下，才明白出她問的是鄭顥的事，臉上的笑容有一絲憐愛，卻不是給自己將死的夫婿，是給面前這個無知的婦人。心里大概想著，明夷怎么犯了糊涂，哪里有比太醫院更好的大夫。

    “如果他的病是人力可為的，就不會有事。”她幽幽說道。

    明夷也不再多嘴，確實，或許是自己眼界太淺。繆四娘是江湖的神醫，或許善于應對刀傷內傷毒傷，但說起調養身體，未必就比廟堂的神醫更強。

    而且，繆四娘是絕對不想和皇家沾上關系的。

    記憶里，明夷很久沒有在容異坊好好喝一頓酒。她始終覺得，失去了夏娘子的容異坊毫無靈魂。拯救它的，是被花子賢一個不落找回來的后廚，雖無創新，但容異坊原本的名菜就夠讓老食客們熱淚盈眶了。

    坊內座無虛席，明夷讓萬壽公主在馬車中稍待，自去安排。花子賢未曾讓她失望，始終守在坊中，見她來，自然欣喜，要引去為幫派貴客保留的雅間。明夷將他拉到一邊，簡單交待一會兒要與公主會面相談的事宜。

    花子賢眉頭微皺，有些為難：“這酒坊生意我已經頗為勉強，武館還要照顧。茶葉買賣我是真的毫無頭緒，怕誤了娘子的事。”

    明夷安慰道：“這回只是見面客套幾句，具體的事，以后總要讓馮桓回來接手，不用操心。”

    花子賢喜形于色：“他快要回來了？”

    明夷點頭：“相信誤不了十天半月，你先應下，只說會調派一位生意高手來，到時，馮桓便以你故交的名義再回長安。也好向幫眾交待。”

    花子賢樂不可支：“他回來，上官幫派當然也是要交回他手里。我便不至于再夜不成眠。”

    明夷瞥了他一眼：“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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