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懸宮鎮(zhèn)圖就懸掛在我的房里，三哥心有懷疑，卻也不好多問。
近萬年的兄弟，我太了解他了。
今日我出去過，而且金淮沒有隨我回來，之后我在酒肆豪飲，這些雖沒有任何人阻攔，但我想，他絕不是毫不知情的。畢竟在他眼里，我可能是阻礙他計劃的最大威脅，他只是不能像除掉其他障礙一樣除掉我罷了。但那并不意味著，他不會防著我，仙夷城里如今有多少他的眼線，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我在酒肆里見過誰，他又如何會不知道。
從前我身為無上尊貴的曦凰殿下，養(yǎng)尊處優(yōu)，莽莽撞撞。可畢竟歷了凡世兩道劫數(shù)，在這人世間的歷練學(xué)得聰明了些，他低估我了。
我想我大概，再也見不到宋思銘了吧。
如今我區(qū)區(qū)肉體凡胎，如何斗得過三哥，這九懸宮鎮(zhèn)圖他會不知道？
只是我越不在意，他便要越多懷疑，反而走每一步都需要更多的猜忌，去猜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看起來自暴自棄而已......但我知道，他比我的心還虛。
我越是事不關(guān)己將畫就這么掛在一旁，他反而越不好開口討要......
......
今天的天氣不錯，雖有寒意，但終究放晴，難得見著了太陽，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而我見到了李熠......
他行色匆匆的趕來，站在我面前，笑得像是那個十幾歲時遇見的少年。
天氣寒冷，他卻渾身冒著熱氣，額頭還掛著汗珠，吭哧吭哧喘著氣，仿佛在一瞬間讓人有種錯覺，好像他面色紅潤，生氣勃勃。
他遲了些，伸手到身后，從披風(fēng)下取了個布袋子出來。
“看著。”他說。
說完，他興致勃勃的解開袋子，然后......
我愣了下，因為什么都沒有。
他好像期待著解開袋子便會有什么東西從袋子里飛出來一樣......
在那一瞬間，他也有些意外，好像這和他原本預(yù)計的并不一樣，他的反應(yīng)有些尷尬，立刻去看向袋子里面，想要解開疑惑。
他伸手，將袋子里的東西倒在了掌心......
那是兩只已經(jīng)死掉的螢火蟲。
我不由得輕笑一聲，有些無可奈何。
“怎么會這樣。”李熠看起來很失望。
“你失蹤了幾日，便是去找螢火蟲了？”我這才明白，為何這幾日在仙夷宮里見不到他。
仙夷城的天氣與城外似有不同，而出了城向西北過去，到錫嵐境內(nèi)，那里的天氣還是暖的。他去捉螢火蟲，一定是出了城去了錫嵐......
李熠沒有回答。
“螢火蟲這東西，壽命本就短暫。即使你匆匆趕回來，可錫嵐與仙夷城氣候不同，它們肯定活不了的。”我說。
“......原是想著，還了欠你的螢火蟲，沒想到......”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螢火蟲......似乎螢火蟲，和我也相距遙遠(yuǎn)了......
我那時很喜歡螢火蟲的，可是今時今日，若是遇見一個與我當(dāng)初一般，說是喜歡螢火蟲的小姑娘，我定會笑笑，覺得她十分單純可愛。但如今......
我也變了。
“早在我當(dāng)初離開綽陽城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不欠我什么了。”我說。
我將心意給了他的時候，才覺得他欠了我螢火蟲。那原本是屬于我們的回憶......
但是當(dāng)我離開綽陽城，我放棄了他，那段回憶對我來說，便不再重要。哪怕曾經(jīng)看重，但死心放手的時候，連同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斷了的。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jīng)不欠我什么了。
李熠的神色哀傷。
刺痛了我的記憶。
他和我后來熟悉的那個李熠好像是有哪里不同了，又或者是我，真的忽略了去觀察這一次的他有什么不一樣。
“還清了欠你的東西，說不定下輩子......你對我的記憶會有不同，也就不會再躲著我了。”李熠嘴角的笑泛著苦澀，他只是沒想到，螢火蟲和我們的記憶一樣，都是那么經(jīng)不住考驗的。
他已經(jīng)全力趕回來了，可螢火蟲還是死了。
欠我的......
是不是只有等到所有相欠的都還清了，那些恩恩怨怨才能真的有個了結(jié)。
我伸出手，“給我吧。”
他愕然。
我從他手里接過了死去的螢火蟲，“現(xiàn)在，你還清了。”
我們之間的姻緣，這下兩清了。
李熠終于釋然，露出輕松的笑容來。“......其實，我真的不一樣了。”
我點點頭，有些生硬。“我知道。”
“......我會救你。”他滕然冒出來一句。
“什么？”我把螢火蟲的尸體握在手里，想著去花園里尋個地方葬了，被他這句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當(dāng)時問我的問題。”他說，“我會，救你。”
我問他的問題？
我回憶了一下，他這答案......猛地想起，那時候我身祭大地之前，獨自出城赴仇寧，我曾經(jīng)對他說過一些話。原來，他是回答我那時的話......
“我信。”我想，他這一次應(yīng)該是真心的了吧。
“下一次相遇，也許......我們可以從朋友，重新認(rèn)識。”李熠如釋重負(fù)。
我想了想，“可以。”隨后說，“我要去埋了這螢火蟲，你去嗎？”
“好。”他點頭。
我們在花園里找到一塊地方，在墻角的土地里挖了個小小的坑，然后將這兩只沒能熬過仙夷寒冬的螢火蟲葬了下去。
“你說，它們也會有轉(zhuǎn)世嗎。”我只是突然想到，世間萬物，大概都應(yīng)該有轉(zhuǎn)世的，螢火蟲的生命那么短暫，它們死了以后，會有轉(zhuǎn)世嗎。
李熠苦笑，“也許，有吧。”
“那就好。”如果有轉(zhuǎn)世的話，我希望它們可以活得長久一點，不一定非要做個人，很多東西都有很長的生命，轉(zhuǎn)瞬即逝有時候太過殘忍......
蓋上土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那兩只螢火蟲從土里飛了出來，兩點微弱的螢光緩緩飄起，它們飛得很慢，在半空中盤旋，飛舞......
萬物皆有靈。
而我，沒有。
我解開自己注定魂歸大地的真相，我必定是要不復(fù)存在的。
連魂魄都剩不下。
多年后天宮里的人再說起我，可能會說，我只是玄女的殘魂歷經(jīng)的一次劫數(shù)，注定要消失無蹤，然后，繼續(xù)化回殘魂，留在天地之間。
可能不會有人記得曦凰殿下，可能，百年之后，這世上的人便也不會知道，曾經(jīng)有過一個沈朝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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