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好似沒有聽到田曉雨的呼喚，只愣著神往天上看。
田曉雨緩緩蹲下身子，仰起頭看田川。
歲月好像并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什么痕跡。瘦削、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隱隱透著皮膚下的青筋和血管，濃濃的眉毛下，那曾經時刻反射出智慧和堅毅的眼神啊，此刻只剩下恍惚和空洞。
滄海桑田，人們在時間里不急不慢地從始點走向終點，然而有些人，卻像跳脫了時間的管控，游離在時間之外。就像此時，十幾年未見的青梅竹馬一對兒，田曉雨已經為人妻、為人母，而田川卻一直停留在原地，不曾有過變化。
“小川……”田曉雨將手放在田川的膝蓋上，輕輕搖了搖。
田川動了一下，仿佛從深夢中漸漸醒來，低下頭來，眼神漸漸聚焦到田曉雨身上。
慢慢地，田川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像是一束光打進了幽暗的枯井，像是一眼泉水冒出在干涸的土地……
“嘿，曉雨，你來了。”田川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笑意，這神情，這語氣，就像昨天剛與對方告別，今天又見到了一樣，沒有絲毫的驚奇、詫異、不解，以及難以置信。
田曉雨嘴角勾出一抹笑，輕輕說道：“是啊，我來了。”
接下來，田曉雨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十幾年未見，她原本有一籮筐的話要告訴他，此刻卻又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
田曉雨握住田川抱在胸前的手，席地而坐，默不作聲。
“曉雨，怎么了啊？”田川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輕聲問道。
這語氣，就像曾經那樣：
“曉雨，這道題又不會了嗎？”
“曉雨，有人欺負你了么？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吧？”
“曉雨，前面水多，你別動，我在前面試水深淺，你再走吧？”
……
往事浮上心頭，才落下一行清淚。
田曉雨低下頭讓眼淚落在地上，吸了幾下鼻子，又抬起頭對田川笑著說：“沒事呀！就是好久沒見你了，喜極而泣唄！”
“呵呵，曉雨，”田川滿眼的寵溺，抬起手來，輕輕撫了撫田曉雨的頭發，說道：“我們曉雨都會開玩笑了……”
“嗯……”田曉雨瞇起眼睛，嘴唇咧出一道弧度，“在這里，習慣嗎？”
田川將頭低下來，看著身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回答道：“習慣的……哪里都一樣……不過這里，不給穿校服……”
唉，田曉雨心底嘆道，不管什么時候，田川最愛的，還是那一身校服啊！即便是離開校園很多年，即便是曾經的校服早已被洗舊洗爛、早已不合身……
“沒關系的，”田曉雨安慰道，“咱們先忍耐一時，等到解放農奴把身翻，就可以穿所欲穿啦！”
“哈，你說得對！”田川樂了，用手瘋狂一下鼻子說道：“這詞用得好，穿所欲穿……”
田曉雨就坐在地上，東一句、西一句地和田川聊著天，期間也有幾個過往行人，只多看了他們兩眼，大概，不合常規的方式在此地都合常規吧……
突然，田曉雨的手機響了，她拿起手機一看，是自己剛剛定的鬧鈴，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時間到了。
田曉雨忙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道：“小川，我，我突然有些事，要先走了……你在這里，一定好好的，我會經常來找你的。”
轉身準備離開，田曉雨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轉過頭對田川說道：“小川，答應我，先別離開這里，好嗎？”
田川靜靜地看著田曉雨，抿了抿嘴唇，輕輕笑著說道：“好。”
田曉雨朝田川點點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迅速地原路返回。
也許是剛剛走得急，也許是因為有心事一直盯著地面，快走到交接室的田曉雨一抬頭卻發現林初站在交接室的外面，以一種比較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看……
“呃……”田曉雨緩步走到林初身旁，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盯著他的鼻梁，輕聲問道：“你，一直站在這里嗎？……”
“嗯。”林初回答道。
糟糕！田曉雨心說道，那剛剛自己從住院部大門走出來林初一定也看見了……
“呃，那個，我剛剛……”田曉雨語無倫次地磕巴著說道。
“放心。”好似看透了田曉雨的心理活動，林初輕輕地打斷了她的話。
“小林老師呢？”田曉雨來不及考慮林初的內心思想，迫不及待地岔開了話題。
林初沒說話，只側過頭看向交接室，示意了小林老師的具體位置。
田曉雨點點頭，轉身往交接室走去，門虛掩著，她剛想推門而入，突然聽見里面傳來談話的聲音，便停住了腳步，十分羞恥地站在門前，支起耳朵聽里面的對話。
因為，剛剛模模糊糊中，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您的意思是，田曉雨果然對于疏導林初有些幫助？”這是小林老師的聲音。
“嗯對，相比于從前，最起碼林初愿意說出自己的心里話，愿意跟我交流了。對于我的引導，給了很大的方向性指示。只是……”這是沈醫生的聲音。
原來他們在談論林初的疏導情況，田曉雨恍然大悟，但聽見沈醫生猶豫遲疑的語氣，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繼續支起耳朵聽下去。
“只是什么？”小林老師問道。
“嗯，就是，有個不專業的看法，感覺上，田曉雨的問題比林初的還大啊！”沈醫生說道。
“呃？什么意思？”小林老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問道。
“呃，就是在交流的過程中，林初一直有參與討論，但是，田曉雨一直低著頭看地上，沒看我們，也沒看鏡子里的自己……”沈醫生接著說道：“感覺就好像，被疏導的不是林初而是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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