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特的心并不平靜，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初次在進入皇宮這樣的環境里而又面對著一項重大任務時能夠保持平靜。

    他能感覺到勞依德對自己的輕視，但那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所以沒什么不好接受的，而肖毅之前給他做過的心理建設也很好地調整了他的自信和心態。

    但即使如此在進入廚房之后見到了阿爾菲的那一刻，他的心態險些當場崩潰。

    一個只比自己小四歲而卻比自己入門晚十年的同門師兄弟，一個只用了三年就從學徒趕上自己高級廚師等階的天才人物，一個在被背后不斷慫恿自己逞大師兄威風黨同伐異卻在恩師面前告狀導致自己被逐出師門的陰險小人，一個在恩師仙去后當著眾人的面爆打他直至昏厥來禁止他回來憑吊恩師的魔鬼。

    記憶的多種投影匯集到面前這名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臉上，帶來一種止不住讓全身顫栗的感覺。

    “看看這是誰來了，多年不見，我的師兄，別來無恙否！”

    笑容燦爛地打著招呼，阿爾菲主動迎上來給了福斯特一個看似熱情的擁抱，卻毫不掩飾地一觸即退，讓人一看都明白其中包含的疏遠與芥蒂。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皇宮廚房的主廚阿爾菲，這位是按陛下之意請來協助調理本次宴會菜肴的福斯特先生，不過看樣子福斯特先生和阿爾菲主廚是舊識嗎？”勞依德不動聲色地問道。

    “總管大人，確實如此！福斯特和我曾經有過同門之宜，雖然他現在已經被……不在老師的門墻之下，但是我一直還都將他當做是我的師兄！

    師兄能在這里見到你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回想上次見面還是在十幾年之前，那時我正苦于沖擊大匠師的等階沒有能夠和師兄好好敘舊，師兄現在還卡在匠師等級嗎？想必已經有所突破了吧！”

    “這個……依然正在精進。”

    福斯特有些猶豫，在職業者互相詢問等階突破進度之時為了不顯得尷尬，在突破失敗之時就會用‘正在精進’來表示突破失敗，反之則表示‘略有心得’。丹福斯特此時依然感覺非常尷尬，因為阿爾菲這個問題問的太過露骨，簡直沒有一點替福斯特遮掩的意思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副明知故問的姿態。

    “啊……這樣啊，不要緊！以師兄的天賦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功突破的，畢竟當年老師還在世的時候總是在我們面前夸獎師兄呢……”

    “好了，不要說這些無關的話了，如果你們要敘舊宴會結束之后自然有的是時間，本次宴會非常重要，不容有失，還請兩位多用心！”勞依德面色不悅地皺眉道，以他的精明自然能夠分辨出阿爾菲此時的用意和心理。

    表面上和和氣氣的寒暄，但是還請忽略里面‘成功’‘敘舊’‘夸獎’等冠冕堂皇的字眼兒，整個過程中其實充滿了對福斯特的嘲弄和踐踏，而且還當著他這個皇宮內務總管的面來說可絕對不是簡單的口無遮攔，綜其所述大致上是表述了這幾個意思:

    一是福斯特被逐出師門，從這上面推斷人品應該好不到哪去；二來他作為師弟現在等階已經是大匠師了，而作為師兄的福斯特現在還停留在匠師等級，而且是停留了十余年沒有寸進，那么他的能力也好不到哪去；最后則是表示我了解此人的底細，這么重要的活動場合竟然讓他來代替我掌灶，不管是誰的命令這樣做是否不太合適呢！我并不是沒意見而是顧全了大局忍辱負重，而且我已經隱晦地提示到了，如果一意孤行真出了問題可就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哦！

    這是一個賣了面子還不擔任何責任的做法，而且既能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又可以借機踩低有過節的仇人，阿爾菲片刻之間表現出來的心機如果也有等階評價的話，怕是也不會比他的本職技藝評級要差。

    對此勞依德本來是不想理會的，對于阿爾菲的為人他不予評價也不想插手制止他和福斯特的過節，盡管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所表現出的跋扈和卑劣。

    但是你雇人是來做事的而不是來做人的，一個人品行如何其實大都關系不到他的工作效果，而且只要不給雇主招惹麻煩，精明能干的小人往往比低能的賢良更受歡迎，一味要求自己的屬下在各個方面都完美無瑕是極為幼稚的想法。

    能將皇宮繁雜內務和上千仆從管理得井井有條，勞依德自然是深諳此道的高手，但是這其中牽扯到了文森特，他的立場就會有變化。

    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福斯特就算再不堪那也是欽點（間接）的人物，不是你一個在皇宮里供職的人士能隨便踩呼的！而且你當面和我玩心眼兒無所謂，我沒把你當塊料看也犯不著跟你斤斤計較，但若你的話中有牽帶陛下的嫌疑，我就得敲打一下你這不開眼的蠢貨了。

    所以他打斷了阿爾菲繼續得寸進尺的行為，而且針對他的心思用話反套了回去：‘無關’的論斷代表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關心，‘你們二人’圈定的范圍告訴你別以為事情砸鍋了你就能逃脫責任，不賣力置身事外或者是故意下黑手搗亂的行為都不可接受，而且我既然沒響應你的暗示更換主廚就說明得按原來的計劃辦，你還是得給人家受邀前來的援軍打下手，至于結果是不是不好就沒你操心的份兒了。

    從阿爾菲極力控制下依然變不自然的臉色來看，他是全然了解了勞依德表達的意思，而以他的現有條件來說不能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陰沉著臉目送內務總管回到前殿，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正在想著該如何發泄心中的不滿。

    而福斯特雖然暫時躲過了尷尬的局面，但此時好不容易維持的平常心也不翼而飛了，只好在借著放置攜帶的廚具來掩飾心中的不安了。

    “哎呀呀，怎么這樣不小心，堂堂匠師級廚師怎么會切到手的，慢一點嘛！頭一次來皇宮膳房這樣的地方肯定會緊張的……”

    本來還在一旁的阿爾菲看著福斯特整理廚具，突然興奮地走上前來，似乎他最愿意做的事情終于又有了機會。

    福斯特心中一涼，自己的狀態看來是沒法保證了，打開自己的廚具包裹，只覺手上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伴著叮當作響的撞擊下意識地嘶聲冷呼，對于在場的廚師來說這聲音代表著什么再清楚不過了。

    “這就是我的命運了嗎！”心中無奈感嘆的福斯特低頭向案板上剛剛失手滑落的廚具袋看去，卻突然被眼中看到的內容搞愣住了，同時這也是造成了湊上來的阿爾菲停下口中嘲弄的原因。

    只見打理整齊的廚具袋中福斯特個人的廚具一件不少，但在最上面卻散放著一把并不屬于他的廚刀。

    那鋒刃處的弧線如同閃耀的月華，而烏朦的刀身正隱隱泛起黑亮的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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